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林氏苦笑道:“不过是还喘着一口气儿罢了。”
  潘小桃听她这般说话,先是不喜,又见她面容颓然,不禁皱起眉头,有心劝上两句,可想起之前也是劝过的,可惜这林氏哀哀戚戚的,那些子软绵细语的劝慰,压根没用。
  潘小桃抿起唇,心思倒不如吓唬吓唬她,且看看结果如何。便故作了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婶子,我来家的时候不曾见着小云花,她可是出门去了?”
  林氏呆了一瞬,然后漠然回道:“许是去河边儿洗衣了,或是去后山打柴了。”
  潘小桃见她说的如此坦然,丝毫不觉得,她一个大人躺在炕头上哭哭啼啼的煎熬身子,却叫一个六岁大的孩子日夜操劳家务,却是怎样可恶的一件事。
  抿抿唇,潘小桃忽的站起身,急慌慌道:“出门了?是她一个人吗?”
  林氏被潘小桃的模样吓了一跳,也不禁慌乱起来,回道:“是呀!怎么了……”
  潘小桃双手一拍,急得直跳脚:“这下可坏了,我前些日子听说,隔壁村里来了拍花子的,使了甚个叫人迷糊的戏法儿,拐走了好几个小丫头了。如今小云花孤身出门,若是叫那拍花子的盯上了,可是要如何是好呀!”
  林氏登时大惊,忽的掀开了被褥,下得床来。
  潘小桃忙去拉她:“婶子这是要去哪里?”
  林氏急道:“我去瞧瞧小云花。”说着泪如雨下:“如今只剩下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当真是不必活了。”说着甩开手,就去了院子里。
  潘小桃见她如此,心下才略有些欣慰,见她急慌慌走出屋去,便慢腾腾跟在后头,也出了屋门,往院子里去了。
  林氏出得屋去,自然一眼便看见了,在院子里正在费力摇着辘辘的小云花。不禁心下一松,歇住了脚步。她已是好几日不曾出得屋门一步,虽是知道如今家里的家务都是女儿在操持,可毕竟不曾亲眼见过。如今看在眼里,那么丁点儿大的一个小人儿,屁股撅着,“呼哧呼哧”喘着气儿地从井里头打水,脚边还放着个盆子,里面是摘好的蔬菜……
  林氏不禁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潘小桃立在林氏身后,叹了口气,劝道:“小桃知道婶子心里悲痛,可婶子还有小云花呀。小云花才六岁大,若是婶子悲伤过度伤了身子,那小云花要怎么办?她已经没了父兄,婶子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可要如何活呀……”抿抿唇,又续了一句:“婶子只看着我,没了娘的孩子,活得有多苦。”
  不过一墙之隔,林氏哪里不知潘小桃过得甚个日子,一时心绪翻腾,想到她若真是伤心死了,依着小叔子那刻薄性子,必定要霸占了财产,还要苛待了她的孩子。
  不,不,林氏心中忽的生出一股子倔劲儿来,她丈夫死了,儿子们也死了,只剩下这根独苗,以后她要好好养着她,等她大了,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再生下孩子来,也好叫夫君的坟头儿上,以后也有个后继来烧香烧纸的。
  潘小桃立在一侧,见那林氏面容上神色不断变换,最后渐渐变得坚毅起来,晓得这女人算是开了窍。之前她口干舌燥的劝,却是无用,可见还是看在眼里头,才好真叫她知道,她那宝贝疙瘩一样宠着的女儿,如今都过得什么日子。
  林氏这里总算是有了些转变,又因着潘小桃的那番瞎话,每日里不许小云花出门,若是要洗衣打柴,也是母女俩形影不离,相伴而去。潘小桃看在眼里,顿觉安心了许多。
  隔了五日,王如宝忽的从外头回了家。
  周氏正立在院子里,见得王如宝垂头丧气回了来,且还是孤身一人,怔了怔,不禁叫道:“你怎的回家来了?你妹妹呢?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外头,她一个女人家,孤身一人,如何使得?”
  王如宝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眼周氏,忽的眼中流出了两滴泪来:“娘,妹妹再也不能回家来了。”
  周氏登时大惊失色,几步从廊上走了下来,拉扯着王如宝的衣袖急声问道:“你说甚,你妹妹为何不能回家来了?”忽的想起了周家,不禁惊惧道:“可是周家人找到了她,绑走了她?”焦急地拼命去摇晃王如宝:“你快些说给我听。”
  王如宝擦了一把泪,四下里看了看,见得灶间探出嫂子樊氏的脑袋,便道:“咱们屋里头说。”
  进得屋门,周氏便急不可耐地说道:“你快说,你妹妹为何再也不能回家来了?”
