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换了谁,谁也不肯出。
  周静雅回到病房,护士正在喂王卉喝粥。
  周静雅看她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苍白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悲凉。
  他该怎么办。
  王卉本来是健健康康的,没病没痛,他不能让她出了医院,就变成个瘸子。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她不想当残疾人。
  他在医院呆坐了一上午。
  王卉腿疼,也不愿说话,吃了东西便闭眼休息。周静雅心里憋闷得很,见她吃喝拉撒有护士在照顾,便起身出了医院,想清醒清醒,希望能想出什么办法。
  继续打何美芸的电话。但何美芸电话都关机了,连亲生女儿都不知道,就算找到她她也不见得能拿出钱。
  找她大伯。
  更是不现实。几万块,那不是小数目,他大伯要是肯出,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躲起来。自从付掉那六千块以后,她大伯就没来医院了。周静雅试着打电话过去,是她婶接的电话,说王卉她大伯出差去了。这个时候跑去出差。
  天气很热。
  虽然是入了秋,但白天的太阳依旧炽烈。周静雅走着走着,发现他脚下这条公路是直通往三江口的。他小的时候和妈妈住在三江口,这么多年,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可是他眼下心里茫然,不知道该去找谁,便不由自主地顺着这路走。
  他一直走,太阳晒的浑身汗,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到三江口。
  他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垃圾场、汽车修理店。一个穿着脏兮兮旧工作服的中年人在给一辆货车换轮胎,手里拿着扳手,他满手黑乎乎的机油。一只小黄狗在垃圾站附近跑来跑去翻垃圾。
  他看到了理发店。
  第29章 你别想赖账
  理发店已经关门了。估计是因为死了人, 加上曾经的租客身份, 这间房子至今没有人租,大门是关上了的。门上的蝴蝶已经褪了色,看不出任何鲜艳和旖旎。
  周静雅走到那门口,站着发了一会呆, 一个中年大婶似乎认出他, 好奇地走过来,问:“你是周桂芳的儿子吧?哎哟, 你回来了啊, 这么多年都没看见你呢。”
  大婶四十多岁,人胖胖的,看着挺热情。周静雅也不认识是谁,听她说到周桂芳,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大婶笑说:“这娃长这么大了,你现在住哪啊?”
  周静雅不知道怎么解释, 说:“我住我老师家。”
  大婶说:“那还蛮好, 当时我们还都议论,说周桂芳死了,这孩子咋办。我们以为你跟了你舅舅了呢?怎么, 你舅舅没带你?”
  周静雅对这事记得迷迷糊糊。大婶一说,他反倒想了起来,说:“舅舅没养我。”
  大婶说:“你舅舅没养你?你舅舅拿了你妈的五万块钱, 他凭啥不养你?”
  周静雅听到这话, 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妈妈有五万块钱?”
  大婶说:“你这傻孩子。你妈被人撞死了, 法院判赔了五万块钱。别人都没拿,肯定是你舅舅拿了啊。他拿了钱居然不养你。”
  周静雅隐约想起,那阵,他舅舅的确天天带着他往司机家要钱。他那会不太懂,以为是舅舅撒泼随口要的,人家爱给不给。大婶告诉他:“那是法院判赔的!法院判的赔五万,那是你们家该得的,那是你妈留给你的性命钱啊。”
  周静雅问:“这是真的?”
  大婶说:“你不信,不信你去法院去问嘛!”
