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阎小岳 中弹

  过去,我总是会幻想着,高中毕业后,要靠着跑步上大学,哪一间大学都无所谓,只要还可以跑步就行了,或许更努力一点,我还可以靠跑步赚点钱,不管如何,我喜欢跑步,跑步的那短短几秒,我是专注的,像是世上所有烦恼都可以在这短短的几秒,完全被解决,压根不存在。
  可惜右脚上了石膏后,我的幻想就被扼杀了,像是被硬梆梆的石膏勒死般,限制了我的自由,也限制了我的幻想。
  当我撑起拐杖向前「跃进」时,莫名的幻想又浮现了。
  掩护林明轩逃走是「真心」,虽然「忌妒」还是希望他被抓起来,并得到些教训,但身体坦然地为「真心」行动了。
  为「真心」而行动,有种豁然轻松的感觉。
  「来抓我啊!笨警察!」我喊着。
  然而,回头瞬间,一名武装警察飞扑过来,挨上一棍后,我知道双腿尽力了,于是冷笑一声决定跟他们打上一架,但还没举起双拳摆出攻击姿势前,我的眼前就一片黑暗,破布掩住我的视线,背后有粗壮的手臂勒住脖子,让我一时间挣脱不了,接着有股浓烈的刺鼻味,强行拉走我的意识。
  双眼闭上失去意识前,我听见了令我厌恶的声音。
  是父亲。
  我惊醒在黑暗中。
  心中随即冒出无数问题,而上天开玩笑般地,把答案都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正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外面传来急促谈话声,情急之下我瞇着眼迅速扫一下四周。
  似乎是间病房。
  接着我又立即闔上眼装睡,直觉警告我必须这么做。
  「你们这群饭桶!」
  「江会长要的不是这个人!」我惊讶地听出这是蓝警官的声音。
  数支鞋跟击地有声,叩叩叩地从外头走到内头,即便紧张到冒冷汗,此刻我也得隐藏已经醒来。
  突然,像是有谁被什么重物殴打的样子,撞上了铁柜,并与铁柜一起发出闷哼,「没用的废物……」打人的是蓝警官,发出闷哼的是父亲,蓝警官一拳后还没消气,又继续在父亲身上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着。
  「一天到晚只想要出风头……想爬到我头上是吗?」
  最后蓝警官喘口气,终于停手。
  「不管要做什么,最后请收拾乾净!江会长下个月要选立委,不要给他製造麻烦。」接着又道。
  「如果你儿子听到甚么不该听的内容,一样处理掉。」他低沉嗓音无情说道。
  「……」
  「快去把那个高中生找回来。」蓝警官命令,接着又是一连串凌乱脚步穿出病房的声音。
  「是。」父亲似乎地位较蓝警官低。
  「你儿子……该怎么处理?」眼前变成一片黑前,我听见陌生人低声开口问。
  接着所有人都离开了病房。
  病房关门瞬间,另一端柜子上的手机震动同时响起,大惊之下我依然不敢乱动,我这时才发现手腕被銬在病床栏杆上,像惊弓之鸟的我,大气不敢喘一下,深怕他们随时会再出现。
  十分鐘过去,手机断断续续震动着,像是收讯很不佳,我确定病房没有其他人后,才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右脚石膏与右手手銬限制了我部分的行动,拖行手銬连同整张病床一起,我终于在墙边的柜子上找到遗失的手机。
  上头是满满的母亲来电,我小力的按着萤幕,用一个彆扭的姿势回电话。
  「小岳!你在哪里?」母亲的声音像被一把刀截开成好几片段,我甚至听不清楚。
  「我……这里应该是医院。」我努力寻找房间可以确认位置的讯息,但四周只有与我紧密相连的病床,与几面铁柜。
  我忽然发现这个放手机的铁柜有些凹陷,是刚才父亲撞上铁柜时造成的。
  「妈……不要……警……好……」母亲听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收讯不良我几乎听到母亲声音,隔着电话,我似乎隐约听见那头正在施放烟火,还有母亲啜泣的声音。
  「没事,他们现在都不在,我想办法逃出去。」我猜测她可能问的问题做      回应,但通话马上就断了。
  「阎铁男在这里!」断掉前一秒,我快速地传达唯一可用讯息。
  即便在这个关头,我也不想称呼他为爸爸。
  接着,我开始寻找逃生方向。
  试着扭转病房唯一的门把,是锁死的。
  「为什么……为了林明轩要做到这种地步……」
  从睁开眼到现在,我逐渐釐清状况,用我仅有的拼图讯息拼凑出一面不完整的画。
  我被困在了一间有病床跟铁柜的密室,而且是被父亲,还有道貌岸然的蓝警官所逮,他们似乎要抓住林明轩,而江会长是幕后主使。
  唯一幸运的是,郑子薇并没有被牵扯进来。
  外头脚步声又传来,我连忙推回病床,将手机转静音,藏入棉裤口袋。
  进门的是蓝警官,他方框眼镜地下完全展露了狡诈的本性。
  「我一直困惑为何时间到了还没醒,原来是装的。」
  蓝警官进门后,对着安静说话,而我也明白演不下去了,索性睁开眼蹬着他。
  「是不知道你究竟在车上听到多少,但我之前就有在警察局警告过你了,对吗?」蓝警官故做懊恼,抓抓后脑勺步步靠近我。我想起首次在警察局找上他时,无意撞见他满抽屉的钞票,并问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学生就该好好念书,别问太多,会比较快乐喔。」他当时这么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好学生,不会念书,只会打架。」我现在直视着他回应。
