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程辉再次退下。
  褚韶华眯着眼睛盯住王局长,骂他,“你是不是傻,还是脑子不够使!你在上海有今天地位,靠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你手下人马,不是你警察局长的身份吗?你要把局长的位子让给别人,你怎么不直接把刀递别人手里,再把你这蠢脑袋递过去让人砍下来!蠢货!你竟然要把局长的位子让给别人!天哪!立刻给我滚!你还敢托金嫂子向我提亲,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送命吗?滚滚滚!”
  当然,虽然险被褚韶华骂成个孙子,王局长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心说,褚小姐看来是真心要与我过日子的。我说把局长让给姓闻的做,她就气成这般,心里到底是偏着我的。
  只是,试出褚韶华的心意后,接下来的一桩难题是,王局长也失去的向褚韶华提议“两头大”的机会。毕竟,他向褚韶华应承“都成”的。哎,既然褚小姐真心与他过日子,王局长必也得拿出些诚意来,褚小姐这样的人品本领,又待他真心真意,的确不好叫人家做小的。
  王局长却很有些小聪明,他打算把女人们都送老家去,也就是了。
  结果,褚韶华却比他想像的要更加精明。既然金太太是媒人,褚韶华就与金太太说了,“我要见着休书,还要王局长做登报声明,与妻子离婚,与不是妻子的女性解除亲密关系。”
  与此相应的,褚韶华会让闻知秋搬出她的家。
  褚韶华的原话是,“如果王局长觉着为难,我一样会觉着为难。”
  第250章 结婚之十四
  与褚韶华交往越深,越会明白,这是一个何等样可怕的女人。
  纵是金太太,也会有这种感觉。
  褚韶华有着钢铁的意志与铁钢的手腕,她不是那种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的人,她有自己的原则与坚持,她要看到证据与事实才会相信你说的话、做的事。
  金先生知道此事的看法是,“这哪里是个女人哟。”这也忒绝了,让老王登报声明与原配与妾室解除关系,这不是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么。让老王的脸往哪儿搁哟。
  王局长亦觉脸面上有些过意不去,求金太太替他去说一说,他出具休书不难,把小妾们打发了也不难,可登报这事就闹得太大了,亲戚朋友们见了,岂不闲话?该说他没情义了,就是褚韶华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金太太也觉着,把人打发了便是,登报声明实在没必要。
  因此事,褚韶华亲自下帖子,把穆子儒、金先生金太太、王局长都请到家里来说这事。就在褚韶华家,玉嫂端上茶与咖啡,之后,下人悉数退下。
  金先生是初次见到褚韶华,褚韶华一身墨绿绣花的丝绒长裙,长发整齐的挽成髻,耳际明珠摇动,颈间是闪亮钻石,那种尊贵高华,便是金先生都不由纳罕。暗道,听说这位褚小姐原是寡妇出身,年纪已快三十,倒是丝毫瞧不出来,也难怪王胖子动心了。
  褚韶华端起咖啡饮一口方道,“我娘家人不在上海,大哥就是我娘家人了。金先生金太太是王先生请的媒人,我也将王先生请了来,咱们一并说一说这件事吧。”
  “第一,是王先生主动追求的我,是不是,王先生?我先前对你没有做出个任何暖昧不清让你误会的事吧?”
  王局长点头,“我对韶华你一见钟情。”
  “我当时有自己即将结婚的男朋友,你们也知道,就是闻秘书长。我不是非要嫁给王先生不可的人,虽闻秘书长前程上不及王先生,我并不介意。闻秘书长对我恩,是王先生三番两次的来打扰我,请了金嫂子做媒人到我跟前提亲的。这事,王先生金嫂子都在,如果我说的有半句不对,你们可以提出来。”
  两人都没有任何异议。
  褚韶华继续道,“再说我本人,我不是出身豪门,咱们在座的,都是白手起家,我想,在门第上,我也配得上王先生。三年前我出国留学,就读美国史密斯学院,读政治学与经济学两个专业,今年双学士学位毕业回国,都是一等荣誉学位,即将出任震旦大学的英文教师一职。我在上海小有资产,租界有一套房产,其余还有四间公寓两间铺面,在美国亦有产业,是银行的重要客户,国内国外都有不少朋友。不怕告诉王先生一声,在国外追求我的先生有关外杨将军家的公子,德国伯虏克家族的继承人,我现在是英国中国双重国籍。您认为,即将与我这样的女性结婚,对您来说,辱没您了吗?”
