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塚-4

  程柒柒总在想,当时为何会感到似曾相识呢?
  在男人喊她名字的霎那,她竟短暂失神。虽然叶知风不在这里,可她也从没想过要停下来,只是眼前那个人、双手沾满鲜血的中年男人,却主动放下他手上的飞刀,飞刀鏗鏘落地,就这样站着,任凭程柒柒的枪口压在他胸前。
  ——她早该在这时候学会扣下板机的。
  程柒柒才刚撇见在地上挣扎的线人,霎那四周却响起了令人刺耳的滴声。
  她不懂那滴声是什么意思,现在让她疑惑的是,为何眼前这个人、想杀了他们线人的这个人,面对她的时候,却看起来完全没打算动手?
  那个人已经没有了起初的从容:「你快逃!」
  「什、什么?」
  与此同时,滴声变成长鸣的瞬间,那个人竟张开双手对着程柒柒。她原本以为这是攻击时,一旁的货物竟随之爆炸,而那个人替程柒柒挡住了大部分爆炸的碎片。
  在意识到线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尘埃中时,程柒柒的心抽痛了一下。她紧握银枪,她不懂为何那男人为何要对线人如此残忍,却又像这样保护她。但这种爆炸对她来说只是小事,即使没有那个男人,她也有自信能顺利躲过所有四散的碎片,那甚至没有刚才迎面而来的飞刀密集。
  中年男子站在浓烟前,背上插着一大块破碎铁皮,已经穿透胸口。他身后是一大片逐渐蔓延的火海,他见程柒柒没受什么重伤,便笑了,似乎还说了什么话。
  程柒柒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不擅长动脑、也不会动脑,只想相信此刻她的直觉——她想相信那个人说的话——她立刻转身,朝赵寺大喊:「快回去!」
  ——你要保护好蓝一。
  那刻程柒柒想起叶知风对她说的话。无论如何,即使必须豁出性命,她也会无条件遵从叶知风说的任何事。她看准了蓝一的位置,她才刚站好位,第二次爆炸又随之袭来——
  这个仓库的装置和那个男人的生命连线,只要他生命讯号一危及,这个荒郊上的仓库就会在瞬间成为废墟,同时也会将所有追着那条线索而来的隐锋会人士葬入火海。
  她身后发出巨响,爆炸產生的风旋朝她向前推挤。
  在失去意识前,程柒柒只感觉到她的背烧灼般疼痛。
  大火最终吞噬了整个仓库。
  幸运的是,火势并未蔓延,九点初开始下的雨缓缓浇熄了火。厚重云层包覆的雨终于倾盆而下,雨滴落在黑色伞面,又顺势滴落在泥泞中。
  叶知风撑着伞,看着前方的石碑,石碑上写着苏婧两个字。石碑旁除了他买的白玫瑰以外,还摆着两束百合,显然有人比他还早来这里。
  他不禁失笑。
  叶知风看着和他一样站在雨中的那个人,先喊了她:「老师。」
  程茜穿着黑色西装,梳理整齐的短发只让叶知风觉得陌生。
  她声音依旧清冷:「看来我们怀疑的对象一致。」
  叶知风没答话,就只是静静看着石碑上的名字。
  其实他们师生初遇的时候,也像这样下着雨。只是当时的程茜不会撑伞,也不会穿西装,却能靠一对拳头就能把他们打得稀巴烂。
  尽管初遇如此不堪又狼狈,可他们当时确实很快乐,甚至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浪漫。
  现在大概只剩下彼此憎恨。
  他们沉默站了良久。直到程茜要离开前,她才说:「放过柒柒吧。」
  叶知风这才看向程茜,只是程茜并没有停下脚步,接续说:「别让她愈陷愈深了。」
  叶知风只是抬头看着天空。雾濛濛的。
  「她最讨厌下雨了呢。」
  ☂
  此刻蓝一正坐在医院里,有些焦虑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程柒柒。
