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无力

  姚歆睿内心依旧沉浸在失去祖父的哀痛里:没能见到祖父最后一面,许多年后,依旧是姚歆睿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然而这并没有阻止姚歆睿内心对于贺佳琪的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严重。最后,实在等不到贺佳琪回復的姚歆睿,只能尝试着打电话给贺佳琪,仅仅想要知道她是否一切都好。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贺佳琪终是没有接起来的勇气,不想让姚歆睿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更不希望姚歆睿知晓今天发生的事情。贺佳琪只是握着手机看着「歆睿」的名字在屏幕中间闪烁,眼泪掉在屏幕上,花了视线......
  姚歆睿听着机械般回復的女声将自己的来电转接到了留言信箱,默默掛了电话。姚歆睿知道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否则贺佳琪总是在第一声之后接电话的。
  几秒种后,姚歆睿接到了贺佳琪发来的短信:「睿睿,你给我打电话啦?对不起啊,我刚才在浴室没有听到电话。家里有客人,不太方便说话,等晚上再和你说可以吗?」贺佳琪对姚歆睿说了第一个谎。她不知道姚歆睿以后知道会不会怪她,但她此时只想要保护好姚歆睿以及她们这段纯真又脆弱的感情。
  保护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
  贺佳琪的方式不是让姚歆睿陪着她过早地成熟,而是想让姚歆睿始终可以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不让姚歆睿知晓现实,这是那时贺佳琪可以想到的最好方式。
  姚歆睿看着贺佳琪的回復,终是放下心来,隐隐地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可贺佳琪告诉她没事,那就应该没事的吧。
  她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无理由的相信。
  姚歆睿停滞了片刻回復道:「小琪,你没事就好。我刚才好担心你啊。一切都好吗?我不在身边监督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会的,别担心,你才是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和家里人。不要太伤心,如果伤心,记得我在。」贺佳琪继续回復道。
  「好,我知道你会一直在,谢谢你一直在。我会好好的,明天见。」姚歆睿悲伤的情绪有了一点点缓和。
  贺佳琪放下了手机,将清理好支离破碎的纸条再一次装进一个新的A4信封里,用胶水封了口。她知道,她不可以再一次将它们珍藏起来,总有着被发现的危险,那就让自己把它们像是秘密一样的锁起来。接着,贺佳琪走到阳台,拿起打火机点燃了已经封好的信封,随着火苗的跳动,贺佳琪仿佛在越燃越旺的火焰里看到了满脸笑容的姚歆睿和拥有过同样笑容开心的自己。
  贺佳琪的家一切都恢復了原样,唯有贺佳琪坐在自己小屋的地毯上,身体无助地蜷缩在一起。贺佳琪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处理两个人的感情,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对母亲许下的承诺,更不知道如何可以远离自己深爱的姚歆睿。
  贺佳琪从小就被管控着,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让自己痛恨过父母的管教,之前自己只觉得如果可以让父母开心,自己委屈一点倒也没什么,可如今这个时候,自己第一次讨厌这样的束缚。
  讨厌本属于两个人的隐私被翻阅。
  讨厌世俗观念的传统。
  讨厌自己无法自由地与姚歆睿相爱,甚至对母亲这样的行为感到愤怒和伤心。
  自己原来的日记本和短信记录,母亲不是没有私自阅读过,偏偏这一次自己难以接受,偏偏这一次是姚歆睿,偏偏这一次自己动了真心。
  正在思考的贺佳琪被门锁的转动声打断了思绪,立刻收起难以言说的情绪走到书桌旁,打开了英语习题册。
  母亲没有敲门反而直接推开门,看了一眼在写习题册的贺佳琪,又关上了门。
  贺佳琪没有回头,在母亲关上门的那一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的烦躁和难受更是深了一层。
  贺佳琪晚饭的时候,只简单吃了几口菜后,对父母说自己吃饱了,没什么事,先回屋復习去了。母亲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是碍于父亲在场,并没有阻拦。
  贺佳琪回到小屋里,关上了门,随着自己轻咳的声音,转动了门上的钥匙,急急忙忙地拿出钱包里的SIM卡,换上之后,打开了锁着的门锁。贺佳琪知道父母在家的时候,不会给她打电话,那么暂时就是安全的。
  贺佳琪给姚歆睿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自己换了卡,现在方便和她说话。
  刚同父母和祖母处理完家中事宜的姚歆睿,疲惫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突然接到了贺佳琪的信息,也是心急火燎的换了SIM卡。
  「小琪,你都好吗?这几天没办法随时和你联系,对不起哦。」姚歆睿心里觉得怪怪的,想要再一次问询贺佳琪是否一切都好,尽管她知道贺佳琪不会怪她今天并不频繁的联系。
  「睿睿,一切都正常,只是,很想你...... 希望你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你都好几天晚上没有休息好了。」贺佳琪回復道。
  「小琪,我也很想你。祖父的离开,对于我来说,真的很突然,我以为,祖父会等我回来的。我还没有介绍你和我祖父认识呢。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姚歆睿依旧低落地回復道。
  「睿睿,其实无论是你的祖父,还是我的外婆,我相信他们一直都在,一直都会在你我身边,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保佑着我们。所以你要开心,要快乐,要好好的。这样他们才可以安心,知道吗?」贺佳琪这样说,又何尝不是在表白自己,自己只希望姚歆睿好好的,如果可以,自己静静地陪着她,就好。
  贺佳琪看着时间,放下手机去浴室洗漱之后,对父母道了晚安,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她害怕母亲临时查看,和姚歆睿发信息的同时,只能随时关註着门口的动静,不像前几个月的放松,可以任由自己抱着手机睡着,反而贺佳琪给自己上了很多个深夜震动的闹铃。怕万一自己睡着,闹铃可以让自己醒来,可以换下她现在唯一安全联系到姚歆睿的SIM卡。
  第二天,待贺佳琪醒来,父母已经离开,只发现了留给她的便利贴:「佳琪,我和你爸爸今天有应酬,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你不用出门,我已经给你安排了楼下餐厅的外送。好好在家復习功课,下周就期中考试了,不要松懈。」
  贺佳琪盯着餐桌上的便利贴,苦笑着摇了摇头。终究,自己还是被软禁了的吧。想一想,自己真的是很可悲呢。
  贺佳琪给姚歆睿发了一条早安短信,就真的安下心去復习了。
  期中考试对于高一新生的第一次大考,很重要。自己的母亲如果看到她成绩下滑的太厉害,姚歆睿难免在母亲眼里又变成眾矢之的。哪怕只是为了姚歆睿,自己也不可以松懈下来,一定要交一份过得去的答卷。
  临近中午的时候,贺佳琪接到姚歆睿的短信说可不可以给1106的号打电话。贺佳琪想着父母应该不会在这时候找她,换了卡给姚歆睿拨了过去。
  「餵,睿睿?」贺佳琪在姚歆睿第一时间接起的时候,开口道。
  「是我,小琪,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你别担心。」
  「嗯,就是,我想和你说,父母为答谢因为祖父离世忙里忙外的亲朋好友,预定了答谢宴。酒店就在你家对面,我想,你这会方不方便出来,我们见个面,可以吗?