  褚韶华这样将一条一条的条件摆出来,纵金先生一对比都得说,王胖子这绝对是高攀啊。事实上,王局长也是这样想的,王局长立刻说出金先生的心声,“是我高攀你,褚小姐。”
  “那么,我要求我未来的丈夫身边必需干净,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吗?”褚韶华平静的说,“事实上,如果你不是局长,不是在上海有这样偌大名声,我不会要求你登报声明。正因为你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才必需这样要求。王先生,你的名誉重要,我的名誉一样重要!”
  “再说,登报离婚并不是丢脸的事,西方社会结婚离婚出生死亡都会登报声明。我只会嫁给愿意郑重对待婚姻的人,如果你觉为难,今天当着我大哥和金先生金嫂子的面,你就直接说出来。”褚韶华道,“你与别人有情义,我与别人也有情义,我们不舍弃那些不重要的情义,便不能成就彼此。这是重新组成家庭必需要经历的过程。”
  “我如果真是个小器的人,现在就会像那些市井女人一样立刻看紧你的钱,不让你去补贴她们去安排她们的后半生。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有对你的家庭提出过任何要求吗?我只是需要一个干干净净没有婚姻关系的男人做我的丈夫,这样的要求过分吗?”
  给褚韶华一说,真不过分。
  金先生摩挲着拿惯烟枪的右手,为王局长说一句,“可这是在中国,又不是国外。”
  “可我在上海的朋友中,有很多是西方人,包括金先生交好的法租界的督察长伯纳德先生。”褚韶华不轻不重的刺了金先生一句。
  金先生乃上海青帮之首,当即不悦,略沉了脸道,“就是法国人到了中国,也得入乡随俗。”
  “法租界、公共租界现在实行的法律,难道是中国的法律?怎么没见他们随俗。”
  金先生哑口无言,看向妻子。金太太拍拍他手臂,嗔他一句,“老实听韶华说,正说韶华和王兄弟成亲的事呢,怎么拐到租界上头去了。哎,王兄弟,不是我偏着韶华,韶华这要求的确不过分。”
  “是啊,老王,你无非就是多拿些钱,把人安排安排,这也没什么。我妹妹难道说不让你安排她们往后生活了,不管是给一笔钱随她们各去嫁人,还是每年给些钱生活,都不算什么。”穆子儒自然是偏着褚韶华说的,再者,叫穆子儒说,就褚韶华这条件,随便再找一个也不会比王胖子差。
  王局长叹气,“不是这么说,我那里头好些是给我生养过孩子的。”
  “这有什么,我难道不让孩子认亲娘了?只是你们解除婚姻关系,谁是娘谁是爹,这难道还能变的?”褚韶华说,“只是,我不希望她们留在上海,不管你是送她们回老家也好,还是去哪里也好,近一两年,不要让她们出现在上海。一则,我不想为这些事再添烦恼,二则,明年就是市长换届,你现今只是局长,纵张市长是你亲家,明年的市长位子也不是他说了算的,咱们得提前为市长之事做些筹算。我没心思再为你家里的事分心。”
  穆子儒还是头一遭听闻市长之事,不禁深深的看褚韶华一眼,褚韶华脸色没有半分动容。
  金先生今天被褚韶华折了颜面,说,“市长的事怕没有这么容易。”
  “所以说,攘外必先安内。如果不是这胖子磨磨唧唧没个痛快,还用为这样的琐事耽搁大家的时间吗?”褚韶华说着就瞪了王局长一眼。王局长此时已被褚韶华教训的心服口服,搔下头,笑,“成,那就听你的!我把这些事料理清楚,不叫你心烦。”
  “早该如此。”褚韶华再哼一声,也绷不住笑了,与王局长道,“你瞧瞧金先生金嫂子,夫妻同心,方有今天事业。你与金先生兄弟一般,倘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你就是白与他结交了。”
  王局长笑呵呵地,“明白,怎么不明白。今天为我们的事劳大家跑这一趟,韶华这里的厨子是极好的,咱们就借她这地方,好好的喝上一杯。”
  “哪里还单用你吩咐,我早吩咐好了。”褚韶华一改先时厉害,笑噙噙地,“以后王先生的事业,就得两位大哥和嫂子支持了。”
  金太太道,“大家都是兄弟,这自是应当。
  金先生穆子儒亦连连称是,褚韶华道,“我这绝不是客套话。以前在波士顿时,我曾参与马萨诸塞州的州长竞选,算是有些经验。其实,国内国外都差不多。老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要搁别的地方,做市长只要打通上面的关系,拿到选票便能当选。上海又格外不同,这里除了受北洋政府管辖,又是租界又是督军府的,哪头照应不到也不成。平时大家见面虽都是花团锦簇,真正说到事情上,又有多少人肯出力帮忙呢?还得咱们自己人帮着自己人,拧成一股绳,一条心,才能有再进一步的机会呀。”
  褚韶华吩咐程辉提前去醒红酒,介绍这酒,“是法国达索先生送我的拉菲,法国红酒世界都有名的,咱们尝尝。一会儿王先生你多敬大哥大嫂一杯,尤其是金大哥,我刚刚言语不当,叫金大哥生气了。王先生你代我赔个礼。”
  金先生从褚韶华这里吃完饭,回家的路上同妻子说,“果然是做老师的材料,我看老王以后就只剩被教训的份儿了。”
  “王兄弟有褚小姐相助,我看以后前程非同小可。”金太太道。
  金先生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哼了一声,“再厉害也就是个女人。”
  金太太瞪一眼,金先生终于哼也不哼,闭嘴了。
  穆子儒留到最后才走,他问褚韶华,“王局长真要参加明年市长选举?”
