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节

  葛峰也是厉害,一顿饭的功夫,几个字的情谊,就让赵狗蛋之前对葛家的不满一扫而空,反倒还要感恩戴德地叩首,感谢他给自己起了新的名字。
  无论怎么看,赵丹这名字都不错,至少比赵狗蛋不知道好多少倍。
  所以直到赵狗蛋回了屋子里,那笑容都没有褪去,明明第二天要赶路的,躺到了床上还爬了起来,索性就着屋子里的茶水,在桌子上描画了一夜的“赵丹,明玑”。
  他本来就不笨,相反还很聪明,等到了快下半夜的时候,那字已经写的像模像样,而且隐隐有几分庄扬波字迹的影子,绝看不出是个连字都不会写,只会写自己名字的人。
  “呼……”
  赵丹学会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困意袭上,准备脱衣去睡,却听得外面一片嘈杂之声,像是许多人跑来跑去的声音。
  “怎么回事?庆州府晚上不是宵禁,任何人都不准出门吗?”
  他疑惑地自言自语,探头探脑地走出屋子,想去看看动静。
  内屋里没人伺候,外面却一直有人守夜的,见赵丹出来,连忙上前伺候,把赵丹惊得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就是听到外面吵闹,出来看看,不要如厕!是是是,也不要喝水!更不饿!真的,我什么都不要!”
  不光赵丹惊讶,葛府变故一起时,立刻就有门子拔腿就跑,去主院里通报。
  这里是通判府,历来是在庆州任职的通判居住的,倒不是葛峰的产业,之前的门子也是庆州府衙随宅子一起送来的,葛峰刚来时人手不足,看那几个门子也称职,就没换掉。
  直到他们阻拦庄扬波投亲,葛峰心中不喜他们狗眼看人低,这才找了个由头给打发走,换了几个家中的老人。
  这门子才当值没几天,就遇见城中突然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大批人进城的声音,顿时吓得不轻,连回报的时候舌头都在打卷。
  “报报报老爷,外面突然来了许多人,看样子,像像是去府衙的!”
  现在正是下半夜,葛峰睡得正酣被弄醒了,但是依旧很是警觉,听到门子的回报,一边询问详情,一边让伺候的随从赶紧为他更衣。
  “什么人?大概多少人?有没有兵刃?骑马还是步行?”
  “看不清人,但是一直没有断过,有马蹄声,但不大,马大概不多。有兵刃,像是,像是……”
  他顿了顿。
  “像是外面哪里来的兵卒!”
  “兵卒?庆州的府兵总共都没有一千,都在守门,哪里来的马!”
  葛峰心头升起不安。
  “和我出去看看……不,先不看,先叫齐所有的家丁护院,随我去保护两位表少爷。”
  “是!”
  葛峰脚步匆匆,往隔壁的院落里赶,好在他为了方便照顾庄扬波和刘祁,把他们都安排在自己的隔壁,转眼间就到。
  这么大的动静,刘祁早已经醒了,已然更好了衣冠,还去隔壁屋子里叫醒了庄扬波,指挥着下人们给他更衣。
  那边赵丹更是索性没睡,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一见葛峰也起来了,还带着家丁往刘祁屋子里跑,顿时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更不要睡了,反倒回屋把一碗冷茶水全泼在脸上清醒清醒,顶着一头一脑袋水也往刘祁屋子里跑。
  “葛通判,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祁焦急地问。
  “我也不知,下人说是有一支兵马入了城,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以防万一,几位都跟好我,如果情况不对,我就护送你们……”
  “老爷,老爷,不好啦!刺史府来了一群差吏,把我们府里围起来啦!”
  另一个门子急急忙忙冲进正院,高声喊着。
  “什么?”
  葛峰气急败坏。
  “洪刺史派差吏围我府邸干什么!”
  “不光是围了我们府里,我看这条街上官爷们的屋子都被人围了。”
  那门子惶恐极了。
  “我听外面人嚷嚷,说是秦王进了庆州府,‘请’诸位大人去迎接秦王!”
  “秦王?”
  葛洪大惊。
  “好一个秦、王!”
  刘祁咬牙切齿,脸色铁青。
  ☆、第142章 生疑?生变?