  「有个性,跟你爸是一模一样,可惜这么有个性的人,下场都不太好。」蓝警官揉揉鼻子,转而问到:「我只想知道,你同学跑去哪了?」
  我明白他问的是林明轩。
  「我不知道。」我故意抬起下巴。
  谁知刚说完,蓝警官就送以直拳在我的脸颊上。
  是跟父亲相同的刺拳。
  「呜……哈哈哈……」我居然在这时候笑出声来,像是压抑好久的情绪,用无奈的笑作为发洩。
  「不说是不是?」蓝警官又是一拳硬生生打在我正脸上,一条黏稠液体缓缓从鼻孔流出渗进嘴角,我被拳头击中后脸贴在白床单上,咸咸鼻血染红了床单。
  「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蓝警官说着,手像是想从背后掏出什么。
  此时被反锁的病房门居然缓缓打开了,这幕是连蓝警官都始料未及的剧情,他手停止动作,看着慢慢被推开的病房门。
  一名黑色整齐斜瀏海头发的少年,跟另一个黑色头发厌世脸的马尾女生,居然鬼鬼祟祟地从门缝出现。
  林明轩跟郑子薇。
  我跟蓝警官同时瞪大了眼,错愕看着他们两个。
  「快走!」我的反应还是比蓝警官快些。
  说完弹起身体,一脚踹向他的鼻樑。
  但在空中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只见蓝警官迅速从背后举起手枪,砰的一声,我如天上的飞麻雀瞬间被击落,直直跌落在软病床上,白色床单染上更多鲜血。
  一个剧烈的刺痛穿越神经到达大脑,我的右肩被子弹击中,鲜血如注的从黑色棉衣领溢出,顺着手臂流至床上,当我还在适应剧痛时,蓝警官却没给我适应的机会,上前用枪指着我头,准备要开下第二枪。
  在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就像登上起跑线等待着枪鸣,我有过放弃比赛的念头。
  可是,过去日积月累的训练却拯救了我。
  身体彷彿是全自动化操控,枪响霎那,宛如比赛开始,我是破闸门而出的恶犬,头一扭避开枪口火光,用左手抓住高烫黑枪管,然后使出全力大口咬住蓝警官的手腕。
  无论他怎么敲打我的头,我都不松口,蓝警官痛得哇哇大叫。
  我忍着肩痛恢復思考,接着左手又指挥着林明轩和郑子薇,要他们赶紧离开,而嘴里依然塞着咸湿含血味的手腕肉,只能呜呜含糊地朝他们喊。
  快走!
  蓝警官手枪松落,掉至地板匡啷一声,我牙尖含着块血淋淋的皮带肉,蓝警官口中骂着脏字,再朝我灰出一拳,这次我有所准备,举起仅剩的左脚猛力踹向他,他扎扎实实用正脸接下,连带方框眼镜破碎,一头撞上后方铁柜晕了过去,我一连串动作,造成右肩枪伤鲜血如注,低头手摀伤口,大口喘气久久无法言语。
  「小岳!」林明轩跑到病床旁,用手中的钥匙替我解开手銬束缚。
  「你怎么会有钥匙?」我忍住剧痛讶异的问。
  「一时很难解释。」
  郑子薇手脚俐落地撕下一块大大的白色床单,相当使劲地把我右肩包扎成一个巨型馒头样。
  「谢谢。」我虚弱地朝郑子薇点个头。
  「还能跑吗?」林明轩扶我下床。
  提着右脚石膏的情况下根本跑不了多快,更何况右肩还多了剧痛难耐地枪伤,单脚跳个十公尺便满头大汗,我依着墙边喘息。
  「加油,只要能出去就可以了。」郑子薇在着急旁边鼓励并搭起我的手臂。
  郑子薇像变了个人,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热切的关心。
  「这伤口恐怕得做手术才行……」林明轩皱着眉头,盯着我右肩不断渗血的白色床单。
  「你会手术吗?」郑子薇立刻问。
  「只做过动物手术……」想起林明轩父亲是名医生。
  「……」三人陷入沉默,但脚下没有停留。
  我痛苦地挤出微笑,勉强对林明轩说:「没关係,我当你第一个病患吧,反正你以后肯定也是医学系学生。」
  「这个……」林明轩犹豫不决。
  「只能靠你了。」郑子薇给予信心。
  林明轩点点头。
  在俩人的搀扶下,我们步伐踉蹌地找了间不起眼的病房,林明轩四处蒐集各种工具,看他专业的模样我有些安心,忍不住用微弱的声音调侃说:「如果可以让病患挑选医生,你一定是最热门的,只是脸臭了点。」
  林明轩有些哑然失笑,这瞬间我们似乎化解了过去的尷尬。
  口袋中的手机忽然被我想起,我挣扎抽出它,瞧见上头有数通母亲来电,我按下回拨,接通瞬间母亲像小孩般地,又是尖叫又是哭泣,我可以想得到那头的她眼泪溃堤的模样,但瞬间就断了讯。
  「妈,没事,我跟明轩还有子薇在一块。」右肩伤令我痛不欲生,我想保持朝气,可也力不从心。
  「你……哪?」母亲急切声音传来隻字。
  「我……」我用眼神询问郑子薇。
  「近江诊所。」郑子薇说。
  此时手机显示「低电压」强行关机,而我的体力也到达了极限,灼热的脑袋开始感到视觉模糊。
  在昏厥过去前,我听见了郑子薇最后的声音。
  「要快点,他开始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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