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又在湖边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转过身往永寿宫的方向走。
  他今日过来原就是来找崔华兰的。但到底还是想要来这御湖看一看。
  而这一看,就站了这么长时间,不忍离去。
  不过现在,也该去找崔华兰说一说当年的事了。
  崔华兰此时正在和她的儿子徐弘业说话,叫他要经常去看看父皇,讨父皇的欢心,忽然听到内监进来说大都督来了,她还很高兴。
  太子徐弘劭大婚之后,皇上竟然让他开始亲政,她怎能不惊慌?几次叫人去请崔季陵进宫来商议对策,但偏偏崔季陵一次都没有来过。难得他现在竟然主动过来了。
  就忙吩咐内监:“快请大都督进来。”
  ☆、第95章 妹妹下场
  不等内监转身去请崔季陵进来,崔季陵已经自行走进殿里来了。
  崔华兰看到,忙站起身笑着来迎接。一面还叫徐弘业叫舅舅。但徐弘业只顾着吃手里的桂花糕,看到没有看崔季陵一眼。
  他对这个舅舅不是很喜欢,因为从来没有对他和颜悦色过。上次宁愿砸了那碗凉碗子也不给他吃的事他还记着呢。就看也没有看崔季陵一眼,反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
  崔华兰见了,难免就有几分尴尬。嗔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忙叫崔季陵坐,叫宫女上茶,拿糕点来。
  崔季陵也不言语,沉默的在椅中坐了下来。
  崔华兰也在椅中坐了,然后开口问母亲的身体状况:“上次我让人去请母亲进宫,回来说母亲身子不好。如何,现在可好些了?”
  虽然明知道这话极有可能是崔季陵叫人这样说的,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询问一句。
  而且她想着,这些年大哥对她实在太冷淡了,现在刚一见面也不知道到底要跟他说什么才能拉近距离。不如就说一说母亲的事。
  两个人好歹是一母所生,这样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崔季陵压根就没有回答,只伸手拿了刚刚宫女奉过来的茶水,低头轻抿了一口。
  崔华兰觉得尴尬。但在面对崔季陵的时候她心内的畏惧压过了其他一切,所以也只讪讪的笑了两声,不敢生气。想了想,然后又换了个话题:“大哥,我看你较前些日子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可是最近大都督府太忙了?再忙你也要注意身体啊。我和母亲,还有弘业,往后可都要指靠着你呢。”
  崔季陵闻言,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不辨喜怒,面上神情淡漠,只看的崔华兰心中惴惴不安。
  徐弘业这时却是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嚷嚷着:“母后,我才不会指靠他。我可是尊贵的皇子,他只是个臣子,要指靠也是他指靠我,我怎么可能会指靠他?”
  这孩子说话可真是不会挑场合。
  崔华兰气的双手都软了,忙转头呵斥了他一声:“住口。吃你的桂花糕罢。”
  说完,又转过头来看崔季陵,讪讪的说道:“大哥,这孩子就是嘴犟罢了,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依赖你的。昨儿晚上还跟我说想舅舅了,问舅舅什么时候来看他呢。”
  崔季陵没说话,只看着徐弘业。
  穿着大红色织金的衣裳,头上带着一只小赤金冠,皮肤白皙,双颊饱满,一看就知道平日是如何的养尊处优。
  而他的孩子却没能来看一看这个世界。
  崔季陵收回看徐弘业的目光,看着崔华兰。
  虽然看着还是平日冷淡淡的目光,但崔华兰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大,大哥,”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颤声的问道,“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身子往一旁歪,想多远离崔季陵一点距离也是好的。一张俏脸也褪去血色,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都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崔季陵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我问你,若有人杀了你的儿子,你会怎么对那个人?”
