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上桌之后,李向阳拿了一根豆根糖喂到小红果儿嘴里:“甜不?”
  “甜~。”小手儿也拿了一根,喂到他嘴里。
  李向阳含着豆根糖,嘴里甜,心里也甜。抱着小果儿,满眼感激:“爹能当上公社干部,多亏了咱们家红果儿提醒了爹一句,种子也能当粮吃。跑了那么多地方买粮种,救了那么多条人命,爹心里……自豪啊……”
  红果儿一扬小脑袋:“红果儿最聪明了。爹就比红果儿聪明那么一丁点~。”
  李向阳乐得不行:“红果儿现在就只比爹差了那么一丁点,长大了,肯定比爹聪明很多很多。”
  侯秋云实在想伸根食指戳他脑门,拍完老娘的马屁,现在又来拍闺女马屁吗,这是?
  李向阳才不管这些呢,把闺女抱腿上荡秋千,逗得闺女咯咯直笑。
  他不像老娘那么豪气,到底只蘸了三筷子酒给红果儿尝。但有那气氛在,一晚上,一家三口都很尽兴。
  ***
  党委办公室里,加上李向阳统共只有六个人。一个党委书记,两个副书记,一个秘书,还有一个统计干事和一个助理。
  李向阳虽说是当上公社干部了,但文化程度不够,之前就只有一年当生产小队队长的资历,可不是只能当个小助理吗?
  他一来报到之后,牛书记又叮嘱了他一遍,要他好好学习文化知识,特别是红宝书,没事儿就得捧着看。为人处事呢,和气点,年轻人多帮人家端端茶,跑跑腿,吃不了什么亏。
  李向阳自己也知道,牛书记把他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大老粗塞进来,肯定费了不少劲儿。
  既然书记反复叮嘱他学文化、看红宝书,那他就学、就看。果断到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了本《新华字典》,自己没事儿就在家里把红宝书当课本学。
  至于工作方面呢,他就有得累了。这时期的公社干部,那可都是干实事的。
  很多公社干部为了“把家当好”,除了开会、学习时间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到田间去,到农民中去,没有所谓的“架子”问题。
  时间长了,公社干部们不仅知道哪个队有多少户人,连你家有几口人,小孩叫什么,一年的收入水平,人家全知道。好多干部连农活儿都熟了。
  像牛书记,麦子成熟的时候,往庄稼地头一走,一亩地产多少粮食,他能估计得八九不离十!
  现在,党委办公室人手够了,牛书记干脆搞了个“蹲点包队”。他和黎秘书负责第二生产小队,肖副书记和王干事负责第三生产小队,宁副书记负责第四生产小队。
  而李向阳呢,自然是负责他当队长的第一生产小队了。同时,也保留原来的队长职务。
  只是,助理这份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这职位,事儿杂。党委办公室里,只要是上面安排下来,但又不属于其他工作人员职务内的事儿,一准儿都会安排到他头上去。
  上手一做,由于没经验,还真容易遇到问题。
  比如最近,县委里就给安排下来一项新工作。说是现在建国了,根据《宪法》规定,任何人禁止破坏婚姻自由。让各公社严格贯彻执行这项规定。
  牛书记把这项工作交给李向阳时,李向阳很懵,他问:“这要咋做?难不成路上碰到谁,就叮嘱谁一声,不准破坏人家的婚姻自由?”
  第26章 你是自愿结这个婚的吗?
  在牛书记这样的老资历眼前, 这事儿好办得很:“你拿个本子做记录,谁家传出喜讯了,就上谁家。问问男方, 再问问女方, 他们结这个婚,是不是出于自愿的, 不就成了?”
  “哦, 这简单。”李向阳二话不说,就接了。
  后来,没过去两天, 三队就有一对儿男女传出喜讯了。
  李向阳知道消息后, 马上就带上他的记录本本, 先去了男方家里。
  他一讲明了来意,男主家里人马上就抓了把瓜子儿出来。这东西难于买到, 李向阳知道这是人家备来结婚的,拒不肯收。
  只喝了一碗热水, 就拿出本子,掏出笔,问道:“你名字叫刘二柱, 这我知道。今年多大了啊?”
  “二……二十一……”
  “哦, 够年龄结婚了。”李向阳嘀咕了一句。
  建国后, 50年颁布的《婚姻法》要求,男方满20岁,女方满18岁, 方能结婚。不过,乡下地方懂法知法的人不多,你就是告诉他不能早婚,人家也不会听你的。
  至于不给扯证儿嘛,那也没关系,反正办了酒,入了洞房,人家就算夫妻了。谁还管你那破规定啊?
  但该问的话,还得问。
  “你是自愿结这个婚的吗?没人强迫你吧?”李向阳又问。
  男方的母亲在旁边打岔:“李干部,瞧你这话说的,有哪个男人不乐意娶老婆的?难不成打一辈子光棍儿?”
  李向阳笑道:“那也得是他喜欢的。现在是新社会,咱们得新事新办,杜绝强娶强嫁。”转头又问男方,“刘二柱,你是自愿结这个婚的吗?”
  “哦,是……是自愿的……”
  说也奇怪,这男人从他进门开始,就看上去挺心虚的。
  照说,要是他父母逼着他娶他不喜欢的女人,他的反应也该是不高兴、闹情绪之类的啊。咋会心虚呢?
  “刘二柱,你实话实说,没关系。到底你是不是自愿的?”