  周静雅急促地说了声:“谢谢。”飞快地离开,往县城法院奔去。
  周桂芳死后,周静雅因为户口一直不定,所以早早办了身份证。法院此时还没下班,周静雅表示要查档案,那法院的人说资料要保密,不给他查,周静雅便闹起来,大声说:“我是周桂芳的儿子,我要查我妈妈案子的档案。”
  吵吵闹闹之际,一个领导出来,答应帮他查,并拿出当年的案卷。周静雅看到了,那案卷上写的明明白白,被告方孙远东交通肇事杀人,判赔偿死者原告刘桂芳五万元,即日生效。周静雅看时间是2001年6月18日,上面盖了鲜红的印章。
  是真的。
  妈妈真的有五万块钱。
  周静雅一瞬间,心中酸涩,眼泪盈满了眼眶。他一直以为妈妈走了,什么都没有留给他,其实有,妈妈用性命留给了他五万块钱。可是他太傻,他都不知道。
  知道妈妈在地下,知道自己赔偿性命的五万块钱一分也没有给自己最爱的宝贝儿子,而是被一些贪婪恶毒的人抢走了,而自己的儿子却落得无依无靠,她该是有多失望,多伤心。
  他强忍着泪水,吸了吸鼻子,问办事的人:“能不给给我一张纸,再借我支笔。”
  对方给了他纸和笔。周静雅把肇事司机孙远东的姓名和家庭住址抄了下来。
  出了法院,已经是下午。
  周静雅思索着,虽然法院判赔了五万,可是之前大婶说这钱被他舅舅给拿去了。周静雅不确定他舅舅有没有拿到全部五万块钱,不过他认为有必要先去找一下他这个舅舅。他下定决心,也没有再回医院,直接去汽车站,买了张汽车票。
  舅舅老家他是记得的,因为他妈妈老家也是那,在西庙乡红岭村三组。这一路很远,汽车要走两三个小时。现在是四点,到了那边,可能要七点了。从镇上去村里还要走很长一阵山路。
  然而他等不得。
  汽车走的慢,路上颠簸,到了西庙乡镇,已经是七点了,天已经要黑漆漆的。周静雅不敢稍作停留,立刻顺着记忆中的山路,又往红岭村位置去。
  幸好公路还好走,就是坡度大,走起来累人,走一会就喘不上气。农村路上夜里又没人,又没路灯,山上狼啊野兽乱叫,听得人心里直发怵。他脚步飞快,两个小时的路,不到四十分钟就走到了。
  到了舅舅家门前,却见那屋子门关着,黑乎乎的一点灯光也没有。
  周静雅心瞬间凉了。
  难道舅舅家里人都不在?
  他们出去打工了吗?怎么会全家都不在?
  莫非还在地里干活没回来……也不可能,这都□□点了,再干活也不会这么晚啊。而且现在也不是农忙。
  周静雅心中担忧。他按按打量房子四周,见院子里很干净,并没有什么杂草。鸡圈里还有鸡在咕咕咕,门前还有一只猫在睡觉。他猜测舅舅家应该有人,只是暂时没在,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过他又担心,难道舅舅知道他来要钱,所以故意躲着他?
  不可能,舅舅哪可能知道他今天要来。
  周静雅在舅舅家门口徘徊了好一阵,一个老头,打着手电筒过来:“这是谁呀?”
  村里人见到陌生人,当然要问。周静雅抬手挡了挡晃眼的电筒光。
  那老头似乎认出他来:“你不会是周桂芳的儿子吧?”
  村里人真是神奇,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也能认出,也能叫出对方父母的名字。周静雅说:“我找我舅舅。”
  老头儿说:“你舅舅家最近有事出去了,估计要等两天才回来。别在这站着了,走,去我家坐坐吧。”
  老人家不苟言笑,不过人看着不坏,身子骨也硬朗。周静雅没处去,便跟在他身后,好奇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周桂芳的儿子啊?你见过我吗?”
  老头说:“嘿,这村里,谁生的孩子我不认识。就算没见过,那脸面看着像谁,一眼我也都能认出来。你长得跟你妈一模一样,有谁能认不出来。”
  周静雅还觉得纳闷,心说,我怎么可能跟我妈一模一样。我妈是女的我是男的。
  周静雅跟着老头去了他家。老头一个人住,让他进屋坐,拉起电灯,给他放电视机,然后去厨房煮饭,煮了两大碗的肉丝面,一人一碗,说:“没事,多吃一点,要不够了就说,我再去煮。一个村的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
  面条味道一般,肉丝炒的没有味儿,而且嚼着老,不过能饱肚子。吃饭的时候,周静雅问起舅舅:“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老头儿说:“他去帮人家干活了,估计两三天吧。你可以打电话,不过我没电话。”
  周静雅哪敢打电话。怕舅舅听到是他,更不回来了。
  看来只能在这等了。
  周静雅问他,知不知道舅舅拿了赔偿金的事。老头儿说:“不知道,这哪能知道,都是人家在传,说他拿了多少多少,传的话又不一定当真。这事你得问他。”
  周静雅蹙眉说:“我现在很需要用钱,我必须得让他把钱还我。”
  老头说:“这你得自己问他要。这么多年了,他还不还你都不一定,我看他不会承认。他要是非说没拿那你也没辙。”
  周静雅说:“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那司机在家吗?”
