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沐元瑜摸摸鼻子,无奈不语了,亲娘要行使丈母娘的权力,那不是她管得了的,就转而道:“母妃,等等就等等,那先让我沐浴一下罢。”
  滇宁王妃十分老辣地望了她一眼,这样就乖乖听话了,也不纠缠,是笃定了门外那个野汉子会等?
  有鉴于此,她方松了些口:“用热热的水,简单擦洗一下罢了,不要弄久了。”
  张嬷嬷听了,忙转身叫人去安排。
  一时木桶连着热水都抬了进来,滇宁王妃姿势熟练地抱着宁宁,步伐稳健地走了出去,不知去往何处。
  沐元瑜使个眼色,鸣琴忍笑跟了上去。
  然后沐元瑜就不管了,抓紧这得来不易的沐浴机会,忙忙跨进木桶,沐浴起来。
  **
  滇宁王府的朱红大门外。
  台阶上,正门、东西角门严密合缝,是一个一点折扣都不打的好大的闭门羹。
  朱谨深立在门前,里面倒是有人答了他的话,传报去了,只是这一去就如断线风筝,杳无音信。
  一千兵士没跟过来,立在了街口那边,乍看上去队列整齐,鸦雀无声,规矩十分整肃。
  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内里有人不着痕迹地伸长了一点脖子,也有人嘴唇轻动,从齿缝里挤出微末声音来,跟同袍交流。
  “怎么个意思?二殿下在那站了有快盏茶功夫了吧?”
  “肯定有,我看都快一炷香了。”
  “都说边王威风大,这是真大啊,龙子也敢晾在外面。”
  “强龙不压地头蛇么。”
  “我看,是沐家知道了朝廷不会有援兵来,心里有气,有意给二殿下难看。”
  “对,对,我看也是了——”
  兵士们窃窃私语,陪着朱谨深一起站在门前的带队千户也不太忍得住了。
  “二殿下,属下去敲门问问?”
  通传再怎么需要时间,也该先将他们请进去奉茶么,哪有叫人在大门口等的。
  朱谨深并不看他,徐徐道:“不急,再等等。难得来一趟南边,赏一赏景亦是不错。”
  那也得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去呀,这光秃秃的大门口有什么好赏的。再说,这位殿下路上火急火燎地,真等到了地头,一步之遥了,又不急了,真不知怎么想的。
  千户心内嘀咕,眼神且很有意味地瞄了瞄朱谨深被衣摆遮住的下半身——他离得近,发现到了朱谨深尽管腰板挺得直,实则腿脚在微微发颤了,却只管坚持站着。
  因为朱谨深比他更挨着苦头,对比之下,他也就不觉得自己被晾在外面有多么生气了,只是挺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殿下,那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朱谨深不答,只是道:“这时候多等一刻,见了面就好说一点。”
  千户败退——他听不懂朱谨深说的什么,只能感叹贵人的心思可够莫测的。
  横竖他只管护卫,多等就等吧,碍不着他多大事。
  好在这等待没有真的到让人发急的地步,在街口的队形开始出现了一点懒怠之后,朱红大门轰然中开了。
  各色执事人等鱼贯而出,兵士们很快得到了安置,朱谨深则被请到了正厅里。
  真见了人,滇宁王妃可一点没显出来不虞之色,极是自然地道:“不想殿下忽然前来,家里孩子正闹,王爷又出征了,妇道人家脱不开身,迟来一刻,怠慢殿下了。”
  嘴上说着,她的眼神飞快在朱谨深周身一扫而过。
  朱谨深进城就直接领人来了,没在外面休整,饶是以他的好洁程度,也无法避免一身的风尘仆仆,额前发丝都叫吹乱了,但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一定不会注意到这些。
  他天生的高洁气质有效地掩盖住了外表上的一些小瑕疵,他额前的头发乱着,但好像就是该那么乱,披风下摆不知在路途上的何处刮花了丝,那一处也好像就应该是那个形制,不刮那一处,才完整得不对头。
  滇宁王妃控制不住地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唉,瑜儿那丫头,真是随了她。
  朱谨深疲倦已极的眼神亮了一亮,滇宁王府难道还有第二个能闹着王妃的孩子吗?自然只有是——
  “您客气了,并不曾有怠慢。”