  王如宝寻了把椅子坐下,叹道:“那奸夫寻她来了,妹妹跟着那男人走了。”
  周氏听了不禁连连跺脚,气道:“她要走,你怎的就当真放了她去?奔为妾,她这般跟着人去了,哪里还能做得了正妻。与人为妾,碰见了恶毒正妻,你妹妹哪里还有活路?”说着去捶王如宝:“你怎的如此糊涂。”
  王如宝本是垂头丧气的,被周氏又是埋怨,又是捶打,不禁也恼了:“我也不愿意她去,可我能有甚个办法?那男人带了几个人来,我又打不过,妹妹那里,见了那男人本是连口咒骂,可那男人一提起那小外甥,妹妹便同意跟着那男人走,我又哪里拦得住?”
  周氏听罢不觉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涕泪涟涟道:“这孩子怎的如此糊涂啊?”说着又大声号哭了起来。
  王如宝见他娘亲悲痛欲绝,哭得甚是难过,忍不住劝道:“我瞧着那男人很是喜欢妹妹,娘不必担心。”
  周氏两眼泪花,啐道:“你知道个甚?便是那男人如今欢喜如梦,可万一以后变了心呢?如梦给人做妾,年老色衰,可要怎么办?”哭了一会儿,忽的又想起一事,抹了一把泪,急道:“便是给人作妾,也有得宠的,夫家许她回娘家里看看的。可你怎的说,你妹妹再也不能回家来了?”
  ☆、第022章
  王如宝见自己娘亲一脸悲痛,身子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便要晕厥过去,也不敢直接便把王如梦的去向说出口,忙扶着周氏,道:“娘,你先坐下,坐下,坐下了我再说给你听。”
  周氏一脸着急地坐在圈椅里,扯了王如宝的袖子催促道:“你快说,快说。”
  王如宝便叹了口气,说道:“梁国,妹妹她去了梁国。”
  周氏听罢只觉眼前一黑,坐在圈椅里的身子便左右晃了晃,吓了王如宝一跳,忙凑了上去,慌道:“娘,你莫急,莫急……”
  “我能不急吗?”周氏缓过了那股劲儿,猛地嚎啕大哭起来:“那梁国前年还和咱们夏国打仗呢,她这一去,又是路程遥遥,哪里还有相见之日。”说着不禁恨恨道:“这良心叫狗叼走的死丫头,她跟着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是不要我这个娘了吗?”
  隔了一面布帘,潘小桃立在王如梦旧时的闺房里,手里握着扫帚,不觉有些怔怔。那梁国她是听过的,听说比邻着夏国边境,不时便要和夏国起了摩擦,要在边境处打上一场。
  王如梦竟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啊!
  帘子外头,王如宝正在劝那周氏:“娘且消消气,虽是妹妹跟着人去的地方远了些,可如今这状况,走得远些也好,也省得离得近了,万一被人看到,再被抓了回来,那可是要人命的。”顿了顿,忽的神神秘秘道:“我瞧着那来人非富即贵,又是专门来寻妹妹的,看起来也很是在意妹妹,妹妹不定是跟着去享福了呢!”
  周氏便再是气恼,此时也不忍心说些丧气话,只得抹了抹泪,顺着王如宝的话说道:“如此才好,只要她不是去受罪的,我便放心了。”又叹道:“只是这路途遥远,她若是被人欺负了,我这当娘的,再也不能护着她了。”
  王如春也很快知道了王如梦的去向,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因着王如梦偷逃的缘故,他很是得罪了那王族长,原本许诺给他的,说是要提拔他做矿上的总工头儿的事儿,也因此不了了之。然而除了在家里头暴跳如雷地将王如宝大骂了一顿,他也没旁的法子可寻了。
  潘小桃自然也是担心王如梦的,可眼下,除了默默祝福她,也没旁的可为她做的了。倒是王如宝的归来,很是叫潘小桃提心吊胆,不过好在林氏已是改了性子,将那小云花看得牢牢的,倒也不怕被他寻得了机会,对着小云花下手。
  没过两日,小云花的舅舅,舅娘还有姥姥,便坐着驴车,大老远的赶了来。来的时候是还是晨霞满天,潘小桃正好背着竹笼要去净水潭洗衣服,便瞧见小云花的舅娘,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瞧着倒是慈眉善目的,若不是小云花告诉她,只看外头,哪里看的出,这是个贪财泼辣的女人。
  虽是满腹忧心,可她到底不过一个童养媳,泥菩萨一般的存在,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又往驴车那里瞟了一眼,便径直往净水潭去了。
  等着洗完了衣服,回家的时候,路过族长王老爷的家,便瞧见一个妇人正盘腿坐在那大门前,手里拿着一个破锣,敲两声,哭号一通,很快便引来了许多村里头的人。
  潘小桃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妇人竟是小云花那刚来了王家庄的舅娘。
  有心看一会儿,可想起周氏这几日脾气很是不好,对她也是愈发挑剔起来,便也不敢多逗留,瞟了一眼,便忙着往家里赶。然而也听得了那妇人抑扬顿挫的哭号。
  “老天爷啊,你可睁睁眼儿吧,落了雷劈死那些欺负了孤儿寡母的狠心人吧,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哥哥前脚走,弟弟后脚便要去欺负寡嫂,天理何在啊!”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姓王的,莫不是你们王家庄本就是个不修德行的庄子吗?”