  褚韶华喝了口咖啡,“大哥,金先生是怎么发家的?金先生发迹是自任法租界巡捕房的巡捕开始,因为有了正当的官僚身份,金先生背靠法国人,一步步有了今日势力。王局长已经就任局长,原就可以再进一步的。”
  “可是,他若参选市长,那局长的位子。”
  “当然还是他来坐,兼任警察局长,参加市长竞选。”褚韶华道,“警察局是王先生的根本,不可能让出来。”
  穆子儒好笑,“我从没听说市长还能兼警察局长的。”
  “不过是换个名头,容易的很。”
  褚韶华轻描淡写。
  穆子儒突然沉默,半晌方道,“你是真的要与王局长?”
  褚韶华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穆子儒都认为她是真心为王局长考虑,那么,她就放心了。
  第251章 结婚之十五
  上海虽名为大上海,可一般在自称面前加个大字的地方,一般都不是非常大。当然,这个“大”字很大程度上是来形容上海的繁华,这座被西方社会称为远东明珠的城市,在这个年代里光芒闪耀,以至在许多年后,人们都无限的怀念这个年代的上海风情。
  这是个动荡的年代,是人杰辈出的年代,也是所有光怪离奇,怪诞荒诞都可能发生的年代。
  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在上海,一切都有可能。
  上海是一座没有秘密的城市,尤其当事人并没有打算掩盖的时候。王局长追求褚韶华的事,就不是秘密。双方都是上海名人,哪怕此事没有见报,在上流社会的圈子,也已广为人知。不少人都觉着王胖子这不是在发梦,人家褚小姐不都有未婚夫了?当然,也有人认为王局长乃上海实权人物,褚韶华虽有留洋背景,嫁给王局长倒也不算不般配。除这两者外,剩下两种,一种是漠不关心的,另一种就是等着看热闹的。
  更多的人在最初的确把这当成一场热闹,直待王局长家妻妾闹到法庭,告褚韶华勾引别人丈夫。当然,自古至今没听说有这样的案子,法院自不受理,可是,王局长再有权势,报界也不会错失这样的劲爆新闻。
  一时间,王褚二人都成报纸热门人物,记者如蝗虫一般,跟在二人身边不散。
  然后,记者又发现劲爆新闻,王局长每天早上必去褚公馆报到,而褚公馆里还住有另一位男士,便是市政厅的闻秘书长。
  这,这,这,你们是啥关系啊!
  报纸简直乐疯了!
  褚韶华根本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奈何王家十来位太太召开记者会讨伐褚韶华,控诉褚韶华勾引王局长,以使王局长要与她们离婚,她们都是弱女子,一旦被弃,只得去死。褚韶华这就是逼她们去死,她们希望褚小姐手下留情,既然屋里已有男人,就不要去勾搭别人的丈夫。
  反正,话是很不好听的。
  褚韶华要是不对此做出反击,那就不是褚韶华了。褚韶华当然照例先骂王局长无能,“连这些个小事都处理不好,以后还能指望你什么!”
