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如果被害的是令爱,安东将军做何想?”任平生进一步逼问。
  “我不敢想。”安东将军老老实实的答道。
  “小女是撞邪了。”瘐侍中忍不住为自己女儿辩解,“她素日娴静文雅,孝顺又懂事,从无悖逆之行。”
  堂后传出女子轻轻的嘻笑声。
  安东将军脸上又是发烧。
  他阿兄瘐侍中是深信瘐五娘撞邪了,要不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别人却是不信的,在堂后偷听的八娘都笑出声了……
  任平生道:“瘐侍中,安东将军,请稍侯片刻。这件事受伤害的是小女,下官想听听小女的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安东将军忙道。
  任平生趿着木屐,身姿洒脱的往堂后去了。
  “做父亲的人,这点小事还要进去问问。”瘐侍中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安东将军不同意他的话,“阿兄,若是事情和阿敏有关,我也会问问阿敏的。”
  瘐侍中大摇其头,“太过娇惯,太过娇惯,你和伏波将军一样,对女儿太过娇惯。”
  安东将军挠挠头。
  他觉得自己娇惯出来的女儿蛮好的,任平生娇惯出来的八娘也蛮好的,倒是不娇惯女儿的瘐侍中教养出来的五娘似乎……唉,五娘是撞邪了,撞邪了,不是她阿父阿母教的不好。
  过了片刻,堂后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任平生回来了。
  安东将军和瘐侍中都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任平生莞尔一笑,越发显得清新俊逸,秀美出尘,“小女的意思是,以和为贵。她既和瘐九娘子交好,自然不愿为难她的阿姐,不愿让瘐九娘子夹在中间为难。”
  “八娘子好气度。”安东将军大喜。
  任江城既说了以和为贵,又说是因为他的女儿才会这样,安东将军这做父亲的真是喜出望外,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任平生话锋一转,“小女什么也不计较,我这做阿父的却不如她大方,小气的很。瘐侍中,安东将军,下官有三件事要向两位请教。”
  瘐侍中本来是松了口气的,这时心又悬起来了。
  “伏波将军请讲。”安东将军忙道。
  女儿虽是大方不计较,做父亲的却要为她讨个公道,安东将军觉得很合理,很正常。
  “第一件事,瘐侍中,令爱既是撞了邪,是不是请仙师驱驱邪,方才妥当?”任平生问道。
  瘐侍中神色滞了滞,过了好一会儿,方勉强点头,“伏波将军言之有理。”
  瘐侍中当然是不想让这件事公开的,但是任平生说让瘐家请仙师驱邪,就是不想让瘐家随随便便糊弄过关。他虽不情愿,也只好点头。
  “第二件事,今天天色已晚,属阴时,贤昆仲所赠送的礼物可否次日阳时送来?”任平生说了第二个要求。
  瘐侍中脸不由的红了红。
  任平生说的还算客气,什么阴时、阳时,其实意思就是你们不要趁着天黑没人看见悄没声息的送过来,要改到白天,大家看得到的时候。
  “应该阳时送过来,这是我们想的不周到了。”安东将军不等瘐侍中说话,便满口答应。
  瘐侍中虽觉得尴尬,也无异议。
  任平生正色道:“第三件事,便是请贵府务必真正将百万钱花费在穷苦人家的女童身上,这样,小女才没有白白在墨竹林中受过一番磨难和辛苦。”
  安东将军又替瘐侍中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瘐侍中心里一阵难受,“这位伏波将军可真爱吹牛,吹的好像他那宝贝女儿是位圣母似的,好像满京师之中,就他女儿心地善良,看不得穷人受苦……”心里难受着,他和安东将军异口同声的道:“放心放心,一定一定。”
