B面曲11 寂寞热带鱼:今井春菜的反思(1)

  脱下束缚的我,不知不觉在Moon River的混搭旋律中睡了回笼觉,直到下午三点才慵懒起床。精神饱满的我起身换上阳菜准备的轻便春季服装,试穿提前收到的白色情人节礼物,感觉舒适不咬脚且便于行走。这双名牌鞋肯定是阳菜所挑选,再由老闆出钱买单,傻小子服部大地绝不可能瞭解该选哪双才好?
  踩着舒服漂亮的新鞋,我不禁露出开心笑顏。
  中田弌大的居所早已人去楼空,几乎没有留下物品;美彩子的租赁公寓也无任何唱片或其他有用的资料。如今就只剩下平良太郎所转告的中田口讯是唯一线索。
  平良太郎离去后立刻展开调查,资讯一到手,便在手机里告知我关于中田弌大的兼差地点消息;贴心的小茜一大早也传来简讯:I Heard You Looking,还附上音乐联结网址,确实是昨晚洞穴之光所演奏的曲子。
  该曲收录在1993年的”Painful”(痛苦的)专辑收尾曲。乐团成军30周年恰好也是该专辑发行10周年时,他们重新录製乐曲并加收好几首未发表的Demo曲,将专辑取名为”Extra Painful”(特别痛苦的),果真是个奇特的乐团─人生越前进,能做的选择就越少,无怪乎会特别痛苦!
  我穿上新鞋踱步在春日午后阳光下,摆脱早上的窘态,认真思考至今所有资讯线索。这双鞋子真美也很好穿,我不自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女人穿上漂亮新鞋总会特别高兴。
  「我听见你正在看!好奇怪的曲名。」我用手机上网搜寻这张专辑的相关资讯。
  演奏曲的前一首为主打歌”Big Day Coming”,专辑的第一首歌曲也是同名主打歌却有两种快慢节奏不同的版本,果然是个奇特乐团,更巧妙的是:中田弌大连这个排序也计算在内,在「重要的日子来临前」把线索丢给我。
  女儿节隔天就是B with You的二期生演唱会,对于新进团员是不折不扣的重大日子。名义上是二期生演唱会,不过也将安排部分一期生登场助阵,除了「御三家」必定出席,源田美彩子原本也预定共演三首歌曲,外加以B Awake的贝斯手身分一起表演两首曲子。
  依此推论,中田弌大想让我在女儿节当天取得设计图?
  正当我准备收起手机时,它忽然在手掌中发出强烈震动,彷彿一条活生生的鱒鱼。
  「春菜小姐吗?」是大山特助的来电。
  「是的。」其实当下我真想回答:「您拨错号码了」。
  「事情突然有点棘手,本以为片山二郎那方断了线索,我方可以慢条斯理进行,但是不知哪个混蛋把晶片设计图疑似失窃的消息传给法国合作方,甚至附上部分设计图,使得合作伙伴提高警戒,目前已派专员前来,如果週五…也就是后天女儿节晚上没办法找回设计图,恐怕就…」没用的大山特助此刻变得更加胆怯。
  「OK,我知道了,目前已经更一步接近最终目标,顺利的话,女儿节当天可以到手。」
  「今井小姐没办法在今天拿到吗?」
  「特助,事件的行进步骤似乎已经被决定了,我们只能一步一步来,就像史宾诺莎所说的那样。」
  「什么间谍莎莎?」
  「算了,当我没提。请您转知岸田议员,我明白大家的处境,包含B with You的未来,别忘了B with You在女儿节隔天要举办三万人的演唱会,我可不想让它成为解散卒业演唱会。」
  手机另一端沉默数秒后开口:「明白了,我会请议员尽量拖延时间。此外,请注意安全,片山那方面似乎已派人跟踪春菜小姐。」
  我差点忘记片山二郎也是阴险老狐狸:「我早就知道啦,你们千万别偷偷跟踪我,我可以自己处理,况且现在有好几名忍者保护我。」
  「忍者?」
