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六福连连称是:“眼看就要午膳的点,陛下吃了饭再去如何?”
  泰宁帝笑道:“朕如今哪里有胃口,到时候看着你家太子殿下的脸色下饭,还能多吃两碗呢!”
  六福抿了抿唇:“好好好,那奴婢把饭食摆到景阳宫了。”
  泰宁帝莞尔一笑,走了两步又道:“把王安知传来,解除两家婚约这般的大事,总该让王氏多一个见证人呐!”
  王安知乃王雅懿的嫡亲的兄长,乃是从六品的符玺郎中。六福想了片刻,才连连点头:“奴婢这就派人去请。”
  泰宁帝笑道:“到时不必让他入内殿,只要等在东宫殿外就成。”
  王氏府邸,中院的书房一侧的小客厅内,虽是中门大开,屋内也是极暖和的。
  王雅懿愁眉不展的坐在王夫人身侧,母女两人同时望向,刚从宫中出来的王轶。最近一段时间,母女两人早想与王轶询问退亲一事如何了,可王轶不知忙些什么,每日的早出晚归,有时在书房里与幕僚议事,每每至深夜。
  眼看年底将至,母女两人如何都等不了,才得了王轶下朝的消息,干脆将人堵在了书房外的客厅里。
  王轶悠悠哉的将茶盏放回了长桌上,笑吟吟的开口道:“夫人交代的事,我怎敢敢不办?事情办好了,自然会说,你们何必又专门来问。”
  东宫未禁足前,两次病重,王夫人已开始嫌弃太子体弱,恐命不长久,言谈之中已有些太愿意这婚事了。但敏妃尚未生产,太子身体羸弱,对将来的姻亲王家来说,只能说是好事!太子精神不济,到时候朝政上只怕会更依赖姻亲。
  若王雅懿为太子早早的产下嫡子,那么太子都是可有可无的。可惜,天不遂愿,敏妃产下大皇子,打乱了王轶所有的筹谋。虽自敏妃有孕后,虽早有两手准备,但面对这般境遇,王轶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家中的折腾更让人难以忍受。自从太子禁闭后,王夫人就一次次的提起悔婚一事,那时王轶还要揣测陛下的意思,得看看是否真的没有转机,当然不能立即就答应了。
  如今眼看两个月过去了,陛下对大皇子荣宠备至,就差一个太子之位了。太子被关在东宫,几乎失了所有的消息,连谢氏都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了,当初围在东宫的人,早被陛下打的四散而去了,太子大势已去。
  今晨,陛下再次下旨斥责太子,虽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两个月不到,已经第四次斥责了,陛下对太子当真道了……厌烦至极了!
  王夫人沉默了片刻,恼怒道:“夫君快来说说,事情如何了?陛下答应了吗?”
  王轶笑了一声:“夫人不用如此着急。”
  王夫人蹙眉:“陈四娘子与贺娘子都传出了病讯,可不都是为了退亲。咱们家的人老实,一直巴巴的等着太子的音讯,这事若再迟了,只怕再生变故啊!”
  王轶笑道:“今日下朝前,我已将解除婚约的事,与陛下私下说了。陛下虽很是体量,可没有当场答应,说要与太子商议,才能给出回复。”
  这样的事,即使有心,也不能一口答应了。譬如朝臣们都知道陛下肯定会废太子,或是太子此番的禁闭,只怕会以去世告终,但绝对不会有人说破。史书上要记上一笔的事,不能也不会做得太过明显,虽然太子与王氏解除婚约,说不定最开心的人就是陛下了。
  陈氏上了五次折子,只说让陈四回乡养病,绝口不提亲事。前日陛下才准了养病的折子,陈氏就趁机说陈四配不上太子,养病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不敢耽误了太子亲事,求陛下做主解除婚约。陛下当时面色难看,但还是准了。如此,这般才叫皆大欢喜的做法,既不是你无情,也不是我无义。
  今日王轶提起八字不合的事,当时陛下的脸色虽是不好,可没有半分发怒的意思,甚至有几次王轶抬眸间都看见泰宁帝来不及遮盖的笑意。但君臣两人都知道,高兴也不能放在明面上,太子与太子妃解除婚约这般的事,往小里说是家事,但帝王无家事,其实就是国之大事。这总要给群臣与天下一个交代,如今太子病重幽闭东宫,三家人已有两家都有退亲的意思,无论如何,陛下都是要压也要压上。
  王夫人虽听到王轶这般说,脸上不见笑容,抚着王雅懿的头发,叹息道:“我儿命苦,好好的两家亲事,到最后都成了这般!如今……再想找匹配的人家何其容易!”