  朱谨深抑着情绪,他怼皇帝对阵大臣都不手软,独是没跟滇宁王妃这样的后宅贵妇人打过交道,对他来说,这贵妇人的身份还很不一般,这让他行止间更少见地添了两分小心,竟是少有地束手束脚起来。
  正为难地想着措辞,从隔壁里间传来一声嫩嫩的咿呀声。
  朱谨深的步子顿时就冲过去了两步,又在滇宁王妃凉凉的眼神中,硬生生刹住。
  他面色变幻着,想说话,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神思全叫那又响起来的咿呀声勾住了。
  “……”
  他只能无声拱手躬身,向着滇宁王妃深深弯下腰去。
  滇宁王妃微有讶异——倒不像滇宁王那个死鬼花言巧语,能哄人。
  看这嘴,还挺笨的。
  似乎是个老实人,跟他的脸倒不是一回事。
  她就笑了笑:“孩子又闹了,有劳殿下稍待。”
  她施施然走到里间去,柔声哄着。
  帘子掀起又落下,朱谨深只在瞬间看见一个妇人守在窗下的罗汉床旁,床上放着个大红襁褓,襁褓里似乎扬起一只小手来,一晃而过,看得不真,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滇宁王妃没叫他,他不好进去,只是心下微怔了下——他以为必定是沐元瑜在里面哄着孩子,结果她并不在?
  他一时顾不上想孩子了,抬头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是滇宁王府的正殿正堂,平常都不许进人的,各样布置显赫光耀,自然,沐元瑜不会在这里住着。
  正堂里并不只有他和滇宁王妃,两排侍人一路排开去,只是都恭谨噤声,好似不存在一般。
  朱谨深定了神,也不多想了,耐心站着,等着滇宁王妃出来。
  过了好一会,滇宁王妃方重新出来,这回手里抱了个大红襁褓,一边走一边笑道:“这孩子磨人得很——”
  她一语未了,倏然变色。
  因为朱谨深忽然一晃,单膝就跪倒在了水磨青砖上。
  这可怎么也是位皇子,还是奉皇命而来。
  滇宁王妃晾着他,一则心里毕竟有气,二则是想看一看他的脾气,若是那等脾气大的,等一等就要撂脸色,或是不把她做母亲的放在眼里,要直闯进去,那她对女儿就要另做打算了。
  但她的心意仅止于此,可绝没有要折辱朱谨深的意思,不然也不会把孩子安置在隔壁了。
  “你——”滇宁王妃忙闪过旁边,她尚且受不起朱谨深的大礼,何况她手里还抱着宁宁,这父跪子,可成什么样子!
  “都发什么愣,不知道扶一扶!”
  木桩子似的侍女们忙都动弹起来,七手八脚地把朱谨深搀了起来。
  见到朱谨深起来的姿势,滇宁王妃也就明白了过来——他两条腿都拢不到一起去,显然是一路赶过来,骑马奔波过剧所致。
  滇宁王妃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命快请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改了尾巴,谢谢评论的小天使提醒,对的我忘记了,鸣琴是见过朱二哒~
  ☆、第160章
  朱谨深不比沐元瑜打小练出来, 飞马来去如风, 他长到如今从未出过远门,这一遭疾奔过来会受伤是太理所当然的事, 人在旅途, 这伤还没法养, 涂什么灵药都不管用, 只能硬撑着。
  滇宁王妃不便看他的伤处, 但听召来的医官说了, 朱谨深两边大腿内侧生磨掉了一层皮,那一片都是鲜血淋漓的,少说也得卧床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行。
  这一来, 她多少闷气跟抱怨都不好出口了, 只能先命医官开药诊治,又琢磨着让人收拾屋所好安置他。
  沐元瑜已经沐浴过,头发都快晾干了, 她知道滇宁王妃的脾气,便为着她, 也不可能真去为难朱谨深,所以原是放心不管的, 但见滇宁王妃一去无踪, 等到这会儿实在等不下去了,着人去打听,听说了这一茬,愣了一会, 又好笑又心疼:“这是怎么说,带那么些人,没一个知道劝一劝?”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是清楚,能撼动朱谨深意志的人不多,他不肯停下,随行的护卫又有什么办法。
  观棋替她松松地挽着辫子,笑嘻嘻地道:“这样的郎君才有诚意嘛,不然,世子白跟他好了。”
  正说着,滇宁王妃进来了。
  沐元瑜挪到了罗汉床上方便观棋动作,见了忙道:“母妃,殿下伤得重吗?”
