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优雅贵公子,让她吊了眉,挑了眼,打了阴影,换了唇形,衣服里裹紧了腰身,突然就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起来,打眼一瞧岁数好像还小了,不认真看跟女扮男装了一样!
  这形象刚出来的时候,霍锦城是拒绝的,然而装着装着吧,竟然还有点习惯了,每天早上描眉梳鬓,棉缎裹腰……他是绝望的!
  “主公,您放心,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没人认得出来。”霍锦城双手竖指,苦笑保证。
  到是姚千枝没大理他,“大冲真人,孟大~~儒啊……”这人,听着霍锦城的描述,她怎么有点想要呢!
  本来出来目标之一就是拐人才,瞎猫死耗子撞上这么一只,还是如此巨大的,不抓过揣自个儿兜里,好像挺不甘心的呀,“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看这大罗村风景优美,民风纯朴,咱……多呆两天吧!”
  霍锦城:……
  风景优美?百人的小村子,不依山不傍水,周边连个泡子都没有,优个屁的美?人家罗村长要不是打不过,恨不得拿大耙子打咱们打出去,纯哪门子的朴?
  想拐人家大儒就直说,这拐弯抹角的,不像主公的风格啊!霍锦城斜眼睨姚千枝,满面调侃。
  “都是读书人的事儿,交给你了。”姚千枝就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
  想拐人,就要下功夫,既然决定在大冲真人身上使力气,姚家军一行竟然就在大罗村安营扎寨了,为了找理由,姚千枝还装了身体不适,脸色苍白的出门晃了晃,把胡雪和姚青椒唤进村家长,准备跟大冲真人那儿媳井氏结交结交。
  胡雪——黑风寨里救出的半胡女,姚青椒——三房夫妻义女,救古代小妞儿的义婢。这两位是军里特别择挑出来照顾姚千枝上京的……在彪悍,她到是个女孩子,日常生活间,洗漱穿衣什么的,侍卫用起来确实不方便。
  更别说进京后,姚千枝说不得还要跟官夫人们交际,身边总得有人。
  抓过这两小姑娘,在大罗村长家里,姚千枝端起古代小妞的范儿,装起了大家闺秀,准备跟井氏‘亲热亲热’,谁知这位夫人不知什么毛病,连着三,四天的功夫,根本不出屋,除了最开始霍锦城带着她‘拜访’了一次外,她就没在见过这个人!
  而且,不止井氏,就连偶尔会出现的孟余都不正眼看她,偶尔余光撇过就赶紧转头,哪怕农家那屁大点,人多都转不开身的小院里,她但凡一出现,这位就赶紧躲开,弄得姚千枝都不由怀疑,她是不是带着什么病毒啊?
  用不用躲她跟躲鬼一样!
  这夫妻俩一个不出门,一个无视她,到是被霍锦城推崇的大冲真人是个挺开朗热情的老人,虽然不知为何偶有愁容,对她和霍锦城到还不错,尤其是霍锦城,这位好歹中过状元,学问是真有的,对大冲真人还是真崇拜,一脸‘小迷弟’的表情,时时围在人家周边,端水道茶,乖巧听话……
  说真的,姚千枝每每看见他这模样,都有点害怕大冲真人没拐来,在把自家师爷给弄丢了!
  就这般含混了五、六日的功夫,霍锦城打听出来大冲真人携子媳来此地,是为了瞧出嫁多年正病重的孙女孟央,只是,不知为何,眼瞧两日功夫就能进杨城,孟家几人却停了脚步,留在大罗村,竟然还不走了。
  小心试探打听,说一句人家大冲真人就瞪眼睛,连孟余和井氏都拉下脸子,姚千枝不是不识趣儿的人,本意就交好拉拢,哪会轻易招惹,便也不问了。
  局面正经僵持住了。
  放弃,不舍得!拉拢,没手段。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围着孟家三人——主要是大冲真人,姚千枝急的团团乱转,嘴上都快起泡了。
  自姚家军,不,应该说是大刀寨成立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焦急的想要拐人,实在是——大冲真人啊,文人啊,有了这老头儿在手,她那招贤令就不至于挂出去不顶事儿,哪怕为了他,天下文人都会蜂拥而至哒。
  这话,是霍锦城拍胸膛跟她保证着,姚千枝自然就相信了,‘勾.搭’老头儿‘勾.搭’欲生欲死的时候,她无数次暗下决心:但凡这事不准,她就把霍锦城打死,四十斤大刀照脑袋片!