  安东将军和瘐侍中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任平生借口要行药,没有送他们。
  做为主人的范静这时才露面,“惭愧惭愧,方才服用了五石散,在后园疾走行药,仆役几番禀报,下官都没有听到。”因为服用五石散之后各种颠狂状态都有,这暂时听不到也属于正常,所以瘐侍中和安东将军没话可说,反倒和他客气了半天,“冒昧打扰,过意不去,过意不去。”
  出了范家的门,上了牛车,瘐侍中方气闷的道:“阿弟,任将军也行药,范仆射也行药,真巧啊。”安东将军笑,“是有些巧。”说了这四个字之后,便不肯再接着说什么了,瘐侍中更加气闷。
  到了范家之后硬是坐了半天冷板凳,好容易有人出来招待了,还是蹊着木屐出来的,好不轻慢。不过没办法,人家服五石散了,要行药;范静这位主人一直没露面,直到送客的时候才消消停停的出来,这当然很不合乎礼仪,不过同样没办法,人家服用五石散了,要行药。
  呵呵,这两人真不愧是郎舅,心意相通,不谋而合啊,行药行的可真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见。
  明天早上还是八点开始。
  我这是名符其实的连载啊,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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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053
  两兄弟一路寂寂无言。
  到了路口,安东将军便和瘐侍中道别,回乐康公主府去了。
  他和乐康公主多年来伉俪情深,鱼水和谐,一直是住在一起的。
  瘐侍中抱怨了几句,“娶哪家贵女不好,偏偏要尚主。你若住在家里,兄弟之间,凡事都有个照应。”安东将军哈哈笑,“我住在公主府,家里有事也会及时赶回去的。”和兄长告辞,下了牛车。
  瘐侍中叹口气,伸手敲敲车壁,吩咐道:“回府。”
  牛车缓缓驶动了,瘐侍中独自一人坐在车上,无精打采,少气无力。
  回去之后,他要面对多少麻烦事啊。唉,五娘这次被撞邪,闹出来的事真还不少。
  他的夫人刘氏原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瘐五娘见过父亲和叔父之后,知道实在瞒不了,才哭着把前后经过告诉了刘氏,让刘氏替她做主。瘐五娘对着刘氏自然不会往事情起因往撞邪上推,但是也把自己美化了,只说是姐妹情深,气不过瘐清被任江城折辱,这才愤而为其出头。刘氏听了便不喜,皱眉道:“四娘是什么尊贵人物了,为了她,你也值当把自己搭进去么?”瘐五娘往日的清高孤傲这时全然不见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滚落,和普通的女郎毫无分别,“我也是为了瘐家女郎的名声着想,我是一片好心……”刘氏叹气,“真是个傻孩子。”温声安慰道:“好在对方是任家女郎,门第不高,必定好应付,我儿无需忧心。”瘐五娘含泪点头。
  刘氏安慰过瘐五娘,便一心等瘐侍中回府。听到他回来,立即迎了出来,含笑道:“郎君辛苦了。此去范家,诸事顺利否?”瘐侍中愁眉苦脸,“夫人,不算十分顺利呢,伏波将军提了三条要求。”把任平生的话一一说了。
  想到自己明天要面对一连串的麻烦事,瘐侍中难免唉声叹气。他个怕麻烦的人。
  刘氏很不以为然,心道:“任家八娘才到京城便敢和世家贵女为敌,这算是她年少气盛,无知任性,这位伏波将军已人到壮年了,应该通些人□□故的,怎地也这般不好说话?真是父女了。”她心里这么想着,微笑问道:“这位伏波将军有武将之风,郎君这样文质彬彬之人和他很难打交道,对么?”
