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你们瞧,咱们的目标都是长安。”萧欥道。“为什么是长安,而不是别的地方呢?自然是因为长安有些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对你们来说,那可能是待遇更优渥的京官,还有久未见面、十分想念的家人。而对我来说,我打算取回本该是我的东西!”
  取回原本该是我的东西?
  元顾两人都浑身一震。什么东西是萧欥原本该得的、却没有得到?是太极宫里锦衣玉食的优越生活,还是按例该封给他的属地凉府?
  不用看二人表情,萧欥就知道他这话会给听到的人带来什么震动。“五年前,我骑马从明德门出去时,就没想着能轻易活着回来。如今,若再进明德门,那进去的人,已然不是当年出去的人了!”
  不论是元光耀还是顾东隅,都没反驳,因为这话太有说服力了——五年征战,突厥吐蕃,凶险程度常人难以想象。不知道有多少个时机,萧欥可能命丧刀剑之下。即便萧欥活下来了,那也只能说明,他曾无数次地和死神擦肩而过。
  那么,死过许多次的人,还会和最早时一样吗?就算是最天真的人,也没办法保证吧!
  “两位先生都是谨慎的人。现在我们三人坐在这里,就表明我们都更愿意和对方合作,而不是别的什么。既然两位先生如此信任我,我也该摆出相对等的态度来。”萧欥继续说了下去,“我就先说了吧——我希望两位先生回到长安之后,能帮我一些忙。这些忙是要做什么,想必你们已经有数了。”
  元光耀和顾东隅都点头。但涉及到王位之争,这头点得不免有些沉重。
  萧欥对此早有所料,并不以为忤。“但另一方面,我也得承认,现在,除去能让你们更快回到长安,我确实没什么可以许给你们的。”
  “若能快些回到长安,我也就知足了。”元光耀赶紧道,不想叫人误会。
  顾东隅点头。“我也是如此。”只要回去,他自有办法去收拾那些害他被贬的人!
  可萧欥只摇头。“二位先生冒着极大风险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不能就这么简单打发两位。”他向前倾身,压低声音,字句却掷地有声:“萧欥在此应允二位,事成之后,许二位先生从龙之功,上凌烟阁功臣榜!”
  ☆、第47章 事发
  功写凌烟谁似我,声名千古壮京都。
  光听这么一句话,就能隐约猜出凌烟阁是个什么地方。它原本只是太极宫中一处普通的楼阁,但自从高祖皇帝开创了将开国功臣的画像悬挂其中的传统后,所有人都认为,够资格把肖像挂到凌烟阁里的人,已经达到了臣子之极致。
  不是所有人生来都能在帝王家;对大部分人而言,没有比位极人臣更风光的前途了!
  换句话说,萧欥许下这样的诺言,也已经丰厚到无可比拟!
  不过,元光耀却没有什么自己将要平步青云的感觉。相反地,他觉得不太踏实。萧欥在时,他不太好表现出来,只能在人走后对顾东隅说:“殿下能许我们以重臣之位,那固然好。只不过……”
  他没说下去,但顾东隅很明白他的顾虑。“只不过,现在说这些还遥遥无期?所以听起来更像是白条?”
  什么叫听起来是白条,事实本来就是白条!
  元光耀想。“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京中情势如何。”若当今皇帝一切正常,那他们今天商议的事情可能要好多年后才能真正生效;但如果京中风雨飘摇,那就难说了。
  顾东隅倒不怎么担心。“不管京中情况好还是不好,我们不都要回去吗?”
  这话一针见血。如果好,那当然要回去;如果不好,那还是得回去。尤其对元光耀来说,他还指望着回长安一家团聚呢!
  “你瞧我,又思前想后太多了。”元光耀不免苦笑。“只不过,对我而言,殿下今天提不提凌烟阁,都不影响我的决定。”
  “那不就得了?”顾东隅劝道,“我们既然应了殿下,那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果我们做得好,那上凌烟阁也是我们该得的。如果做得不好……”他一边说,一边瞅了元光耀一眼,“你自己能忍这个吗?”
