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弘历忽一摆手:“朕还有事,下回再说吧!”
  说完,也不回头看她一眼,大步流星的走出宫门。
  那灯那鼓,指引他前进的道路。
  一只又一只孔明灯升起,挂在空中,汇成一条璀璨银河。
  渐渐的,弘历听见一些宫女太监们的私聊声。
  “你听,是鼓声!”
  “好像是从孔明灯上飘过来的。”
  “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好奇,去问问令嫔娘娘呀!这会发出古怪乐声的孔明灯,不就是她亲手做的吗?”
  御花园里,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大群宫女太监,其中一个刚要开口,忽然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过来,吓了一跳,飞快跪在地上道:“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其他宫人转头一看,也纷纷跪了下来:“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若说世间之人多如繁星,那么弘历就是唯一的月亮。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夜空的中心。
  所有的星星都在他的光芒下低头……只有一颗星星例外。
  魏璎珞充耳不闻,又点燃了一盏孔明灯,双手捧着,正要放飞,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夺去了她手里的孔明灯。
  歪了歪头,魏璎珞奇怪地看着他:“皇上不是去了钟粹宫吗,怎么又来了?”
  灯火摇曳,柔软的橘黄色光芒倒映在弘历脸上,他微微一笑:“不是你故意引朕来的吗?”
  璎珞嫣然一笑:“皇上真会说笑,臣妾不过穷极无聊,做了几只孔明灯取乐罢了。”
  弘历拨弄了几下手里的孔明灯,果不其然,里头发出奇异声响,初听时是鼓声,但隐隐又有筝声混在里头。
  弘历问:“你是如何让它们发出乐声的?”
  璎珞眨眨眼:“您猜猜?”
  说完,她从弘历手里夺回最后那只孔明灯,双手一放,孔明灯如同一只巨大萤火虫,自她手中轻轻浮起,游向夜空。
  “……纸鼓。”弘历负手而立,望着空中那只孔明灯,道,“你在孔明灯上装了纸鼓,所以,孔明灯才会发出咚咚之声。”
  魏璎珞一楞,她晓得以弘历的聪明才智,迟早会猜到答案,却没想到他猜的这样快。
  “不错,是纸鼓。”她道,“不光是纸鼓,还有苇簧,当它飞上天空,还能听到筝鸣之声。好了,嫔妾放完灯啦!皇上现在解了惑,可以回去继续下棋了!”
  说罢,转身要走。
  然后脚步一顿,魏璎珞微微侧首,低头看去。
  ——弘历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亲密无间。
  “朕不下棋了。”弘历握紧她的手,目光却还在天空上,“你陪朕赏月吧。”
  附近的宫人知情识趣,无声的退了下去。
  魏璎珞在弘历身边站了半晌,忽然转头问:“你是在赏月,还是在赏我?”
  明月挂在天上,旁边还浮动着无数孔明灯,灯火浮动,鼓声点点,此情此景,美不胜收,可弘历却不看一眼……
  他一直在看着魏璎珞。
  “你们在干什么?”
  承乾宫里,却是另外一副风景。
  宫女太监们簇拥在院子里,争看天空中的孔明灯。
  眼见此幕,珍儿气不打一处来,过来将众人骂散,然后回到寝殿内,朝继后抱怨道:“满宫妃嫔,属令嫔最刁钻,往日皇上虽偏着纯贵妃,别人也能雨露均 沾,自打她入了宫,各种花样争宠,不管皇上要去谁的宫里,她都敢半途截走! 偏她馊主意最多,昨天放寄情的纸鸢,今天会唱歌的孔明灯,明天又不知是什么 花招!”
  继后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个女人非常有意思。”
  弘历在一个地方留得久了,去往其他宫的时间自然就少了,钟粹宫日渐冷清,承乾宫也半斤八两,珍儿恨道:“什么有意思,就是生了根七拐八绕的毒肠子!”
  继后却摇摇头,她径自走到窗户旁,欣赏着夜空中那道明亮风景,淡淡道:“珍儿,将军要打胜仗,官员要务民生,妃嫔自是争圣宠,若是不争宠,为什么要入宫呢?”
  珍儿愕然:“娘娘,奴才没有听错吧,您怎么反过来为她说话?”
  “事实如此。”继后望着孔明灯,眼中竟是欣赏之色,“自她入宫,不论干什么,都能别出心裁,力争上游。在绣坊,一件凤袍脱颖而出,在长春宫,哄得皇后最疼她。哪怕去永巷刷恭桶,也能刷得与众不同。何时何地何境遇,都不能阻碍她节节升高,靠的就是身上那股劲儿!”
  忽叹了口气:“可惜了……”
  珍儿好奇地问:“可惜什么?”
  “可惜她不是个男人。”继后笑道,心里又补了一句,可惜我不是个男人。
  可惜她们两个不是男人,只是后宫的妃子,斗来斗去,也如蟋蟀一样,离不开这方寸之地。
  倘若她们两个是男人,那么争斗的战场,就该是后宫之外,朝堂之上了……
  第一百四十章 朝堂之争
  这日,傅恒受弘历宣召,前往养心殿议事。
  却不料,竟有个人,等在了他去往养心殿的必经之路上。
  看见那人,傅恒一楞,然后恭敬地侧让一旁,行拱手礼。
  “今儿刚得了一个消息,令嫔晋为令妃了。”纯贵妃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笑,“富察大人,对你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呢?”