  南朝重文轻武,不解风情、粗俗不堪的武夫到处受人轻视,刘氏心里不舒服,就想把任平生归到武夫的行列了。
  谁知瘐侍中闻言却立即摇头,“不是。伏波将军丽如朝日,他一出来,整间厅堂都被他照亮了。”一下子便否定了刘氏的话。刘氏未免气闷,“这么说,伏波将军不是纠纠武夫了?”瘐侍中道:“自然不是纠纠武夫。夫人可见过范仆射么?伏波将军和他人才相仿,更年轻俊逸几分。”
  范静这个人刘氏是见过的,听说任平生和他人品风度差不多,还更胜几分,刘氏便没话说了。
  想贬低下任平生都没能如愿,刘氏心里实在堵得慌。
  瘐侍中虽然怕麻烦,却也守信用,答应任平生的事他是要一一做到的,便一样一样交代给刘氏,“夫人,有三件事莫要忘了。一件到道观去寻觅一位道法高深的仙师,来为五娘驱邪;第二件是这些巨鹿好生养着,明日阳时再送至范家;第三件事,捐百万钱资助女童之事由我和你亲自督办,夫人吩咐下去,命从人务必尽心尽力,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刘氏微晒,“礼物要阳时送到,又要仙师为五娘驱邪,分明是要将此事公之于众,丽如朝日风度翩翩之人不是应该豁达大度不拘小节么,怎地如此计较。”瘐侍中无奈,“伏波将军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刘氏一笑,“若真是一片爱女之心,便该大度些。他应该知道,不和瘐家计较,才是真正对他女儿好。”
  瘐侍中嘿嘿笑。
  刘氏对这三个要求很不满,不过,瘐侍中和安东将军已经答应过任平生了,她也只好同意照办,“郎君放心,这三件事都交给我了。”仙师她请,礼物她送,捐出去的钱款,也由她督办。
  麻烦事一下子全交代出去了,一件不用他管,瘐侍中觉得他的夫人实在太贴心了,大大的感动了一把,“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啊。”拉着刘氏的手扬扬洒洒说了许多话,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刘氏笑得很矜持。
  第二天,瘐五娘知道了家里要请仙师为自己驱邪,气得跟什么似的,“我就是那么一说,有个借口混过去不就行了么?竟然真要请仙师驱邪,笑话,我身上哪里有邪可驱?”她本就憋着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堵得自己很难受,现在更是受不了了,在房里哭得差点儿没背过去,把服侍她的婢女吓了个半死。
  瘐五娘哭过一场,打起精神去找刘氏,“阿母,您为我做主。”刘氏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口气,命婢女仆女等全部退下,揽过瘐五娘,慢慢告诉她,“我儿,这仙师来了之后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唬唬人,让任家和范家无话可说罢了,不会累着你的。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更改不得,多说无益,倒是你以后需得警醒些了。五娘你看看,你为了你四阿姐出的头,当时你六阿妹、七阿妹她们全都在场,可现在被推出来的唯有你一人,四娘六娘七娘她们全躲在房里呢。她们安安生生的,你却独自站在风口浪尖,五娘,这样的傻事以后不要再有了,好么?”刘氏在这费尽心思教导女儿,却不知要教训任江城是瘐五娘提出来的,打赌的主意是她出的,瘐六娘瘐七娘她们算是从犯,主犯正是她认为很无辜很委屈的瘐五娘。瘐五娘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咎由自取,一点也不冤枉。
  “不要仙师,不要驱邪……”瘐五娘泪流满面,什么也听不进去。
  请仙师来驱邪,一定会闹得众人皆知,大家会以为她真的被邪祟上了身,会嫌弃她、不敢接近她,对她另眼相看的……
  “你阿父已经答应任家,如何改口。你阿父是什么身份,难道可以出尔反尔么?”刘氏温声道。
  “阿父为什么要答应?他不疼我,他不疼我……”瘐五娘哭得更厉害了。
  刘氏本是温柔揽着她的,这时却慢慢松开了手,语气冷淡下来,“你阿父到范家看了人家半天的眼色,最后还落得个他不疼你。五娘,你冤枉,你阿父比你更冤枉啊。为人子女,孝顺父母是最起码的本份,若连这点也做不到,是枉为人了。五娘,你在诋毁自己的父亲,你在你母亲面前,诋毁你的父亲。”