  崔华兰目光茫然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回答我。”
  崔季陵的声音忽然提高,目光也陡然锐利起来。
  徐弘业吓的一个哆嗦,手中的桂花糕掉到了地上。而崔华兰也吓了一大跳,一张脸雪白。
  担心徐弘业听到这样的话害怕,忙叫两个宫女将他送回自己的宫殿去。
  等看着徐弘业走远,她才战战兢兢的去看崔季陵。就见他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依然在紧盯着她。
  想了想,便只得哆哆嗦嗦的回道:“若,若有人敢对弘业不利,我,我一定会千刀万剐了他,再诛他的九族。这,这样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但凡只要想一想自己的儿子会被人杀了,便觉心中千般愤怒,万般怨恨,只觉将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为过。
  崔季陵望着她,忽然惨然一笑,别过头去看旁侧长几上放着的一架四季花卉小插屏。
  “你嫂子待你如何?”
  崔华兰忽然听到这样的一句问话,只吓的差点跳了起来。
  大哥怎么会忽然提起那个人?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却不敢不回答。
  “嫂,嫂子她,她待,待我很好。”目光闪闪烁烁的,也不敢看崔季陵。
  就没看到崔季陵点了点头:“婉婉是个善良,也容易心软的人,对待身边的人都很好。我总以为,她这般与人为善,旁人也会这般待她。可是我没想到,你和母亲在我面前的时候装的对她千好万好,背地里却百般的嘲讽她为难她。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很震惊。但是让我更震惊,也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看崔华兰,双目隐现泪光:“我的亲妹妹,竟然会同一个外人合谋,趁着我不在家,迷晕你嫂子,将她作为贡女送进京。”
  崔华兰这次是真的从椅中跳了起来。
  “大哥,我,我,”她一脸惊恐的看着崔季陵,我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辩白的话。
  她原就惧怕崔季陵,更担心当年的事会被崔季陵知道。这会儿猛然的听崔季陵这样说出来,只觉得心神俱震,怔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忙忙的说道:“是不是孙映萱跟你说了什么?我,我,当时我,这件事是,是她出的主意,我,我也是被她强迫的啊。”
  “她怎么强迫你?说你被宁王府选中为贡女?你不想去,就让你嫂子代你去?且不说孙映萱这些话原本就是在骗你,便是真有这样的事,即便你再不愿,能让你嫂子代替你去?还伙同孙映萱一起,伪造下那样的两封信,骗我你嫂子回云州去找卞玉成。你知不知道你嫂子她,她......”
  说到这里,崔季陵声音一度哽咽:“她当时已怀有身孕。孩子,我和她的孩子,被孙兴平强逼着一碗堕胎药给打掉了。其后你嫂子受了那么多的苦,最后竟然跳御湖自尽了。”
  “她,她死了?”
  崔华兰喃喃的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感觉。
  若是在以前,知道姜清婉已经死了,她会很高兴,因为觉得大哥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她会很安全。但是现在,竟然是由大哥亲口告诉她姜清婉已经死了的事。
  她是很清楚崔季陵对姜清婉的感情,现在他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对她?
  想想刚刚崔季陵突兀的问的那句话,还有刚刚崔季陵提到的他和姜清婉的孩子......
  崔华兰只觉得心中陡然一股寒意升了起来,骨髓里都满是冷意。
  “大哥,大哥,”她扑过来,伸手就来抓崔季陵的胳膊,却被崔季陵一个用力的甩开了,狼狈的扑到了地上。
  发髻上戴的赤金镶宝凤钗掉在地上,珍珠头花也掉了,但她顾不上,忙忙的转头看着崔季陵哭道:“大哥,我没有。当年的事,我,我真的是被逼迫的啊。我也不想那样的啊,但我,但我,”
  “没有谁逼迫你,但你们都在逼迫婉婉。”崔季陵声音沙哑,“她一个人,对着你们,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视为家人的小姑子,你们就这样将她往火坑里面推。她知道这些事,该是多心寒啊。”
  无视崔华兰的苦恼,他顿了顿,又声音沙哑的说了下去;“都是我蠢。入京之后,你甘愿背着太后的责怪,都要去求皇上让孙兴平那样的人进京卫指挥使司,还做了个从五品的镇抚。当时我只以为你和孙映萱毕竟一早就相识,你做了皇后,孙映萱去求你,你帮帮她也无可厚非。但其实应该是孙映萱用那件事来胁迫你,你不得不听她的话吧?我哪里能想到,哪里能想到,我的亲妹妹,我的至亲之人,竟然会对我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忘了你有一次高热,是你嫂子守着你,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你两日两夜?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说到这里,他双目泛红,声音提高:“亘古未闻啊。”