  元光耀对凌烟阁本有些忧虑,这么一听,被开解了。“你说得没错!若是我们将来有那个殊荣,那定然是靠我们自己努力更多些!”
  “就是这个道理。”顾东隅点头,“当然,此事现在提确实太早,我想七殿下大概只是在我们真回长安前,给我们一颗定心丸。”
  元光耀也点头。岭南到长安路途遥远,普通车马走起来要有一两个月。路上一来一回的时间就三月了,再加上萧欥还要先回凉府……如今已经五月,等他们回到长安,再快也要九月吧?“七殿下心思确实缜密。”
  顾东隅表示赞同。“不仅缜密,而且有魄力!”就像萧欥承诺他们凌烟阁时,神情语气都叫人信服——这可不太容易做到!
  元光耀又想了想。虽然他还是对凌烟阁这种太大的馅饼表示怀疑,但他觉着,大不了就当它不存在,做自己该做的就够了。“那就先这样罢。等咱们回了长安,了解情况后,才能知道该怎么做。”
  顾东隅知道元光耀这是要下山去了,便起身相送。而他自己,依然留在花严寺里,自斟自饮。
  他这老友吧,人实在太正派,自己有的给出去不心疼,别人给的必然先衡量一二,考虑是不是对等交换。这性子不仅仅体现在对家人好友上,对大好机会也是这样。
  要是性子再死板些,那可能一辈子都没啥升迁希望了。好在,元光耀虽正直,但只要劝两句,还是愿意变通的。如今能捡到德王丢下来的大馅饼,好歹不至于把它扔到一边。
  至于萧欥为什么会许下这么大的好处,顾东隅也有所猜想。
  萧欥常年待在西北。与强大的军中影响力相比,他在长安的关系薄弱到几乎没有。想想看,人不在,顶上还有个将来会继承大统的太子亲哥。那么,不仅大部分官员唯太子是尊,外戚泸州鱼氏这样的助力大多也都握在太子手里。
  若萧欥想在其中插一把手,可以;但难度很高不说,长安又人多口杂,相当容易走漏消息。
  比如说朝中最有权势的李庭,早两年就站了太子一派,不然也不能把孙女嫁给太子。那么,能和李庭为首的太子党相抗衡的官员,有谁?不满李庭的人肯定有,但说到对抗,满长安都挑不出一个能领头的吧?
  简而言之,就是目前非太子党的官员太少了,有能力的更少。就算萧欥手握军权,可以来个不服者杀,但这样得到的皇位不会稳当,搞不好还会天下大乱。
  这样一来,就可以得出一些结论。萧欥想要这天下,而且想要安稳的太平盛世。这难度就比起兵造反高得多了,因为这天下最难收服的就是人心!
  “元大还担心功劳不够上凌烟阁?”顾东隅自言自语,“我看,要是这事真能成,上凌烟阁都不够!”
  虽然顾东隅这么说,脸上却带着一丝兴奋。若是元光耀在这里,肯定会知道这十分罕见——在岭南三年,顾东隅就没露出兴奋这种表情过。
  此时,花严寺另一头的客房中,萧欥和卢阳明也还没睡。因夜里城门关了,别院没多余的房间,而书院人多口杂;如果他们想不风餐露宿,只能在寺庙将就一宿。
  不过,两人没一个关心这个。
  “七郎,我觉得你把元先生吓到了。”卢阳明倚在窗边看外头的昙花,从语气到姿势都懒洋洋的。“一摊牌就说凌烟阁,你看元先生那时候的表情!”