  瘐五娘虽是哭得天昏地暗,也觉察到刘氏不高兴了,忙站直身子,强忍住眼泪,“五娘不敢。”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刘氏,要哭又不敢哭,非常可怜。
  刘氏见她这样,叹了口气,向她张开双臂,“我儿,过来。”
  瘐五娘软软倒在她身上,眼泪又流了一脸。
  跟刘氏哭诉一场也没改变要请仙师为她驱邪的命运,黯然神伤。
  刘氏虽觉得她冤枉,却也觉得她心眼实在、傻,趁机教了她许多,“……要为你阿姐出头有很多种法子,为什么要自己站出来呢?还有,若要正面与人为敌,便要一下子将她打死,不容她有翻身的机会。”瘐五娘乖顺的一一答应,心中十分沮丧,“我要出头是因为我觉得万无一失啊。我是想一下子将任八娘打死的,没打算给她翻身的机会,可谁能想到她出的了墨竹林?不怪我,是任八娘太怪异了。”
  此天之亡我也,非战之罪。
  瘐五娘不认为自己有问题。
  不过,经过刘氏的提醒,她倒是真的意识到了,她的姐妹们有些不讲义气。明明是大家一起做下来的事,她还在受苦受难,她的姐妹们却一个一个躲起来了。
  瘐五娘对瘐清、瘐六娘等人都有了不满。
  这天刘氏一面差人到道观请仙师,一面命人准备好礼品,亲自去了五味巷。
  刘氏这些年来还是头一回带着礼物去向别人赔礼道歉,心里堵的慌,脸上也过不去,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虽然是这样,她还是要维持风度,做出端庄雍容的样子,那就更难受了。
  到了范家,她和瘐侍中、安东将军昨天来的时候一样坐了许久的冷板凳。
  刘氏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又身负使命,不能站起来一走了之,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眼神发直。
  许久,郗氏才含笑从堂后出来,温雅谦和的和刘氏见礼,“汗颜之至,劳您久等了。小女和外甥女昨天受了些惊吓,一起生了病,请医延治。我才把大夫送走,看着两个孩子喝了药睡着了,便赶着出来见您了。”
  把刘氏给气的,饶是让她等了这么久,坐了这半天的冷板凳,郗氏还有理了呢!
  刘氏皮笑肉不笑,“哪里,夫人客气了。我多等些时候倒无碍,两位女郎平安便好。”她虽然心高气傲惯了,这时自家女儿做下无礼的事,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些道歉的话。这些道歉的话她是精心考虑过的,骈四骊六,非常古雅,晦涩难懂,如果听话的人学问不好,便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郗氏含笑坐在主位上,等她说完之后,也回赠了她同样隐晦艰深、诘屈聱牙的古语,表示大度庄严的接受道歉,重归于好。
  刘氏笑得很是勉强。
  例行公事寒暄过后,刘氏命人把礼物送上来,矜持的说道:“些须微物,是瘐家的一片心意,还请夫人笑纳。”郗氏笑道:“我代外甥女谢过夫人了。我外甥女说了,令爱今日需驱邪,驱邪之后身子一定虚了,需要进补,故此她托我备下几件补品送给令爱,便请夫人一并带回去吧。”也命婢女把补品拿了上来。
  刘氏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这笑容可是越来越僵硬了。
  驱邪,体虚,补身,这任家八娘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啊。
  可怜的五娘,怎么会遇到任八娘这种没有风度没有气量不知温良恭让的女郎。
  刘氏也不睱多坐,正事办完,便要告辞了。郗氏客气的留了两句,见刘氏执意要走,便亲自送她出门。
  郗氏把刘氏一直送到大门口,殷勤作别。
  刘氏心里把郗氏骂了好几句。好嘛,我来的时候你让我坐冷板凳,好半天不理我,我走的时候你热诚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口,好像你是位很好客的主人一样。郗氏,你亏心不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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