  “还是族长呢,甚事儿也不管,莫非是个死的不成?”
  ……
  潘小桃听了不觉一笑,忍不住歇脚回头,却远远瞧见有人要去拉那妇人,那妇人便扔掉了锣,竟是躺在地上,开始打起滚儿来。
  “扑哧”一声便笑出了口,倒不曾想,那舅娘竟是如此泼辣。不由得想到,若那林氏当初也能如此不要脸面的在族长家门口闹上一场,依着王族长那般要脸面的性子,如何会任由那小叔子刻薄了丧夫的林氏?
  潘小桃虽是好奇,可小云花家里毕竟来了外客,她也不好和之前一般,时不时便要溜去看上一眼。便憋着性子等待,不出两日,那舅舅和舅娘竟是带着姥姥走了。
  潘小桃觑得空闲,忙溜了去。小云花对潘小桃自是无话不说,很快便把这两日的事儿,全都说给了潘小桃听。竟不成想,那舅娘把又要回来的三十两银子,竟都给了林氏。还有那地契,也都一并交给了林氏。
  “除了这些,舅娘还另外给了十两银子呢!”小云花笑眯眯道:“还交代娘,要她以后改改性子,不然,就跟着她一起回娘家住得了。总是刚建好的新宅子,房子也多,去了也够住。也省得我们在这里,被人欺负。”
  潘小桃一听不禁大喜:“那你们为何不跟着去呢?”
  小云花道:“我娘不肯去,说哪有出了门儿的姑娘回娘家住的。”
  可真是可惜了呢,潘小桃心中暗暗叹惋,若是一起走了,她哪里还用担心那王如宝对小云花下毒手。潘小桃也只能暗暗安慰自己,许是那王如宝见了小云花还有如此厉害的舅娘,心里生惧,便不敢了呢!
  然而没过几日,小云花便不见了。
  那一日正是倒春寒,冷得骇人。潘小桃早早儿的便起床去了灶间,正在熬粥,忽听门处“砰砰”作响,那敲门声很是急促,叫潘小桃听了便要心慌。
  忙去开门,却是满身透着焦灼的林氏。见得潘小桃的面便上前两步扯住了潘小桃的衣袖,眼睛红红的,双颊也红红的,一脸焦急道:“你可是见过小云花?”
  潘小桃一听便急了:“小云花不在家吗?“
  林氏一听便晓得这是没见过,不由得脚步虚浮,一下子便瘫在了地上,哭道:“我昨个儿发烧,她便一个人去后山捡柴了,后头我睡得迷迷糊糊,也不晓得她竟是没回家。直到刚才我醒了来,叫了几声不见她回应,下了床去找,才发现她竟是一夜不曾归家。”
  坏了!
  潘小桃只觉头皮发麻,没工夫去埋怨林氏的粗心,只是思及王如宝昨夜也是不曾回家,不好的念头涌至心田,潘小桃顿时手脚冰凉起来。
  林氏还在哭泣,潘小桃见她面露虚弱,哭得气噎声堵,晓得她已是方寸大乱,指望不上,于是强做镇定,去扶那林氏,道:“婶子且先起来,地上凉。”
  林氏只将头摇得跟那拨浪鼓一般,哭道:“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一起去那阴曹地府,也好一家团圆。”
  潘小桃此刻正是不愿听那丧气话,不由得大怒:“婶子可去找过小云花,又不曾找过,怎就出言晦气,咒自家的女儿呢?”