  王轶见王雅懿不声不响的红了脸,笑了笑开口道:“王氏的娘子还嫁不出去不成!我们不但要嫁,还要嫁得更好!”
  王雅懿垂着眼眸,轻声道:“父亲说得简单,等了一年又一年,女儿都这般的岁数。放眼大雍,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婚事这般的不顺,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女儿……女儿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好了!”
  “胡说!”王轶轻斥了一声,随即沉了一口气,轻声道,“王氏嫡女何其尊贵,哪里会没有合适的人家?”
  第123章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4
  王轶性子谨慎,浸淫官场多年,当初谁都看太子风光,可王轶心里知道太子只是一个空架子。陛下病重,若是不好,太子登基,顺理成章,迎娶太子妃就成了迎娶皇后。若陛下大好,有两年缓冲的时间,也能看出陛下到底对太子继位,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陛下是真心,王氏出个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自然也是好事。若是假意,只是将亲事定得久一些,进可攻,退可守。
  王轶几乎算到全部,可忘记了计算王雅懿的岁数,双十年华的娘子,哪有还不曾成亲的,生生的又蹉跎了近两年,再找良配确实有点艰难,好在王氏这样的人家,女婿人选也是不缺的,但面对女儿的怪怨,王轶多少还是有些内疚的,态度就越发的和气了。
  王夫人忙道:“当初多亏夫君有先见之明,那时若依着我的意思,恨不得就把婚事办了,待到今日可不是进退维谷。可阿雅说得也对,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那么多合适的人选,又是这般的岁数,在婚事上吃了几番苦头,这将来……咱们的阿雅就是命苦!”
  王轶抿唇一笑:“夫人不必忧心,阿雅的婚事,我早已想好了,还是要等陛下那边的事定下来,再做打算。”
  王夫人心里知道,这事没有说得那么简单。这般的门楣,若想找个门当户对,又年纪相当的优秀郎君十分难,除非在寒门或是小士族里找了。可寒门和士族的郎君如何优秀,王夫人也看不上的,自然不愿意。
  王夫人叹息一声,轻声道:“当初□□替先帝求娶小姑,夫君和公爹可是都不愿与寒门结亲,连皇室都拒了。陛下的脾气温和,没有□□与先帝的果断,我们立即悔婚又能如何?夫君何必继续等着,过了正旦年节,阿雅可是又大了一岁了,虽只是短短两个月,也是一点都耽误不得。”
  王轶如何不知王夫人话中若有所指,虽有些不耐,还是轻声安抚道:“那时□□看似成事,根基不牢,又是个兵家子,几十年前士族与庶族若有通婚,王氏是会被耻笑的。当时尚有几个弟弟不曾结亲,若真将大妹嫁给了先帝,后面的弟弟如何结事。”
  “当初也只有日落孙山的谢氏,一心想要比肩我王氏,才不择手段的将嫡女送进宫去做了贵妃,百般筹谋,还是无用。谢贵妃前半生在宫中不温不火,生下了皇长子,还是备受冷落,让谢氏丢尽了颜面!”
  王夫人唏嘘道:“可不是,谢氏嫡女何其矜贵,白白送去宫中做个贵妃,不受宠也就罢了,谁成想好不容易熬到先皇驾崩,马上就是三王之乱,又让陛下……正值盛年惨死宫中,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被幽闭东宫,慢慢等死!说起来啊,谢氏一家都晦气!幸好当初咱们不曾将女儿嫁给他们……”
  王轶叹息一声:“大雍历经了三代,到了太子这一代已算四代,皇甫氏已坐稳了这半壁江山。南梁几次动乱,数次迁移以至士族凋零,如今的虽还有士庶之分,但已不像那些年泾渭分明。眼看着大雍再过些年,有一举拿下南梁之力,不管多急功近利也不能失了圣心。”
  王夫人听到此话,皱眉思索了片刻,已知王轶心中的人选,想必已不是门当户对的士族了。王夫人面上半分不显,也不点破,轻声道:“太子幽闭东宫生死不知,我们就是想早些退亲,也妨碍不了陛下,若……太子一死,是一了百了,平白的又带累了阿雅的名声啊,这是十万火急的事啊!夫君看好的人家,我心里还是没有底。”
  王雅懿眼眸含泪望向王轶:“父亲是做大事的人,许是姻亲小事不放在眼中,可女儿一个娘子,将来若是有了克夫这样的名声,还怎么做人……”
  王轶有些无奈看向垂泪不停的母女两个,轻声安抚道:“姻亲本就是维系族群的命脉,又怎会是小事呢?婚事肯定是要退的,这不已经和陛下说了吗?”