  傅恒心生警惕,面上却不为所动。
  “想必是个好消息吧。”纯贵妃冷笑道,“毕竟……她能晋升为妃,全是你的功劳!”
  傅恒终于开口,冷冷道:“纯贵妃,请你慎言。”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纯贵妃是个聪明人,事先想不明白,事后渐渐就想明白了,也理清楚了傅恒在其中的作用。
  若是理不清还罢,理清之后,她心中当真是又酸楚又嫉妒。
  “富察傅恒,论容貌,出身,才情,对你的付出,我样样胜过她,你为何偏对她情有独钟?”纯贵妃忍不住字字带血,质问他,“甚至为了帮她,不惜自身……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玉壶紧张的左右四顾,其他宫人早已装成瞎子哑巴,一个个低头不语,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纯贵妃。”傅恒淡淡道,“请记住自己的身份,别问自取其辱的问题,下官告辞。”
  他转身之际,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魏璎珞就算成了令妃,也别想挡我的路!”
  傅恒脚步顿了顿,继续朝养心殿方向走去。
  养心殿,西暖阁。
  “皇上。”傅恒只字不提纯贵妃之事,只恭敬汇报政务,“浒墅关监督安宁侵蚀关税一案,奴才已调查清楚,其管理浒墅关三年,每两实收二分五厘之并平银,谎报一分五厘。任内多次扣缴祭祀银、桥缆银、银匣银、各口岸衣帽银,共计八千余两。具体账目明细,奴才奏折上已说得明明白白!如此蠹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皇上,臣弟不赞同富察大人的看法。”一个又阴又柔的声音响起。
  傅恒循声望去,与和亲王弘昼四目相对。
  “富察大人太年轻,锐意进取是好事,但你对税关……似乎了解得不多。”弘昼对傅恒笑道,“安宁手下有衙役 68 人,家人 79 人,这百来号人要协助管理税关,却不在朝廷名录之上,安宁增加税率,就是为了填补这方面的用度。”
  “可笑,为了填补用度,就能随意增加税率吗?”傅恒冷声相对,“你可知道,安宁减轻了税关的负担,却加重了百姓的负担。若谁都效仿他,任意加税,百姓如何自处?”
  弘昼:“富察大人,打仗你有一套,政务上就差得远啦!水至清则无鱼,你让税关 的衙役们都喝西北风吗?”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弘历一挥手:“好了,不要再争了!就算安宁有苦衷,办事不妥是事实,朕会下旨严厉申斥, 但浒墅关情况复杂,不可轻易换人,暂且让他管着吧!再有藏匿之事,一并严惩!”
  “皇上圣明!”弘昼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看了傅恒一眼。
  傅恒皱眉:“皇上……”
  弘历闭上眼:“跪安吧。”
  傅恒与弘昼出了养心殿,并肩走了几步,傅恒忽开口道:“和亲王,就算你对我有意见,也不该为安宁这种蠹虫说项。”
  弘昼:“我不是说过了么,安宁另有苦衷。”
  傅恒呵了一声,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嘲讽:“安宁私藏田庄 6 座,土地数百顷,这件事和亲王还不知道吧?”
  弘昼一楞。
  “江南贪腐案,王爷办得很漂亮,我也很欣慰你愿意认真办事。”傅恒缓缓道,“刚才我没有当众拆穿,就是不愿你受到挫折,再次一蹶不振。”
  傅恒念旧,不但顾念儿女之情,也顾念竹马之情,一块儿读书,一块儿习武,一块儿长大的人,即便大了以后分道扬镳,但总归还有一丝旧情在。
  弘昼却与他不同,既已分道扬镳,那从前的旧情就该一刀斩断,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因此而感激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傅恒摇摇头,“但这是最后一次,请你不要因为针对我,就拿国家利益来博弈!”
  弘昼听了,脸颊上的肉不禁抖了一下。
  女人在后宫争斗,男人在朝堂争斗。
  两个人都是弘历面前的宠臣,弘历更听谁的意见,决定着两者的权势地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国家日后的走向。
  争宠的方式恰恰也是两种,一个是明面上的,一个是暗地里的,与后宫相差不大,都是明面上各凭本事,比较文韬武略,城府权谋,暗地里……自也是互扯后腿,揭其短处,用尽一切手段将对方从现在的位置给拉扯下来。
  弘昼先前一口一个“富察大人对税关了解得不多”,“富察大人,打仗你有一套,政务上就差得远啦”,将傅恒贬低得一文不值,成了一个只知道骑马打仗的武夫……便是第二种方法。
  对这些阴谋手段,傅恒不屑一顾,他堂堂正正道:“弘昼,你要牢牢记住,你是大清的和亲王,肩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任何时候,泄私愤而忘公理,只会为人不齿!”
  望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弘昼脸色难看。
  “他看出来了什么?”弘昼心底暗想,“否则……他为什么要说什么泄私愤?”
  傅恒绝没料到,因为自己的一番话,弘昼对他的猜忌更深,自皇宫出,他很快就回到家里,将缰绳丢给迎出来的管家,傅恒奇道:“你怎么亲自来迎我?”
  富察府家大业大,管理这样一个家,不比管理一个后宫容易,牵马这样的小事,本不该由他一个管家来做。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管家显是刻意在门口等他的,声音急切道,“青莲出事,少夫人说她推小少爷下金鱼池,如今已被老夫人带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休书
  待傅恒匆匆赶到客厅时,屋子里或坐或站,已经挤满了人。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唯独没有青莲的身影,傅恒忙问道:“额娘,青莲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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