  王局长也觉没管住家里娘们儿,褚韶华道,“先把你家里的事料理清楚,提副市长的事办妥。”
  然后,褚韶华也召开了记者会。
  褚韶华一向与报界有些交情,她还没出国前,就与上海的几大报纸说得上话,回国后也没忘了与他们再叙交情。今天召开记者会,第一件事就是展示出她的律师函起诉书,褚韶华道,“上一次,十来位自称王局长妻室的女性召开记者会诽谤造谣,污我名誉。多谢你们各报纸替我保留证据,我已委托虞律师起诉她们。”
  “另外,这里要向大家澄清一下,我看你们报纸上所写,还有王家姨太太,记得民国初年,国会颁布宪法,上面写明我国是一夫一妻制,没有妾室与姨太太这类生物的存在。姨太太,这种前清才有的东西,到民国还有吗?法律承认吗?”褚韶华似笑非笑的逡巡一眼,“现在是民国时代,我们是受过新派教育的新派人,我劝大家写新闻时注意用词严谨,可以称肉体关系的维持者,在法律上,这更恰当。”
  底下有记者举手问,“褚小姐,请问您与王局长可有恋爱关系?”
  “绝对没有。我是受新式教育的人,前些天刚从美国史密斯学院毕业,我是一夫一妻的拥护者。我的丈夫必需是个清白人,而不能是有妇之夫。”褚韶华舒展自己的左手,露出无名指的钻戒。当时便快门声狂闪,有记者急不可待的问,“褚小姐,您的未婚夫是哪位?是住在您家的闻秘书长吗?”
  褚韶华笑,“我们还没有结婚,待结婚时,大家自会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职业并不好出现在你们报纸的花边儿新闻中,还请大家见谅。”
  “褚小姐,您对王局长要与家中妻子,嗯,以及这些有密切关系的女性分开,有什么看法吗?”
  “我很遗憾。这是王局长的私事,我不方便发表评论。”
  “褚小姐,王局长每早必去您的府邸拜访,你们是极密切的朋友吗?”
  “因为王局长希望了解西方国家的政体,这与我的专业相关,所以,他会抽空去拜访我。这完全是朋友间的来往。”
  “褚小姐,如果王局长离婚,您会接受他的追求吗?”
  “我只会与为我戴上钻戒的男士结婚。”
  不论多么刁钻的问题,褚韶华都能应付的无懈可击,最后,她道,“你们问了我许多问题,我也想借今天的机会向现在的女孩子说一句话。希望能借你们的平台传播出去。”
  褚韶华十指交握,注视前方,她的面容并不严肃,却是语重心长,“我刚来到上海时,第一位工作是在先施公司做售货员,我走到今天,唯一的依靠就是我的双手。我希望更多的女孩子能看到世界的变化,哪怕生活再贫困,再艰难,也不要自欺欺人的去给人做姨太太。姨太太,多么可笑的称谓。民国社会了,我们已经有那许多伟大的女性为呼吁女性的平等不惜付出生命,有许多像我这样平凡的女性也愿意用自己的双手付出劳动来赚取生活,希望更多的女性不要寄希望于男人的豢养。自食其力,比去做什么可笑的姨太太更加重要。孩子们,都醒醒吧,民国了,哪里还有什么姨太太。”
  不得不说,褚韶华的话题创造性都比王局长家的姨太太们高明百倍,能发挥的地方太多了,不论是花边新闻,褚小姐否认与王局长的情侣关系,或者,褚小姐左手无名指钻戒究竟为何人所戴?都比王家一群姨太太哭哭啼啼更让人有发挥余地。还有褚韶华最后说的鼓励女性独立的话,也是现今女权主义者最喜欢的热门话题。
  褚韶华结束记者会,一出门就遇到了许次长一行。许次长意有所指的看身后的记者群一眼,俊逸的面容露出几分笑,“小褚你贵人事忙,好大阵仗。”
  “许叔你看我笑话。”褚韶华笑,“本来今天说好去张先生画展,我实在受不了这些聒噪,只得约在明日。”
  许次长与褚韶华单独有贵宾电梯,待进了电梯,许次长笑道,“为这点子小事,还用召开记者会。我给你出个主意,赶紧跟知秋把喜事一办,自然烦恼全消。”
  褚韶华笑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许叔你向来喜欢山水画,张先生在当代画家中数一数二,我买来送你。”
  “行了,我要你送。”许次长深深打量褚韶华一眼,似笑非笑,“有时间一起喝茶。”
  褚韶华还是先送许次长上车离开,自己才坐车离开国际饭店。
  许次长原本挺喜欢褚韶华,认为褚韶华自立自强,哪怕褚韶华是个女孩子,晚辈是也是数一数二的。别看许次长一幅洋派风范,许次长也不讨厌西式的一些东西,但是,他内里喜昆曲喜水墨,哪怕社交场合中也和一些交际花打的火热,许次长欣赏的并不是交际花式的女子。许次长欣赏的一直是忠贞的女子,褚韶华出国三年,闻知秋等三年,这是何等的深情。如果褚韶华攀高枝辜负闻知秋,人品就很值得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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