  老头说:“不知道。又不是一个乡的,那哪能知道,你只能自己去那边找。”
  周静雅感觉眼前的压力像山一样大。
  当年都没拿到钱,现在要拿回五万块钱谈何容易。
  老头儿絮絮叨叨,倒谈了一些周静雅的身世。讲到周桂芳。周桂芳是这个村里出去的,她嫁的男人,也有名姓可考,是邻乡的。那男人听说好像挺有本事的,挺能赚钱,人长的也行,但周桂芳不知道为何跟他离了婚,说是那男的出轨,找了别的对象。周静雅听这些事听的挺麻木的,感觉跟自己没关系,他并不关心自己世界上是否还有一个生父,就算有,这么多年没管他,估计也跟没有差不多。所以他只是随便听听而已。
  晚上,周静雅睡在老头家。
  周静雅在村里住了三天,吃住都在老头家。他其实很担心了,他走的时候没跟王卉说,本来以为事情办妥了就能回去,哪知道舅舅不在。这地方远,回来一趟不容易,他又不能等下次,只能在村里守着,指望守株待兔。
  终于,第三天下午,周静雅正在村里乱转悠,一个大婶告诉他:“你快去找你舅舅吧,你舅舅家回来人了。”
  周静雅赶紧跑过去。
  他舅舅家,大概已经听村里邻居说了这件事,此时气氛很不好。周静雅到了院子,没看到他舅舅,就见一个胖胖的,皮肤粗糙的农村中年妇女,穿的碎花衬衫,黑裤子,拿着个扫把在门口扫地。
  周静雅认出,这人就是他舅妈。人没老,不过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粗糙丑陋。
  她那脸黑的,就跟抹了一层锅灰似的。门口有小狗在蹿,撒着欢往食盆里吃食,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在给它拉屎。他舅妈怒气冲冲,一脚踢翻了狗盆,又骂那大女孩:“屎弄的到处都是,你一会给扫干净!”
  她到处发脾气,就是不理会周静雅。
  好歹也是一家人,哪至于站到家门口都不打招呼,装不认识的。
  周静雅走上去,叫了她一声:“舅妈。”
  他舅妈怒气冲冲白了他一眼:“你找谁啊?”
  周静雅不去计较她的态度:“我找舅舅。”
  “你舅舅他不在!你回头再来找吧!”
  他舅妈爱理不理地说。
  周静雅迎着她的白眼,语气平和说:“那我找你也行,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前几年我妈死的时候,法院判赔了五万块钱,我听说被舅舅拿去了。我现在需要用钱,所以来找舅舅把钱还给我。”
  他舅妈听到钱字,怒不可遏,当场就撒起泼来:“钱?你有什么钱啊?你妈死都死了,哪有什么五万块钱。你家的钱我们一分都没拿,你该找谁要去就找谁要去。找我们来要,你把你舅舅当什么了?谁贪图你那几万块钱。”
  周静雅被骂的回不了嘴:“可是人家都说是你们拿了。”
  他舅妈怒道:“谁跟你这样说你找他要钱去,我反正没拿你的钱。你的钱我一分都没见到,我手都没沾过。你问谁要都行,反正不要来问我要。”
  周静雅默不作声,就只听见她喋喋不休:“空口白牙,说话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舅舅拿了钱,你把证据摆出来。张口就要钱,还五万。难道你说我拿了十万,我就要还十万给你。”
  周静雅听她这个语气,分明就是拿了钱心虚。他一阵怒起,脑子也不思考了,径自从墙根拿了根竹竿,冲上去要捅他舅妈。她舅妈尖叫逃窜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周静雅提着竹竿去追,大叫道:“欠债还钱!你别想赖账!”
  第30章 谈话
  一堆邻居听到动静, 冲上来把周静雅拉住:“快别闹了, 莫闹出人命。”
  周静雅举着竹竿冲他舅妈喊:“还钱。该算的账算清楚,以后我再不到你门上来,拿不到钱我今天是不会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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