  王夫人侧了侧眼眸,轻声道:“退亲夫君定会做主,可阿雅过了年双十了……不瞒夫君,前些时候,我也四处打听了几家人,哪一家的郎君不是十五六就定好了亲事,若是让阿雅做人继室,那可是万万不可的!”
  王轶挑眉,冷哼道:“继室?我王氏嫡女断没有做人继室的可能!夫人真得打听清楚了吗?当真就没有那合适的人选了吗?”
  王夫人蹙眉道:“哪里还有漏下的,都是岁数太小了,虽说阿雅比人家大个两三岁,在咱们看来无甚,可那些人有多讲究,夫君也是知道的,就怕到时候阿雅受了委屈,也无处去说啊!”
  王轶轻笑了一声:“高氏的嫡长子过了正旦二十有四,如今不是尚未婚配吗?为何夫人不考虑考虑?”
  “高氏?!”王夫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不忿道,“高氏那样的人家,哪里算是良配啊?!”
  王雅懿蹙眉,委屈道:“高氏起于兵祸,一家行伍!什么新贵,他们才是最正经不过的兵家子了!女儿见过高钺不少次,长相不堪入目,人又木讷的很!”
  王轶侧了侧眼眸,轻声道:“大雍三朝不置太尉,如今的高太尉正是风光。高钺手掌整个禁军,安定城乃帝京之门户,十万驻军可是高氏起家的根源。我王氏虽是姻亲满朝,掌兵权的寥寥无几,当初一心想和谢氏……咳咳,高氏这后起之秀不可小窥啊!”
  王夫人眉头轻动,小声道:“前些时日高家也放出话来,给高钺定亲,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高氏那样的人家,本不在我的考虑当中。莫说是嫡女,就是庶女也不想嫁给他家。夫君不知道,高家乱着呢!庶子得有好几十个,下面的继室所出的嫡子也都长成了,那高钺……着实算不上多好的人选。”
  王轶侧目望向咬着嘴唇的王雅懿,轻斥道:“夫人怎么那么糊涂!高家乱和高钺有什么关系?高林已是许多年不管事了,高钺虽是职位不高,但是安定城的所有事都是他在打理,庶弟再多又有何用?那继室所出的嫡子都才十几岁,以后会怎样还难说。”
  王雅懿抿唇,高声道:“可他到底是兵家子,书都没有读过几本!那样的人看着都那么凶,如何相处?”
  第124章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5)
  风雪交加的午后,一队人马走在空旷无人的官路上。
  众人虽都裹得厚重,依然挡不住风雪从脖颈里倒灌了进来。明熙骑在马上,日以继夜的赶路,腿上虽是裹着厚厚的皮毛,但如今大腿内侧也已磨得生疼了。人在冰雪中,似乎浑身都麻木了,可惜风雪来得不早也不晚,这般的午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黑之前想要到下个宿头,只怕不可能了。
  作为此时的领队,明熙面上不显,心里很极为焦躁。虽然还不知帝京的情况如何,但从燕平出来,才走了十多天,几百人的队伍,遭遇了两次冲击了,当初走在前面最前面的谢燃与韩耀都受已受了些皮肉伤。
  谢燃从马车里伸出头来,对着明熙的方向喊道:“阿熙!外面风雪越来越大了,你也进来坐一会吧!”
  明熙拉着马过去,皱了皱眉头:“缩回去!别闹了,万一天黑赶不上驿站,可就不好了……”
  谢燃撇嘴:“这点皮肉伤,哪里算什么事!我都在马车里憋了两天了!”
  明熙长出了一口气:“不是还有韩耀陪着你吗?”
  谢燃睁大的眼,压低声音道:“他垂着眼整整看了两天的书简!几乎一句话没说就算了,连个正眼都没有给我啊!要不是他还喝水吃东西,我还以为他睡着了呢!”
  明熙轻笑了一声:“他一直都是个安静的人,你若寂寞就找他说说话,他虽是不会主动,但也不会驳你的面子。”
  谢燃为难的蹙起眉头:“我想骑马呀!马车这东西是给妇人们坐的!我坐里面像什么啊!”
  明熙侧目看向后面的马车:“那你和裴叔说去,当初不让你带着他,你非要带!若不是他跟着,你这马车哪里来的?你还敢抱怨!我都和他说好了不让他去,你倒是好,还敢偷偷的夹带个人!”