  我,好想你。」姚歆睿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因为她不知道贺佳琪父母会不会允许她午饭时间出来。
  贺佳琪的情绪已经不像昨天那样悲伤和无助,但对母亲的最后通牒依旧心有余悸。
  她不能,也不允许让母亲伤害姚歆睿。
  面对姚歆睿的请求,贺佳琪没办法说不。她知道姚歆睿此时需要她,姚歆睿在这个时候是最脆弱的,如果自己在此时都不能给她一点点支持,答应她这小小的请求。自己这个所谓的爱人,又算什么呢。贺佳琪仍旧担心母亲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那样的话,就真的把姚歆睿和两个人的感情逼上绝路了。自己现在只需要时间,只要待几年之后,强大了,就可以和姚歆睿一起离开的吧。
  只要,两个人足够坚强,一定可以走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这样想着,贺佳琪说道:「睿睿,你先去和家人吃饭,我会尽量在你吃完饭之前,出去看你,好吗?」贺佳琪不敢冒险,也不敢承诺自己可以面对面地见到姚歆睿,所以只说出去看她。
  「好,我会好好吃饭的,但如果你真的不方便,就算了。」姚歆睿听起来像是快哭了。「睿睿,别哭,我保证,一会你一定会见到我。」贺佳琪心疼地允诺。
  掛了电话的贺佳琪陷入了两难境地,一面是母亲的禁足令,一面是姚歆睿的委屈请求。
  虽然自己一会出去,母亲应该是不会发现。但是,此时的她已经不确定母亲会不会用了什么方法可以监控到自己。如果自己不去,姚歆睿在晚自习又见不到自己,一定会胡思乱想。
  一段时间过去,贺佳琪没等到母亲给自己定的午餐。站在窗户前张望的贺佳琪,突然看到姚歆睿和家里人走出了酒店,一行人已经在酒店门前答谢告别。容不得多想,怕姚歆睿离开的贺佳琪,不顾母亲的禁足令,穿上外套出了门。
  因为走的太急,贺佳琪忘记带上手机,手机里的SIM卡还是1106。
  贺佳琪走出院门,远远地站在马路这边看着对面满脸疲惫但还在努力强撑着礼貌道谢的姚歆睿。贺佳琪恨自己不能上前,更恨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将姚歆睿抱进怀里,告诉她不要逞强,不要硬撑,因为自己在身边。
  真的在身边么?
  如果真的在身边,如今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什么都不能做。她明明那么需要她,可自己只能沉默地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她。愧疚和无力感溢满心间,在心底已经说了无数句对不起的贺佳琪,伤心的泪划过眼角。姚歆睿像感应到了什么,和亲戚朋友打完招呼,站在母亲身边的她猛然抬头,一眼望见了一动不动註视着她的贺佳琪。
  十一月底的天气,寒意渐渐逼人,可贺佳琪只在衬衣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外套。
  姚歆睿鉴于亲戚朋友一行人员太復杂,不敢动声色,顾不得之前见不到贺佳琪的低落和失望,只是在心里责怪贺佳琪为什么不多穿一点衣服,会生病的啊。姚歆睿的愿望很简单,只盼她好。
  贺佳琪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姚歆睿,终于在这个时候与姚歆睿望向她的眼神交匯。
  两人隔着的只是一条窄窄的马路,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两个人眼神里的復杂与胶着,单单用语言描述的话过于单薄。马路那边姚歆睿眼睛里的痛苦、悲伤、失落、不安、烦躁、委屈、依恋和思念,撞上这边贺佳琪眼睛里的紧张,担心,忧虑,惦记,思念,疼惜,内疚和眷恋。
  两个人谁都不愿移开目光,一眼万年。
  贺佳琪终究没能给自己爱着的姚歆睿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姚歆睿也没能在这个眷恋的怀抱里控诉贺佳琪为什么只穿着单薄的外套。
  很多年后,
  姚歆睿说,「不夸张地说,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天的情形,那一定是——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贺佳琪说,「那一天的无力与内疚,是伴随了我多年的梦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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