  “是,是。”他连忙点头。
  这啥情况?“你要不是自愿的,公社那边会给你撑腰的。”
  “我是自愿的。真的是自愿的。”
  “……”
  这个疑点,在李向阳到了女方家里后,终于解开了。
  女的叫陈大妮,李向阳一问她,她就气乎乎地瞪着她爹娘,答道:“我不是自愿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啊?!李向阳表情马上就冷了,对她爹娘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咋还有逼婚这种事儿呢?你们收了人家多少彩礼?”
  她娘头痛地道:“你别听她胡扯,她和二柱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他俩感情好着呢!”
  她闺女火大地道:“好啥啊好?!就那个窝囊废,谁跟他好啊?”
  她爹用旱烟杆敲了敲桌子:“他是你男人,别给自己男人脸上抹黑。”
  陈大妮更气了:“我还没过门儿呢,他算我哪门子男人啊?这种人,在县城xx广场上都能尿裤子,谁知道他是不是身体有毛病?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李向阳听得云里雾里的,一问之后,才知道了原委。
  陈大妮确实原本跟刘二柱感情不错的。今年两家人也议了亲,男方彩礼都出了。照这边的风俗,女方已经算是男方那边的人了。
  可刘二柱要去县城采购结婚用品时,陈大妮心疼未来夫婿,非要跟着一起去。结果就出事了。
  这时期,国家内忧外患的,全国上下都在抓民兵演练和部队训练。那天,刚好县城的xx广场上,就有一个阅兵演练。
  小年轻都是爱热闹的,他俩也不例外。就也挤在人堆里去看了。
  坏就坏在,当天不仅有队列操练、防空演习等常规项目,还有打靶练习。民众们都拥在打靶者的身后,争相目睹他们的英姿。
  可数人同时开枪,那震天价的响动,却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刘二柱给吓坏了。
  当场就尿了裤子。
  这还得了?一个大男人在人群里尿裤子,说出去能丢死个人!
  陈大妮当时没说什么,回来之后,就嚷着要退婚了。
  “你说你闹啥情绪呢?人家彩礼都送了,难不成你真不嫁了?”她娘被她气得不行。
  陈大妮回道:“不就是彩礼吗?还给他们不就是了?”
  “向来只有男人退婚,没听说过哪家女人要退婚的。你这么一退,名声全搭进去了。以后谁还敢要你啊?”
  这才是她爹娘死活不同意,非逼着她嫁的原因。
  “是名声重要,还是以后的日子重要?他要身体有毛病,我这一辈子不是全毁了吗?”陈大妮半分不肯退让。
  “你名声没了,找不到男人,不也一样毁了?”
  “反正都是个毁字,我就是不乐意!”陈大妮转头问李向阳,“李干部,你就记下来了,陈大妮被她父母逼着嫁给个没出息的男人!”
  这话可把她父母弄得又气又急的。她父亲赶紧给他塞了一块钱:“李干部,你可千万不能那么写啊。你写了,事情一传出去,我女儿名声可就没了!”
  陈家人直接把李向阳给掰扯晕了。
  咋办?他到底写“自愿”,还是“非自愿”?
  这深深关系到一个姑娘未来的命运啊。
  原本以为这差事好办的李向阳,突然之间发现到,原来自己竟能深刻地影响到两个家庭的幸福美满。
  于是,他深深地犹豫了。
  他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保住男方和女方的名声,让他们不至于以后孤独终老!
  他把那一块钱塞回给姑娘的父亲,义正言辞地道:“你这是啥意思啊?公社干部本来就该为群众办事的。你拿不拿钱,我该做的都会做。”
  然后,就开始了他的伤脑筋之旅。
  可他一个大男人,哪儿擅长处理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呢?想来想去,没找到解决之道,只好下班后,回家问自己亲娘要主意。
  他娘可没他那么上心,直接来了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两家的事儿,你去掺合啥?”
  “可我得登记人家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啊。要是陈大妮真的不愿意,公社得出面的。”
  “那就公社出面呗。干不了的事儿,交给领导啊。”
  “那还要我这个助理来干嘛啊?难不成,就真登记个‘自愿’、‘非自愿’?”李向阳郁闷了。
  但再郁闷,他还得叮嘱他娘一句,让她千万别把这两人的事儿说出去。要不然,男的女的名声都不好听。
  接着,他就继续踏步在他的伤神之旅上。
  刚巧红果儿从外面割完牛草回家,听到这个了。看她爹在桌边发呆,她蹑手踮脚地先去灶房,帮奶奶烧饭,生怕打断她爹思路。
  自己在心里,也把事情琢磨了一遍。
  到吃晚饭的时候,她爹吃了没几口,就又开始发呆了。
  她忍不住挟了一块腊肉,放到她爹嘴边:“爹?”
  “啊?哦。”李向阳回过神来,赶紧把肉吃下去,然后扒了两口饭,又开始愣神了。
  红果儿就一边吃饭,一边望他。
  李向阳想来想去,都没个思绪。忽然想起来,自家闺女福气满满,上回随便说一句“种子也能吃”,就给了他灵感,可以买粮种来当粮食吃。连带的,他跟着牛书记办完差,现在都成了编制内干部了。
  顿时,对小红果儿寄予了深切厚望:“红果儿,告诉爹,你喜欢‘自愿’呢?还是‘非自愿’?”
  他都没告诉她事情的前因后果。反正他讲了,这么小的娃子也听不懂。但没关系,娃子运道好,一定能替他挑出个好的来。
  红果儿愣了一下,庆幸自己刚刚回来时,听到爹跟奶奶讲的那件事了。于是摇摇头,嘟着嘴:“不喜欢,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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