  谢燃垂着头,有些气弱道:“你说得轻松,裴叔对我那么好,若不是没法还能求到我哪里去?你也不瞧瞧他年纪那么大了,将他一个人扔在燕平里,你能放心吗?”
  明熙深吸了一口气:“年纪多大了!他才四十!你就是蠢!就是蠢!现在给我把头缩回去!要加快行程了!”
  “哼!那你可要快点了,这雪肯定还会下更大的!”谢燃撇嘴,又不好说裴达求自己的时候看起来又老又可怜,虽现在回味过来,是上当了,但是说出来,岂不是更没面子?
  “知道了。”明熙快速朝队伍后面驱马,找各自领队的百夫长。
  韩耀仿佛根本没注意谢燃和明熙的对话,还是垂眸看着书简。谢燃着实有些寂寞了,想了想开口道:“天色不好,油灯下看书伤眼。”
  韩耀舒了口气,缓缓的合上了书卷,抬手将窗户,掀开了一条缝隙朝外看了一会:“到哪里了?”
  谢燃有些气馁,叹气道:“昨日才出了燕平的地界,今个只怕连青县都走不到了。”
  韩耀挑眉道:“燕北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太平,这一路只怕还会有波折。”
  谢燃沉默了片刻:“不过是三五十流民冲散了咱们,多大点事!若非为了护着你,我一准不会受伤,流民土匪哪个朝代没有,燕北已算是安稳。”
  韩耀闭目思索了片刻:“一次两次都是差不多的人数,那些人看起来,可不像什么都不懂的流民,不劫财竟只杀人,仿佛能认出来咱们一样。若非几十个人一下涌到咱们面前,凭谢校尉的机敏,哪里会受伤。”
  “那是!若非你就在我身侧,我肯定要躲开的!”谢燃话说的沾沾自喜,可片刻之后又道,“按理说那些人见咱们几百个人,该是不敢打主意啊!”
  韩耀微微睁开了眼眸:“谢校尉能想到这些,已是不错了,即日起不许任何人朝燕平与帝京传递消息,谢校尉也是。”
  谢燃一愣:“兄长只怕会担心……仲兄哪里总要报备一声的……”
  韩耀摇头道:“两次遇袭已派人告诉了你兄长,至于你仲兄只怕今日也要动身回帝京了,他知道不知道行程,倒也无关紧要了。”
  谢燃蹙眉:“父亲也催的急,几乎两天都要问一问行程,也不说吗?”
  韩耀轻声道:“我们不过五百人,在燕北地界都能遭遇三五十的流民,出了燕北地界只会更糟糕。”
  明熙隔着窗户听了一会,掀开窗户道:“即便现在谁也不说,那些人也已经能算出行程!前前后后走了那么多队人马,路上都没有事,偏偏就我们这队带着韩大人的,频频出事……只怕那些人有心不让韩大人回京。”
  韩耀侧目望向明熙冻得绯红的脸,轻声道:“你进来,我有事交代。”
  “一会到了驿站,再议事也不迟吧?”明熙有些为难,马车狭小坐两个人还稍微宽松一些,坐三个人着实太拥挤了些,又是桌子又是暖炉,只怕动一动都难。
  韩耀拿出了地图,见明熙还在发愣,不禁轻声道:“不可,这样的风雪,那些人肯定知道我们歇在那个驿站里,只怕已有人等在那里了,我们现在就要改道了。”
  谢燃主动的围到了地图边上:“你一直在看这卷地图,可是找到了捷径?”
  明熙掀开厚重的幕帘,就感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这马车本是裴达为明熙准备的,虽是轻便狭小,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是一点都不少,否则两个还要赶路的伤患要受大苦了。
  谢燃让出了一些空隙来,指着地图道:“咱们正在此处。”
  明熙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外面太冷了,乍然接受这般的温暖与舒适,舒服的想到叹息了,随即闭上了眼眸。
  韩耀抬眸看了明熙一眼,轻声道:“谢校尉以为咱们走这一条路如何?”
  谢燃看了一会,有些为难:“要绕三百里啊!非要绕开此处,这个只有八十里的为何不选?这段都不叫路,村庄稀少,连驿站都没有,若非这地图是兄长给的比较详细,别处连这一条都看不到。”
  韩耀闻言挑眉一笑:“如此更好了,谢校尉图近,那些人必然能想到,如今这是三条路,咱们选得是最不好走的,那些人的地图上,都不曾标示的,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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