  「现在还有阴阳师与法师的存在,难道就不能有忍者?忍者才是我们日本的代表吧?」
  半信半疑的大山特助终于掛断通话。
  我只是单纯不想被那群笨蛋给打扰,随口说出善意谎言,然而心中不免担心自己被片山议员的下属跟踪甚至受到生命威胁。
  「服部大地,你这个呆瓜!假若服部一氏还有忍者的话,要记得派人保护我,派阴阳师也可以。必须在今天取得设计图吗?恐怕还需要更多的好运才行。」我喃喃自语,转身欲将手机收入背包时,差点不小心踉蹌绊倒自己。
  「哎唷!」
  「啊…小心。」左前方发出年轻女子的提醒声,我似乎差点撞到人─是位戴着造型眼镜的小女孩。
  「对不起,是我自己恍惚所以没注意到前方有人。」我连忙赔不是并蹲下关心小女孩状况。
  「妈咪,我刚刚很厉害吧?马上就躲开了,没有被大姊姊撞到。这样可以带我去看演唱会嘛?」
  分明是我差点不慎撞到小女孩,她却反过来担心我。真是个乖巧的小妹妹,可是她的眼睛似乎有异状。
  「小妹妹,真的很对不起,大姊姊差点撞到你,还好吗?」
  小女孩微笑说:「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喔!」
  「抱歉,她这里暂时有点不舒服。」小女孩的母亲悄悄用左手比向自己双眼。
  小女孩视力好像出了问题,无法看见眼前人事物。那副可爱造型眼镜单纯是装饰用,让小女孩和妈妈一起在外行走不至于引起侧目,更重要的是让小女孩不要承受异样眼光带来的莫名压力。
  明明没做错事,许多身心障碍人士在社会中生活却得躲躲闪闪,到底是谁真正生病了?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晴美,今年七岁。」
  「你刚才说想要看什么演唱会?」
  晴美小妹妹略微侧身,伸出右手比向她的右后方。
  失去视力反而使得其他感官必须更为敏锐,我没发现左前方商业大楼悬掛的液晶萤幕正播出B with You演唱会宣传短片,熟悉旋律竟然无法打入我的心中。
  「可是妈妈买不到票,今天早上已经全部卖光了。」
  晴美的妈妈似乎只比我年长几岁,神情与外貌却显得有些疲惫与老态。
  我灵机一动从名片盒中取出一张名片,写下自己名字以及「给晴美母女」后,用双手递给年轻的妈妈。
  「小姐,你…你是B with You的经纪人?」
  我点点头回答:「请你们到B with You大楼的接待柜台,铃木女士会替你们处理门票问题,还会给晴美小礼物哟!」
  「晴美好高兴,谢谢大姊姊!」
  「晴美,女儿节过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演唱会,真是太好了。」
  「我长大以后也想穿很漂亮,像黑石莉央姊姊一样开心跳舞,然后向草野茜姊姊学唱歌。」
  看来小女孩「听」了小茜上节目的歌唱片段。
  「没问题的,晴美会比莉央姊姊更漂亮。记住喔,看不见的东西最重要。」我心血来潮向晴美说出超越她年龄可理解的深奥话语。
  「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爸爸和妈妈对你的爱一样,眼睛看不到,可是会让晴美在难过的时候感到开心或是在生日时买蛋糕给晴美吃,这个就很重要啊!」
  「可是…」晴美露出忧伤神情:「妈咪说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所以我还没听过爸爸的声音,也没有抱过爸爸。」
  晴美的母亲低头望向人行道上的导盲砖,露出比忧伤更悲伤的神情。
  我从没想过导盲砖最后会把视障朋友带至何处?可以将晴美带到她父亲的身边吗?