  萧欥神色动都不动一下。“那是应该的。”就算坐在岭南小寺的简陋榻上,他的坐姿依旧笔直得和一杆直指向天的长槊一样。
  卢阳明倒也不是真心觉得萧欥说得不好。“事实是这样没错啦,”他说,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不过顾先生应该完全明白咱们的意思。有他在,元先生肯定也会知道,不管早晚,那些事都是他们做最合适。”
  这才是他们一定要到此来的真正目的。要想和太子党对抗,就得在朝中扶植自己的势力。如今李庭在朝中已有一家独大的趋势,实在难以对付。不论早晚,他们都需要有人带头去和李庭较劲。
  太子和李氏的姻亲关系板上钉钉,想把李庭挖过来已然不可能。那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扶持新人上位;其二,起复合适的老人。不得不说,后者所需要的时间会比前者少,而且会更有效。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确有合适的人选——
  便是元光耀和顾东隅。两人为官十数载,素有美名;就算被贬岭南,起复也是迟早的事。当然,如若萧欥介入,进程就会快得多。
  “七郎,我还想问问,元先生也就罢了,顾先生那里……”卢阳明转头问,“你觉得顾氏会怎么办?”
  “我找的是顾先生,又不是整个顾家,有什么怎么办?”萧欥反问。“当然是顾先生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卢阳明略有吃惊,然后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也是,看顾先生的样子,像是面热心冷。对他看不上的,恐怕连个好脸色也不会给吧?”他说着,就把手一摊,“但反正不干我事,就像你说的那样办吧。”
  萧欥点点头。“还有别的事情吗?”
  “怎么,你要睡了?”卢阳明好容易站直身体,眼睛里却露出了促狭的光,显然想到了别的方面。“那行,我就不打扰你好事了!”说着,他就从窗口翻了出去,一眨眼便不见了。
  萧欥默默地瞪着那扇呼呼往里灌着夜风的窗户。果然,放个人精在身边就是不好,什么都被猜出来了!
  吐槽归吐槽,萧欥还是站起身,推门出去了。
  因为事情谈得很顺利,元光耀比他设想的时间更早地回到了别院。往常这个时候,元非晚已经睡了。不过因为要监督元非永写大字,她便推迟了些。
  所以,当元光耀拴马时,元非晚刚打算就寝。但听到楼下的动静,她想了想,便重新点了书房的灯,等她爹上二楼来。
  “阿晚,还没睡?”元光耀远远地见书房有光,走近以后又灭了,还以为女儿已经睡下。此时看见灯又亮起来,他颇有些惊讶。“是不是阿耶吵到你了?”
  “没,”元非晚回答,“我刚想睡,您便回来了。”她瞧了瞧元光耀沾了些枝叶的外衣,“您可要喝点热汤暖身?”
  “这么晚了,就别忙活了。”元光耀不在意道。“既然你还醒着,便和阿耶说几句话再睡吧。”
  元非晚正有此意,但她闻到了元光耀衣上沾染的酒味儿。“您还是用一碗解酒汤吧,不然明天起来头疼。”
  元光耀从来拗不过女儿,这时见元非晚坚持,也就不再反对。“还是阿晚你心疼阿耶。”他夸奖道,略有些感慨。不过,他现在并不想提家里的那些糟心事。更准确地说,他觉得他已经快要甩掉那些糟心事了。
  元非晚低声唤谷蓝去楼下厨房,这才折身回来,坐在元光耀身侧。“阿耶说的什么话呢?这不都是女儿该做的?”
  元光耀欣慰地笑了,伸手抚了抚女儿鬓边落下的碎发,替她挽好。什么金银财宝加官进爵,都没他女儿一句话更令他熨帖。“晚上的事情,十分顺利。阿耶猜想,今年除夕,咱们家肯定就能过一个团圆年了。”
  元非晚眼前一亮。太好了,她想了两个月,终于定下来了!虽说现在距离年底还有些时日,但有指望总比没指望好得多!“殿下应了咱们?”