  当时,看蓝一看见程柒柒的瞬间,四周货柜藏的炸药也瞬间爆发。也不晓得程柒柒是怎么反应过来的,她反射性地护住他以外,甚至还用子弹抵挡剩馀朝他而来的碎片,直到赵寺触碰到她的手——那时,他们三人才从货柜成功瞬移出来。
  赵寺除了能瞬间移动之外,他也能带着其他人一起移动。但这个能力仍有限制:除了戒指以外的无机物都带不走、如果要带生命一起瞬移的话,赵寺就必须触碰到对方。所以当他们顺移回隐锋会总部时,他们三人连件衣服也不剩。
  隐锋会的内勤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已经有人给他们应急用的白色长袍。同时,那些因炸弹而出现的杂音终于消失,林尘的声音也在耳机里响起:「蓝一,你先治疗程柒柒,她生命跡象只剩个位数。」
  蓝一回头,有位姊姊已经替程柒柒简单用浴巾裹着,但大片的血跡早就染上了纯白的毛巾,程柒柒的脸上、小腿和手臂上全都是大或小的伤痕,看起来怵目惊心。反观他自己,身上竟奇蹟似的毫发无伤。
  蓝一深呼一口气,接着闭上双眼——他必须救程柒柒、她遵守约定拚命的保护他,他也必须让她完好无缺的醒来。
  这次蓝一以为自己会又一次变成狐狸,但他只有冒出白色的狐狸耳朵,而他也在那刻握住了程柒柒流淌鲜血的手。
  治癒的白光垄罩在他们身上。
  程柒柒的伤口逐渐癒合。蓝一看见她手腕上最深的一道伤痕已经完全癒合,呼吸也逐渐归于平稳后才暂时放下心。
  蓝一也有注意到赵寺的情况,幸好赵寺没受什么重伤,大部分的伤害似乎都在程柒柒身上。他替赵寺治癒完后,是旁边的姊姊先把还没醒来的程柒柒带走,而林尘则是透过耳机问他们现场的事。
  「有没有听到那个人对柒柒说什么?」
  因为爆炸的缘故,他们的耳机当时有短暂失联,但从程柒柒的反应来看,那个人肯定告诉她什么情报,不然以程柒柒平常随心所欲的做事风格,不可能提早叫赵寺离开。
  现在他们也只能等程柒柒醒来再问话。这段时间,林尘让蓝一去治疗其他负伤的人。
  赵寺拿了件他的黑色连帽外套给蓝一。蓝一穿上后也将后面的帽子拉起来,头顶也戴上赵寺给他的黑色老帽,把狐狸耳朵妥妥地藏好。
  在赵寺的带路下,蓝一见到许多昏迷的人,有些甚至伤得比程柒柒还重,其中也不乏有断手断脚的人。
  蓝一只用治癒能力治癒过蓝二,当时的他,甚至只能让蓝二没那么痛苦,自那以后,他便没有用过治癒能力。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频繁的使用治癒,刚才甚至一度有些晕眩,需要倚靠赵寺搀扶才能行走。
  他又轻轻触碰住在病床上那人的脸。那个人的独眼睁得大大的,嘴巴一张一闔像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盖在他身上的被单很薄,薄得能看清他腰部以下已经不存在任何东西。
  所有人都说,他的能力就像是奇蹟。
  原本以为无法復原的四肢全都在微光下逐渐还原,那些疼痛彷彿都被抚平,原先无法发声的喉咙缓缓发出哑声,乾涸的泪水也自眼眶满溢。
  那些被蓝一治癒的人,无论原本是什么个性,全都在那刻落泪,并拉着蓝一不断重复说着感谢。
  在看见程柒柒真的受伤前,蓝一都没有什么实感。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也不可能像叶知风的期待一样,给予隐锋会多大的帮助。
  直到现在,他似乎能理解了,叶知风会这么坚持的原因。
  蓝一终于治癒完这层重症病患,并在走廊的尽头、程柒柒的病房前看见叶知风。
  叶知风手里拿着黑色长伞,原本遮在前额的瀏海也梳起。金框眼镜里深邃的褐眼朝蓝一望去,他扬起红润薄唇,朝他微微一笑。
  「你现在有自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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