  滇宁王妃眼神看过来,将她一打量,见她换了崭新的襦裙,梳好了辫子,虽在床上,衣着已经整齐,没有答话,转头又出去了。
  沐元瑜正有点莫名其妙,便见帘子整个掀起,气质冷清磊落的青年让一个健壮的仆妇搀扶了进来。
  洗过尘、也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朱谨深一抬头,目光就跟她对上。
  沐元瑜去年底在他的提醒下奔逃回来,算到如今,与他已将一年未见。
  但这一对视,好似分别就在昨日,熟稔的感觉顷刻回来,中间这离别的岁月不曾存在似的。
  她不自禁就笑了:“殿下。”
  朱谨深怔得久了一点,沐元瑜在月子里做不了什么打扮,腰部以下搭着锦被,两条才编好的辫子垂在胸前,绕着浅碧色的丝绦,露出来的上半身穿件豆青色襦衣,颜色俏皮又清爽,正和她的年纪,衬着她二十天下来养得团圆粉白的一张脸,俏生生又精气完足,若不是事先知道,丝毫看不出是产后形容。
  仆妇帮忙把他搀到了床侧,搬了圈椅来,铺了厚厚的一个银红撒花坐褥,请他坐下。
  他动作间,沐元瑜目光疑惑地往后溜了一圈:“母妃,宁宁呢?”
  “尿了,才收拾完,小东西又咿呀着喊饿,乳母抱去喂了。”滇宁王妃解释过,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好了,都先出去罢。你们说会话,不过长话短说,身上都不便利,早些歇着是正经。”
  她说罢就利落地领着下人离开了,里面两个暂时都不具备什么行动力,无非只能说说话,所以她很放心地没有留人下来。
  帘子落下,室内为之一静,只有浅淡的烟气从角落条案上放着的青白釉三足圆香炉散出来,缭绕着似有若无的幽香。
  “殿下,你伤得还好吗?找大夫上药了没有?你怎么能过来的呀,皇爷为什么肯放你,你怎么说服他的?”
  沐元瑜一连串问题忙就冒了出来,打破了这安静。她可纳闷了,真的万万没想到朱谨深能突然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朱谨深没有答她,目光只是定在她脸上。
  沐元瑜:“……”
  她渐渐叫看得不自在了,摸了摸脸道:“我是不是胖了?还是殿下不习惯见我穿成这样?”
  她的打扮虽然简单,也是明确无疑的女子装扮了,沐元瑜想着莫名其妙把自己想乐起来,打趣道:“殿下不会只喜欢我做男孩子时候的样子吧?”
  “我来晚了,辛苦你了。”
  朱谨深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她,好一会后,只说出了这一句。
  “没有,我——”沐元瑜想说她“挺好的”,不辛苦也没有任何困难,像她在滇宁王妃面前一直撑着的那样,但话到嘴边,对上朱谨深幽沉温柔的目光,却不由就改了。
  她声调低了八度,道,“我好痛啊殿下,怪不得都说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我差点以为我闯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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