  “没错。”元光耀道。“不过岭南离长安十分遥远,殿下又得先回凉府,要不我觉着会更快。”
  元非晚点了点头。萧欥当然不可能直接从岭南回长安。演戏演全套,他要回长安,一定得光明正大地从凉府出发。“女儿明白。”
  “等到回去,阿耶之前欠你的,都会补上。”元光耀又道。
  元非晚可不乐意听到这话。“世叔也是开玩笑的,阿耶您怎么能当真呢?”
  “因为确是阿耶亏欠于你。”元光耀道,十分惭愧。“若阿耶早些知道家里的事情,便不至于叫你吃了这许多年的委屈。”
  元非晚张了张嘴,没法反驳。
  虽然老夫人和二三房欺负元非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说实话,她受的苦也就是一穿过来身上已经长了的水痘。
  可这话不能说。
  但话再说回来,就算只是水痘,她也不可能忍气吞声。还有,就算之前的那些苦她没受,却还是被元非晚受了……
  哼,既然他们已经确定要回长安,那也该对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动手了!那些奇葩,难道还留着带回长安过年吗?
  想着这些,元非晚适时低头,掩过了眼中一闪而逝的狠光。
  见女儿沉默,元光耀更是愧疚。“阿耶向你保证,以后再不会出以前的事情了!若有谁想欺负你,除非他们踏过我的尸体!”
  这誓言发得狠毒,元非晚吓了一跳。“阿耶,话可不能乱说!”尸体不尸体的,如果有,也该是那些极品的!
  元光耀拉起她的手,安抚地拍着。“阿耶就是这么说说。但是,阿晚,以后再有什么事,一定得告诉阿耶,好吗?”
  “阿耶,您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元非晚忍不住指出这点。她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好吗?
  “如果你都老实告诉阿耶,阿耶又何必一遍一遍说?”元光耀道,语气竟然有些哀怨。
  这就有些夸张了,元非晚默默无语。她早该知道,她爹是个女儿控!“可是最近,确实没人欺负我。”她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如果阿耶你想知道的话,女儿倒是有些关于之前水痘的消息。”
  元光耀刚喝了不少酒,本已经有些困倦,闻言瞬时精神一震。“真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儿上午。”元非晚也不掩饰。
  元光耀急了。“昨儿上午的事情,你今夜才想起来说?要不是阿耶多问了一句,怕是你又不说了吧?”
  “那怎么能呢?”元非晚道。“遭罪的是我,我怎么可能想着一直遭罪?不过是我看着阿耶事务繁忙,便想等您闲下来再说。”
  元光耀回忆了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关心则乱。
  昨天搬家,萧欥就找上门。今早老夫人又来闹事,整个人忙得团团转。元非晚找不到时间告诉他,也是自然的。而且,元非晚之前的确和他说过,不愿意再忍下去这样的话。
  “现在大事定了,赶紧说吧!”他迫不及待地道。
  元非晚便将她从江婆嘴里掏出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爹。但当然了,对她怎么让江婆招了的方式,她轻描淡写带过去了。末了,她下了个简单的结论:“照女儿的猜想,会在永郎衣服上擦水痘脓液的,二房节夫人绝对跑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三叔三婶那边……”
  “不会是光进和三弟妹。”没等她说完,元光耀就打断道。“绝不会是他们。”
  元光进的品行他还不清楚?虽然不事生产,但一颗头脑全扑在风花雪月上,追求遗世独立的清高姿态,想得到这种腌臜手段才奇怪!至于张婉之,她既然能让元光进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也定然不是这样的人!
  见她爹强烈反对,元非晚心里便有了些谱。“瞧祖母和二婶对我避之如虎的模样,想必她们也做不出。这么说起来,这事只能是节夫人做下的了?”
  听到“避之如虎”时,元光耀不虞地皱眉。
  这个他也看得出来——早晨元非晚打扮得美如天仙,皮肤上一点瘢痕都不见,老夫人和黄素都不敢离她太近,可见怕死到了极致,确实不太可能做这种事。
  但是,因为从江婆那里知道元非永的脏衣服会送到元非晚院子里,二弟的小妾才在那些衣服上动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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