  霍锦城:……
  真人,为了你的迷弟,你要保持住魅力啊!
  做为主力,在大刀临头的威胁下,霍锦城上天入地的‘勾.引’老头儿,大冲真人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眼见都叫上‘小友’了,这一天,姚千枝带着霍锦城登门,正准备跟孟家人聊一聊,‘泽州风光好,天气晴朗,看完孙女之后,你们考不考虑举家同游一下’……
  站在门口,心里正准备着措词,抬手敲门,就听屋里‘咣当’一声巨响,大冲真人激怒咆哮的声音传出来,“你们,你们愚鲁,蠢顿,俩活二傻子!!被教迂了的东西,央儿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就她一个!她受了委屈,你等做父母的不说给她撑腰,竟然还说出让她送死的话,狼心狗肺,妄为父母!孟余,滚滚滚,老夫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声声怒骂,端是火冒三丈,期间还杂夹着锅碗瓢盆被踹的‘丁当’乱响的动静儿,真是热闹极了。
  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姚千枝和霍锦城互相对望,面面相觑,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行动上则非常一致,齐齐转身,掀袍屈身,非常猥琐的蹲人家窗户根儿底下了。
  尤其是姚千枝,舌尖微探,舔湿手指,把人家糊窗户纸儿捅了个对穿,眼睛凑上去儿,觉得不对,回身又看了看同样猥琐蹲着的霍锦城,伸手指头又捅了一个,随后,对他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姚千枝:一起一起,不用客气。
  霍锦城:……
  他原来不是这个画风!
  满脸的一言难尽,他僵硬的抿了抿唇,把眼睛凑了上去。
  姚千枝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含笑点头跟近。就见农户院儿,黄土堆沙的破窗下头,衣著锦绣的俊男美女头凑着头,肩挨着挨,猥琐的蹲在那儿,那画风,真真的……
  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
  屋里,孟家三人依然在争吵,或者说是大冲真人单方面辱骂并殴打晚辈,根本不知道外头窗户根儿底下蹲着俩听墙角的,依然咆哮怒愤着。
  “大逆不道、衣冠枭獍……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这两个不孝之辈,哪里竟配称得上央儿的亲爹娘!”指着儿子媳妇,大冲真人骂的口沫横飞,雪白的胡子根根倒竖,身上道袍好像都要鼓起来了,整个人乍乍着,打眼一看跟河豚似的。
  “父亲……”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喷的脸上水灵灵的,孟余半弯着腰身,连连作辑,一脸苦涩,“央儿是我亲生女儿,她如今这般,我怎会不心疼她?然而,她到底出嫁,已是杨家妇。”
  “妇人之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本性烈无貌,还曾殴打夫君,结缡七年未给杨家添上一子,杨家并无不可纳妾的族规,她却偏偏不让。这般毫无妇人德行,杨家便是休她我都不敢言语,如今,她还失了贞洁……父亲,我知你心疼央儿,可是,可是……”
  孟余亦是将四十的人了,满脸皱纹,腰背拘搂,那副苍老憔悴的模样,看起来都没大冲真人精神,眼里有泪,他悲戚道:“父亲啊,央儿是儿子膝下唯一,半生不过得了这一个,我如何会不心疼她?只是,族里未出嫁的女孩儿那么多,因着央儿无貌无德,已是受了影响,如今,她还失贞……”
  “父亲,她不死,族里的孩子们怎么办?她们还得嫁人呢。”孟余泪水长流,苦口婆心。
  “你放屁!”大冲真人怒发冲冠,抄起手边的茶壶就往儿子脑袋上砸。
  孟余‘哎呦’一声,连连退步,茶壶砸在他胸前,‘啪啦’声响,焦黄的茶水倾泄,浇的半身湿透,跟尿了似的狼狈不已。
  “父,父亲,您别怪他,相公也是没有办法,他是疼央儿的,不过,不能因为央儿耽误了家里的女孩儿们,四娘,五娘都被退婚了,她们无辜啊。”一旁,见相公被打,井氏合身扑上来,跪在地上泪如涌泉。
  “她们无辜!央儿就该死吗?相貌本天生,无颜又如何?没人迫杨天陆娶她,那不是杨家自己愿意的吗?没孩子……呵呵,没孩子也没耽误姓杨的纳妾,他自己不中用能赖谁?说央儿不孝顺,她怎么不孝顺了?是杨老头死了,还是他家老太太疯了!”