  麟德殿。
  刚刚结束完主持的殿试,并根据时务策的水平和六部主考官一起选出了“上上”的佳作五篇,刘凌觉得很满意。
  至少还有五篇能看的,没有全军覆没,被自己的题目吓傻到什么都写不出来,说明这届的士子中颇有一些胆量和见识均为不凡的人物。
  其中最受赞赏的文章,是陆凡的一个学生做的,他是国子监里太学生们的掌议,也是当时叩宫门的那个青年。
  另一篇上上的笔者其他人也很熟悉,就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被两个举子谋财害命也要得到行卷的那位士人,被皇帝亲点的直入殿试的“门生”。
  虽然说他们的文章都有些言辞激烈的毛病,但确实直击时弊,从各个方面揭出了代国如今的问题,并直言朝中大臣多年来报喜不报忧是造成国家沉积诟病的主要原因,而一直没有外患的环境,也是让朝中内斗不停,无法齐心协力的原因之一,其思考的方向让人拍案叫绝。
  加上刘凌是个少年,正喜欢这样热血的文章,在征求多方意见都没异议后,刘凌便在他的文章上连划了好几个圈。
  只是他只是主持“殿试”,真正定下“三甲”还要看刘未,于是乎刘凌带着礼部几个官员拿着殿试中的上上之作直奔刘未所在的偏殿。
  刘凌在前面主持殿试,时间太长,刘未如今的身体是撑不住的,只能在后面边休息,边等结果出来,让其他人读出这届的佳品给他听,然后再订立名次,确定三甲。
  刘未其实已经等得很急了,之前他想保留一些惊喜,并未问刘凌定的是什么题目,当听到身边的薛棣读出殿试的考题时,刘未鼻子都要气歪了,哪里还顾文章好不好,张着嘴就开始无声地大骂。
  可怜那传话的读唇者嘴巴动来动去,怎么也不敢复述,气的刘未嘴巴又大动,这下所有人都看懂了。
  他是在喊,“说!”
  读唇的老头已经满头花白,看着满头雾水的刘凌,哆哆嗦嗦吐出两个字。
  “逆,逆子……”
  一下子,礼部那几个官员都明白为什么这老头不敢再传。换了他们,他们也不敢对皇子喊“逆子”。
  好在有了这个开头,那老头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有些结巴地继续复述:“朕,朕自登基以来,勤勤恳恳,无一日懈怠,你这逆,逆子居然认为国国之生乱,居然错不在乱臣贼子?”
  刘凌自出了这个考题之时就知道父皇肯定要生气,早已经想好了对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父皇,儿臣出这个题目,除了是希望痛斥时弊,也是想考验考生们的胆量,如果连直面时弊的胆量都没有,又何谈改革?”
  他接着说:“父皇立志改革吏治,可推行下去的时候却遇到诸多阻拦,为何?概因这么多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并且因此而受益,不愿意去直视他。要想解决问题,首先得先找出问题的原因,并且让天下人都知道为何不得不变才是!每一届前三甲的策卷都是天下文人士子的范本,儿臣这是在振聋发聩,惊醒天下所有的有识之士,告诉他们,父皇很重视这些问题!”
  “诡辩!”
  老头被刘未暴怒的表情吓了一跳,赶紧复述。
  只见刘未举起手边的砚台,朝着刘凌就砸了过去。
  他知道刘凌从小学过武,这么慢的砚台一定是躲得过去的,却没料到刘凌不闪不避,硬生生用额头吃了皇帝这一记,顿时脚步踉跄,满头是血。
  砸坏了儿子,刘未也是愕然,张口大叫,那老头喊了一半“去召孟太医”然后又突然改口,变成“快去请张太医”来。
  刘凌却面色自然地拂袖抹去了头上的血痕,跪地叩首。
  “父皇,‘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天子乃是承受天下的福祉与不幸之人,又有什么不能承担的呢?您乃是代国的天子,又有什么听不得的呢?”
  没一会儿,地上的鲜血就流了一大滩。
  “儿臣也不希望听到的全是歌功颂德的声音,有此一例,百官和士子们就更敢在儿臣面前说实话,而不是那些冠冕堂皇之言了!”