  林氏被吼的有些懵,就听潘小桃又道:“既是去打柴,定是在后山丢的,那后山有人会设了陷阱抓捕小动物,不定是跌在谁挖的坑里头了。”
  对那林氏道:“我先去后山寻找,婶子去寻族长,叫他聚集了村民来帮忙。他若是不肯管,婶子便是在他家门前寻死,或是和舅娘一般模样,拿着锣就地打滚儿,只是一条,非要逼着他领着头去寻小云花不可。”
  见那林氏面露怯色,潘小桃便道:“婶子若是不肯,只咱们两个弱女子去找,便是找到了,怕得这么冷的天气,小云花冻出个好歹,婶子梦里头见得了死去的王大叔,便不心愧吗?”
  林氏被这番话噎得不行,又想起亡夫,想着这是唯一的根苗,心头一阵翻滚,将唇抿了抿,道:“我去!”
  于是兵分两路,林氏去寻王族长帮忙,潘小桃去后山寻找。
  然而大山茫茫,要寻得一个幼女的身影哪里是容易的。正是茫然无力之际,潘小桃忽的想到,那次她无意中听到,王如宝在矿上,是有间休息室的。
  将心一横,潘小桃掉转头顺着山道往矿山那里走去。
  王如宝干活的地方是一处煤矿,离这王家庄并不是很远。潘小桃心急如焚,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不过半个时辰,便走到了那里。脚上的布鞋早已是湿透了,脚丫子冻得厉害,竟是没了知觉。
  那煤矿开在低洼处,潘小桃遥遥看去,却见一个穿蓝衫的肥胖男子正往东边儿走去。那身影倒是眼熟,定睛一看,竟是王如宝。潘小桃登时大喜,这可真是天助的机会,忙疾步跟了上去。
  却见那王如宝正慢腾腾往一排低矮的小屋子那里走去,因着大家都去上工,那排小屋,倒是安静得很。潘小桃离得百米远,眼睛瞪圆,死死盯着。唯恐一个不注意,便不见了王如宝的身影。
  ☆、第023章
  王如宝慢腾腾往小屋子里走去,他的脚步缓慢,然而一颗心,却好似垂挂在线绳上的吊环,上上下下的,没一刻的平静。他终于把那个小丫头给弄了来,一切都顺畅极了,想着呆会儿就要发生的事儿,他忍不住便要兴奋起来。
  在门前停住脚步,王如宝从腰带上解下一串儿钥匙,摸出一枚插.进了那锁眼儿里。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锁开了。刚刚推开门,也不过是窄窄的一条缝儿,却猛地从那条缝隙里,窜出一个人来。矮矮低低的,垂着头牟足了劲儿地撞在了王如宝的腰上。
  王如宝不曾设防,“哎呦”一声往后趔趄了两步,随后便觉腰上一痛,立时伸手捂住那痛处,眼底下却有一道矮小的身影,飞速地从屋子里逃了出来,脚不停歇地便往不远处的林子里奔去。
  潘小桃躲在林子里,本是蹲在地上,面前有一丛纵横交错的灌木遮挡住了身子,然而见得那低矮的身影,不由得立时站起身来,激动地差点便要大声疾呼出来。
  是小云花!她找到小云花啦!
  王如宝虽是个肥腻的大胖子,可手脚却是灵活得很,他飞速地从腰上拔.出一柄小小的刀刃,随手抛在地上,转过身来急奔了几步,蒲扇般的大掌一下子便扣在了小云花的肩头,随即抓住衣服用力提起,嘴中呵呵冷笑道:“想跑?门儿都没有。”
  小云花双脚离地,立时胡乱踢腾起来,嘴里呜咽哭着:“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
  王如宝一手抓住小云花在空中胡乱挥舞的两只手,用劲儿攥在一处,另只手揽住小云花的腰,往怀里一扣。肥厚的唇瓣凑近了小云花的耳际,低声□□道:“想回家啊,做梦,这辈子你都甭想回家了。等老子爽够了,就把你远远的卖了。回家,下辈子吧!”说完便转身朝小屋子里走去。
  潘小桃远远看着,登时心急如焚,小云花的哭声遥遥地传来,更是叫她心乱如麻。该怎么办才好?硬拼?不行不行,她肯定是打不过那王如宝的。可也不能叫那狗东西糟蹋了小云花,不然便是救了回来,那丫头这辈子也已经毁了。
  凉风卷着几粒细雪刮得脸面生疼,潘小桃知道,此时此刻再转回去叫人已是来不及了。四下张望,这里想必是叫人居住的,如今正是上工的时辰,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于是用劲儿喘了几口气,然后眼神一厉,拔脚便往那排房子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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