  “还有,杨天陆贪花好色气昏亲爹,央儿是大义教训丈夫,凭什么说她殴夫?律法都没罚她,她那叫大孝!还说什么失贞,呵呵,失贞……”越说越生气,想起‘失贞’,大冲真人张开嘴,一口吐沫直喷到儿子脸上,“她不过是上香的时候让盗匪堵了一晚上,劫都没劫走,算哪门子失贞!天下乱相,做丈夫的保护不了妻子,姓杨的都没羞愧的一头磕死,还要我孙女陪命,想瞎了心啊!”
  “央儿多不容易,婆家要治死她,她还能送出信来求救,你们是她亲爹娘,不说拿刀上门砍了姓杨的全家,把女儿好好接回来,竟然还想同意他们‘病逝’央儿,你们这是疯了吗?还是孟家把你们教傻了??”大冲真人脸胀的青紫,气的身体都在颤抖。
  “父亲,您,您不好这么说,族长做这决定也为了全族,咱们孟氏传承千余年,族里从未有失贞女,二嫁妇……央儿,央儿,不能为了她破例,那是孟家千年的荣耀啊。”孟余迎面被喷了一脸,看似唯唯诺诺,实则咬紧了牙关不松口。
  “你,你真不配当人亲爹。”大冲真人怒吼两声,侧头瞪儿媳,“井氏,央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她送命?”
  “你们就这一个孩子,不怕死了没人送终?”
  “父,父亲,大堂嫂答应会过继个孩子给我们……”井氏跪在地上,瑟缩着身体,喃喃的念。
  她不是不心疼女儿,肚子里掉下的肉,要不是没办法,哪会舍得她死?不过,那孩子这回闹的事实在太大,孟家家规,族里‘没有合离妇’,央儿失贞,本就是无德行了,杨家肯顾全她的面子,让她干干净净的‘走’,日后进杨家墓,有香火供奉,不至于做那孤魂野鬼,她做娘的在心疼又能说什么?
  更何况,她进门二十余年未能相公添上一子,幸而孟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族规,她才能存留至今,未被休弃。她本想着,过几年待相公满了岁数便买上一妾,为相公继香火,谁知,这事出来后,大堂嫂为安抚她,竟同意他们过继族中孩童,免了她临了临了受妾庶欺压,井氏哪会不欢喜?
  至于女儿……闺阁中教过多少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理,怎地不听话偏要到效外上香,遇到这事说是天灾,同是人祸,她自己作的,就得自己受着了。
  井氏小心翼翼瞧着丈夫,见他虽然狼狈,神色依然坚定,便越发觉得放弃女儿的决定是正确的,背都挺直了。
  见这夫妻俩的模样,一个挡在门边,一个跪在眼前,就是不让他出门,大冲真人刹时窒息,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你,你们……”面如金纸,他踉跄着倒退几步,腿软坐在炕上,眼角微微湿润起来。
  少年成名,他性格是桀骜不驯的,当初因娶妻人选跟族里闹了不愉快,后来辞官更是势同火水,族里抢了他的儿子,他为缓合关系,亦是修道不便,就默认了,仅每年见那么几次,瞧着挺老实本份的……
  他不是强求子必成龙的人,孩子好就行,没别的要求,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女,他年纪也大了,想着给孩子们留下点东西,便重新出山,博了个‘孟大儒’的称号。央儿是他这脉唯一的孩子,小姑娘家家……长的是真丑!
  是那种,哪怕他是祖父,都没法违心夸‘相貌平平’的丑!
  女孩子难看成这样儿,基本就算毁一生了,大冲真人就琢磨着让孩子招婿,传他香火的同时能过的痛快点,谁知孟余和井氏强烈反对,言‘孟家没这个先例’,那时候,大冲真人就看出这夫妻俩有点迂,不过,毕竟他们是父母,给找的人家还算不错,便也没说什么,直接同意了。
  婚后,他知道央儿过的艰难,她相貌不佳就很要命,本身还不是个讨男人喜欢的个性,然而,孩子聪慧,哪怕不得丈夫喜欢,日子还是能过下来,本想着安安稳稳同样是一生,谁知……还闹出这么个事儿来啊??