  崔华兰坐在地上哭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被崔季陵这样一说,她心中确实觉得有点儿羞愧,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害怕崔季陵会怎么对她,甚至她的儿子。
  刚刚她自己可是说过,若有人对弘业不利,她会将对方千刀万剐,还要诛他九族。大哥这分明就是设了个套让她钻啊。
  只要想一想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她就害怕的不能自制,浑身都在发抖。
  一路爬过去。但面对崔季陵犀利森冷的目光,她不敢抱他的腿求他,只能哭道:“大哥,我是你妹妹啊。我,我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你也不能对我下狠手啊。你,你要原谅我啊。”
  崔季陵看了她一会,忽然轻声的说道:“我知道我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若你对我做了什么事,哪怕你要杀我,看在我们是亲兄妹的份上,我也会留你一命。但婉婉在我心中,比我的性命都要重要。还有我和她的孩子。”
  说到孩子,他的声音渐渐的苦涩起来。停顿了一会,然后才接着说了下去:“你自己刚刚也说过,若有人对你儿子不利,即便将对方千刀万剐,诛他九族都难消你心头之恨,如何到了我这里,竟然就要我原谅你,饶了你的性命?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罢?”
  崔华兰害怕的说不出话来。恨不能自扇自己两个大大的嘴巴子。刚刚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而崔季陵再看她一眼,就沉默的起身站起来往外走。
  日光从殿门外斜进来,落在他微微佝偻着的身上。上好的水磨青砖地上斜下来一道细细窄窄,长长的身影。
  看起来既落寞,又压抑。
  被自己的家人这样的对待自己的妻子,想起来便觉彻骨心寒。
  “大哥。”崔华兰这时还不死心,犹自在背后朝着他的背影嘶喊出声,“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崔季陵仿似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径往前走了。
  ☆、第96章 三人相见
  姜清婉从御湖边负气往回走,隔着凉亭还有一段路,就看到有个内监正在躬身跟姜惠妃说话,而姜惠妃一脸焦急的样子。
  “姑母。”姜清婉走进凉亭,刚叫了一声,就见姜惠妃满面泪痕,余下的话便没有说出来。
  而姜惠妃一见她,忙开口说道:“清婉,刚刚内监来告诉我,说你父亲遣人过来传话,你祖母在家中忽然晕倒,现在生死不知。你现在就快些回去看看罢。若有任何消息,立刻遣人过来告诉我,以免我悬望。”
  其实她也很想回去看看,但身为皇帝嫔妃,怎能随意出宫?
  姜清婉闻言,心中一惊。
  虽然姜老太太是上了年纪,有六十多岁不错,但身子骨一直硬朗的很。她进宫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怎么现在就忽然晕倒了?
  倒不是她对姜老太太有多深的感情,但是有姜老太太在,她和姚氏在永昌伯府就有依靠,万一姜老太太不在了......
  见姜惠妃焦急担忧的不停落泪,她定了定神,说道:“姑母,我现在出宫,理应去对太后娘娘说一声的。”
  姜惠妃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你先去见太后,我叫人去宫门外安排马车。”
  姜清婉应下了。又吩咐绿罗现在回景阳宫配殿去收拾行李,自己带着红药往慈宁宫走。
  等到了慈宁宫,就看到薛明诚也在。正坐着跟薛太后说话。
  姜清婉上前对薛太后和薛明诚行礼,薛太后叫她起来,笑道:“方才卫国公还在跟我说呢,上次他从我这拿回去的那盆春兰叶子有些发枯发黄了。知道你擅养兰花,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想要请你过去帮忙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何,清婉,你愿不愿意过去看看?”
  姜清婉对上次在花房中薛明诚倾身过来跟她说话的事还记忆犹新,不是很想跟他往来接触。便说道:“小女才疏学浅,只怕去看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请国公爷另请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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