  “你这逆子,别再跪着了,你们都是死人吗?把他扶起来先止血!”
  读唇的老头一副“我死定了”的表情,带着哭意复述着皇帝的话,再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在家乡炫耀的优差,恨不得挖个地洞跑了。
  这边刘未气虽然没消,但刘凌那一大摊血也确实触目惊心,他锤了锤桌子,扭头指了指薛棣,又指了指礼官们手中其他的卷子,意思很是明显。
  薛棣摇了摇头,被这生了病后脾气越见暴躁的皇帝弄的哭笑不得,连忙上去接过所有的试卷,开始一篇一篇的读。
  “应殿试举人秦春霖,年二十九,河间府肃宁县人,礼部试中试第一,忝应殿试。”
  薛棣按照卷式的制式细读着。
  “臣对:臣闻王者不吝改过,故盛世有直言极谏之科;学者义取匡时,故贞士有尽忠竭愚之志……”
  “……其于任官治兵之要,裕财正俗之方,类能指陈利害,上广人主聪听,下系四海安危,非仅在词章之末也。夫殷忱所以启圣、多难所以兴邦,势有必然,理无或爽。”
  “钦惟皇帝陛下,践阼以来,勤求治道,惟日孜孜者,三十年矣。然而,治效未彰、外患日亟,意者因时制宜之道或有未尽焉……”
  刘未不愧是一位尽职的帝王,无论他有多厌恶这届的试题,又有多讨厌他们正在讨论的议题,但一听到这科公认第一的卷子上的内容时,还是立刻陷入了认真地倾听之中,对于刘凌的冒犯也没有再提及。
  刘凌被几个大臣搀扶到一旁,草草用帕子捂住了额头,看见父皇已经开始认真听取举子们的策论,心中已然大定。
  如今内忧外患,内从冗员变成缺员,外有乱臣贼子兴兵起乱,实在已经有了国破家亡的先兆,可是因为父皇刚刚杀了一大批人,朝中又缺员厉害,是以从上到下都粉饰太平,甚至继续歌功颂德,以为这些乱象不过是蚍蜉撼树,只要王师一至,必定天下靖平。
  如果不撕开这层假象,逼所有人看清楚现实,则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
  没有人比刘凌的内心更焦急,因为他很可能就是接下这一团烂摊子的人。
  皇帝正在听着策题,那边岱山拆去的宦官已经请来了张太妃。
  张太妃自那日被请出冷宫后就再也没有回去,领着几个年纪较轻的太医钻研着八物方,因为没有了肉芝,所以只能用刘未剩下的那一副有问题的八物方改良,进展很是缓慢。
  听说刘凌被皇帝打的头破血流,护短的张太妃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奔进殿里。
  于是乎,殿中这届的主考官们就看着一位中年妇人进了紫宸殿,径直奔向三殿下刘凌,从身后药童背着的药箱里拿出包扎伤口的药,开始为刘凌裹伤。
  她的动作很是利索,显然这种小伤完全不看在眼里,三殿下被这个妇人训的头都抬不起来,连声道歉以后一定会躲,而那边正在听着策题的刘未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这边一眼,当然,他眼睛是糊的,也看不到什么就是。
  等刘未听完了所有的策题,张太妃也忙活完了,移步走到皇帝面前,态度温和词锋却不温和地劝谏着:“陛下,您身体违和,头风又重,如果不能静心安养,至少要保持心情的平静,无论是发怒还是忧思,都会让您的病况加重。三殿下仁孝,您拿东西掷他,他不敢躲,可如果您因为这个生气又再次病倒,您让天底下的百姓和朝臣怎么看待三殿下?”
  张太妃深吸了口气。
  “您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三殿下气病了您吗?”
  听到张太妃的话这么不客气,满殿里的人都大惊失色,有些人甚至已经想象着殿中金甲卫将这个妇人拖出去杖责的场景了。
  奇怪的是,刘未听到张太妃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倒露出讨饶的表情,伸出手来拱了拱,满是无奈之色。
  这下子,原本大惊失色的,更是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然而就像还没有把人刺激够似的,张太妃依旧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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