  让土匪堵在城外一晚,杨家人不依不饶,硬生生言她失贞,为保两家名声要‘病逝’她,偏偏孟家还同意了,大冲真人得到消息几乎没急死,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了,连下人都没顾上带,骑着驴就赶奔杨城,谁知,就在眼见摸进城门,夜宿在大罗村的时节,让儿子媳妇给堵住了。
  态度挺好,认打认骂绝不还口,就是死死堵着不让他前进,每每,连他上茅房都有车夫跟着,把他‘围’的秘不透风,怎么说都不让出村。
  甚至,就这几天,村里又来了借宿的军队,眼见他跟那里小伙儿‘相谈甚欢’,夫妻俩更是紧张,连院门都不让他出了……今日,他觉得‘火候’差不多,撕了里衣沾灰写字,想跟那小伙子求救……谁知让夫妻俩发现,两相就‘吵’了起来。
  或许表面上看他占尽上风,喷的儿子媳妇懦懦不敢言,可实则上呢,大冲真人太明白这俩人在想什么!
  他们把他困在这里,就是要生生耗死央儿。
  那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就算长的不好,就算让他们的丢了脸,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心!孟家,孟家!当初他年少轻狂不听训,让族里失了颜面,所以,他们就教毁了他的儿子,让他死而不能瞑目吗?
  门边,孟余恭身而肃,身前,井氏曲膝在地,马夫就站在他身侧儿,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看着这画面,大冲真人目色赤红,口中一片咸腥。
  窗外,听了场不算热闹的大戏,姚千枝和霍锦城面面相觑……挑了挑眉,姚千枝目光盎然,一脸兴奋,呦呦呦,好像挺有搞头的呀!
  ——
  是夜,乌云遮月漆黑的夜,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大冲真人无声的坐着,满脸的颓唐憔悴,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好像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萎靡了,竟有几分形如枯槁的意思。
  孟余和井氏在堂屋里凑合着睡下,而马夫则躺在他身边,明说是伺候,实则不过监视。
  寂静长夜里,老头儿一扫白日怒发冲冠的模样,盘腿坐炕梢,他喃喃着,潸然泪下,“央儿,我的孙女啊,你等等爷爷……可疼死我啦!”
  边念叨着边哭,突然间,他仿佛听见屋里窸窸窣窣有什么动静,疑惑眯眼细观,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就听黑暗中‘啪’的一声脆响,随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声。
  “谁?谁?!”大冲真人踉跄的从炕上爬起来,伸手摸探。
  “呵呵,孟……先生。”黑暗中,有含笑的女声响起,大冲真人惊的寒毛倒竖,连连后退,正想喊的功夫,就见眼前突兀一簇火光亮起,暖黄的烛火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启唇,“需要帮助吗?有偿的那种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吱吱神出鬼没~~~~
  第七十四章
  杨城, 流星胡同,杨府。
  七进的大宅子雕梁画栋, 前后足足占了两条街, 端是面积惊人。
  杨家, 是杨城的坐地户,前朝就存在的士族, 人称‘杨半城’, 族内人口众多, 足有千余, 其中虽无那当朝宰相,一品大员。然, 三,四品的官四、五个, 五、六品的官十数余, 七、八品的更是数不胜数,端是一门权贵。
  等闲, 杨城府台想做点什么事儿,都得先跟杨家商量商量在做决定——单这一件, 便可见他家的威风地位。
  大冲真的人孙女孟央,便是嫁了杨家人, 不过并非嫡脉嫡长,而是旁系幼子。
  按理,做为孟家嫡脉,孟央嫁杨家旁系实属下嫁, 而且,‘下’的还挺多,无奈她本身条件实在差强人意,而那杨家子着实相貌堂堂,还挺有才华,便也说不上谁占便宜了。
  杨府内宅,一处略显偏僻荒凉的院子。
  孟央正趴在桌案上,手握狼毫,全神贯注的画着什么。
  她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衣裳,下配水绿色百纹裙,百鸟朝凤髻被一套十八件的红宝石头面高高挽起,单看打扮,真真华丽无比,就连脚下绣鞋都点着珍珠,绣着金线。
  但是长相就是真的……
  方脸细眉,眼小鼻圆,黝黑唇翻,发色焦黄,关键个头儿还小,打眼一看跟岔开的土豆一样……
  更别说她还穿的这般华丽,红配绿的衣裳夺目,奢侈珍宝耀眼,越发显得不好看了。
  真心惨不忍睹。
  然,孟央仿佛没注意到这些,空旷的屋子,略显老旧的家具,缺了个角的大案里,她趴在上面儿,挥舞着狼毫,时而抿唇撇嘴,时而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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