  自觉说错话的我,急忙用眼神向晴美的妈妈深深致歉。
  「没关係,妈妈会带晴美去看B with You演唱会,这次会很精采!等一下去拿门票的时候还会有好吃的蛋糕,晴美喜欢什么口味?」
  「我最喜欢草莓蛋糕。」
  「大姊姊也是,小时候最喜欢和妈咪一起看歌唱节目一起吃草莓蛋糕。」
  告别晴美母女后,我拨了通电话给接待人员铃木女士,请她先准备好两张门票与纪念品,然后赶紧预定一个草莓蛋糕给这对母女。
  独自照顾视力出问题的女儿肯定万分辛苦,方才晴美的妈妈说「暂时」出问题,表示日后晴美有机会恢復视力,但愿导盲砖能将她们带向光明的所在─晴美将来一定可以见到晴朗美丽的天空。
  我抬头仰望湛蓝天空,几隻杜鹃从不远处的公园里飞出。
  这个残酷社会至少必须让孩子们拥有希望与梦想,即便到了中学阶段就会发现全都是谎言与幻影。
  平良太郎早上所给的资讯非常实用,真是无巧不巧,其中一家Pub恰好叫做「天狗」,发音接近Tengo。
  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假如中田弌大要让我在重大日子来临之前『听见』设计图的样貌,今明两天是最后时限。天狗酒吧营业时间特别早,居然五点半就开始让人喝酒,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独自坐在公园一隅,思索进入酒吧后的试探策略。
  风娇日暖的天气下,身旁缓慢飞过两三隻悠间的白蝶。
  听说这座公园在晚上十分特别,吸引不少爱侣来这里释放彼此的浓烈爱意。有张石桌被称为「舞台」,宛若被施下奇特魔法,只要爱侣在夜晚灯光直接照射下的舞台激情演出,一辈子都能获得性爱方面的满足幸福。
  「如果都市传说是真的话,好想来这里试试看。」我大胆说出内心压抑的欲望。「可是拜託现在请先给我魔法的力量好吗?」
  离「天狗」营业时间还有一小时,我该先准备哪种阴阳术咒语才好?
  「乾脆向老闆坦言我是源义经的后代子孙,行行好!让我找出中田弌大所留下的物品,这样可以吧?」
  我向其中一隻蝴蝶开口询问,翩翩飞舞的牠尽情享受短暂春光,无暇理会我的疑惑。
  天狗一开始的形象乃有着长长红色鼻子与红脸的妖怪,随身配戴一口武士刀,会拐骗在森林中迷路的小孩,古时候发生孩童失踪事件会被称为「神隐」,便是基于天狗的传说。后来天狗的故事及形象开始发生转变,到了室町幕府时代,祂摇身一变,从妖怪突然变成神明,并且在深山中指导知名武将源义经的刀法,助他报父之仇成功,从此天狗被视为神明之一的「山神」传说不脛而走。
  「所有的神,都是被人类所创造出来。因此人类地位远远超越神。」
  我忽然想起这句不知是谁曾说过的话,可是应该还有人类无法操控的神明存在?例如…命运之神。
  短短数日,命运之神骤然把我从黑暗洞穴里拉出,然而洞穴外一片荒芜,使我不知该何去何从?祂好像忘了帮我设置导盲砖,只安排每隔几小时放下一块石板,让我逐步随祂的规划前进。
  如同”Bitter Sweet Symphony”歌词所描述,在体制及命运中奋力衝撞,真能改变自己的人生抑或不断重复「4秒旋律」?
  「在现实主义者身上,并不是奇蹟產生信仰,而是信仰產生奇蹟。」俄国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在《卡拉马助夫兄弟们》中如是说道。只要人们愿意去相信并努力,便有可能发生屠格涅夫所说的奇蹟:「伟大的神啊,请让二乘二不等于四吧!」
  假如我已无法改变步伐,但愿美彩子、直美与小茜今后能绽放属于自己的春日之花。对了,请神明也别忘了给予暂时失明的晴美最大的生命奇蹟。
  霎时,眼前随风飘落几朵细小的樱花瓣和落叶,失神的我伸手想抓住花瓣。
  据说樱花落下速度为每秒5公分,此时叶子抵达地面的速度远快于花瓣。如果去除空气阻力等干扰因素,根据伽利略的理论和牛顿第二运动定律,二者应该会在同一时间落地。我再次想起法律系前男友提过美国太空人在月球做了实验─羽毛和铁鎚真的会同时落地。
  看不见就以为不存在;看得见也未必能够理解或发现真相。
  天狗的形象与传说不也如此?
  人类的各种情感和史宾诺莎所言的「决定论」不也相同?
  不论命运是否能被窥见,目前的我仅能按部就班地往前行走。
  包包里的手机发出震动与提示音,先前所设定的闹鐘准时响起。我从公园长椅起身后用力吸入一口春日气息,匀匀调整呼吸后,步出那座有着夜间传说的奇特公园,一对情侣甜蜜搂着彼此步入公园之内。我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在天色即将转暗的同时,他们步向公园内的一座小凉亭。
  我露出他们看不见的微笑,在路边招了一台计程车朝天狗出发;至少酒吧不是位处深山密林之内,我望着窗外不断向后奔跑的景象而暗自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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