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无路可逃,难道真是坐以待毙?
  萧九娘并没有想到若是对方针对楚王而来,她将自己藏好说不定还能逃过这一劫。她根本没有往那处想,亦或是根本没有这项认识,当发现不妙之时,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主子危险了,她必须去找他。
  “表哥你别怕,九娘会保护好你的。”
  这句话配着九娘稚嫩的少女声,让人升起了一种想笑的冲动。可楚王此时却是笑不出来,他当然也看出这一切的端倪。
  从这个‘表妹’出现,楚王想的最多的便是她到底为何而来,却总是也想不明白。在这一刻,却是突然大悟,其实为何而来并不重要,在这种时候,她没有藏起来,而是第一时间来到他的身边,甭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或是为了求助而来,仅凭这一句话,其他的还重要吗?
  楚王漆黑的眼瞳里翻滚了起来,冥冥之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只是这一切萧九娘并不知晓,眼见无路可逃,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的那包药粉,紧绷着全身神经盯着房门处。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其中还夹杂着四处房门被撞开的动静,有说话声有大笑声还有咚咚咚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了,更近了……
  “你会凫水吗?”楚王的声音突然响起。
  九娘一惊,回过头来,看向望着窗外出神的楚王。
  “会。”
  这辈子萧九娘是不会水的,但是上辈子的萧九娘却是会。自从一次被人推进湖中,差点没被淹死,九娘便私下里学会了凫水。上辈子萧九娘身边有个婢女是南方人,她们家乡因为河多湖多,男女老少都精通水性,九娘便是跟她学的凫水,不说水性很好,但也不差。
  “这里离岸边不远,游到岸边去并不难,趁着这会儿这些人还未上来,咱们从那里跳下去,说不定便能躲过一遭。”
  “可是……”
  那句‘我带不动你’,在嗓子里翻滚了半天,在看到一旁一张曲足案后,眼睛一亮,咽了进去。九娘心里非常清楚,如今只能赌了,若是不赌,命直接便没有了,若是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几步冲到窗前,朝外看去,这边因为位置原因显得格外幽静,也显得下方那黑幽幽的江面分外渗人。
  九娘没有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拖了那张曲足案,使劲抬起来从窗子里丢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分明,却又因为外面那各种嘈杂之声,似乎了无痕迹。
  见九娘这行举,楚王目光一闪。
  “表哥,我来扶你,你能行吗?”
  楚王并未说话,将轮椅滑到窗前,之后在九娘的帮扶下,双臂撑住了窗台。这一番举动格外的艰难,也让他显得极为狼狈,似乎身上总环绕的那一层光圈顿时便没有了。
  九娘使劲的撑起楚王,让他半坐在窗沿上。幸好她力气大,楚王也瘦弱,倒并不是太艰难。即使如此,她也累得气喘吁吁,面色赤红。
  “表哥你会水吗?”望着窗外,九娘强笑问道,手指无意识的紧捏着楚王的臂膀。
  “会。”坐在窗沿上的楚王点了点头,神情格外凝重,“我先下去,你再跳,你跳下去后一定不能晕,我需要你将那案几推过来给我,你要是晕了,咱俩可都死了。”
  “好,九娘一定不晕。”她慎重其事的点点头。
  楚王又瞄了她一眼,才用手撑着她借力,九娘手脚并用的将他的腿抬了起来。
  楚王掉了出去。
  在楚王消失不见的那一瞬间,萧九娘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去看窗外,深呼吸一口,将旁边的薄纱拽了下来,拧成一条,绑在自己身上。正准备往下跳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跑过去将几扇窗子都推了开,这才找了一扇较为靠近的窗子,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那一刻,萧九娘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下。
  风,从耳边急速划过,然后便是一阵剧痛和晕眩而来。九娘跳之前还是专门找了一个有利的姿势,据她上辈子那个婢女而言,跳入水中的时候受力面越窄越好,万万不能是正身或者后背朝下。
  一阵冰寒顿时包裹住了九娘全身,因着舌头上的那抹痛,让她头脑还保持着清醒。她内心焦急,缓过来劲儿后,便将头伸出水面,慌忙四处张望着。在看到不远处那道影子后,毫不犹豫的划了过去。
  刚开始九娘的动作并不利落,虽是夏末,但到底水凉,再加上这个身子并不会凫水。幸好只是划动了几下,身体便找回记忆来,所以九娘很快便游到了那道影子旁边。
  凑近了一看,果然是楚王,他的情况还不错,半趴在那个九娘之前丢下去的矮几上。
  此时的楚王极为狼狈,面色惨白,整个人宛若落汤鸡也似,墨黑的长发全部被水打湿,成了一缕一缕状,贴在他清俊的脸上。衣衫凌乱,前襟半敞,露出了修长的颈脖与并不强壮的胸膛。楚王的锁骨很直,呈两条直线状,让还是少年的他呈现出一股异样的单薄感。
  月色极美,淡银色的月光照射在水面上,照在了此时极为狼狈的楚王身上。他半趴在木质矮几上,像是传说中的水妖。
  九娘噗呲一笑,“表哥,你还撑得住吗?”
  这种情形,她还有想取笑楚王的心态,也不知是她在自得其乐还是神经粗大。
  楚王瞥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赶忙正颜肃色起来,游了过去。
  之后,在萧九娘的帮助以及楚王自身努力下,楚王才分外狼狈的爬上了那张案几。这案几不大不小,呈细长状,刚好可以让楚王半伏在上面,只是小腿以下的部位还悬在水面上。
  九娘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拖动了一下那案几,果然如她之前所想,水的浮力让她可以很轻易便带动这案几,即使上面多了一个楚王,也是有余力的。
  她不及多想,生怕船上之人发现了他们,匆忙将绑在身上的那条窗纱拧成的绳子递给楚王,另一头绑在腰上,认准了方向,便往前游了过去。
  夜很黑,水很凉,虽是月光不错,周遭的情形大抵能看见,但是再远了却是黑乎乎的一片。
  九娘游着,不停的游着,当开始游动起来,她才发现似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水流湍急,平日里看着江面并不明显,可下了水来却发现江面下的暗流。她破水而行,身后又带了一个人,幸好有个可漂浮之物减重,若不然九娘简直不敢想象。即是如此,她也觉得很耗费体力。
  “表哥,你还好吗?”见身后之人一直没有说话,九娘问了一句。
  “我还好。”
  楚王一手拽着那道纱帘拧成的绳子,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案几的一条腿,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那案几之上。向来尊贵清俊的楚王,何曾面临过如此窘境,若是让外人看见定会十分惊讶他此时狼狈的模样。
  “表哥,若是你不适,就把那绳子绑在案几上。但一定要绑得牢稳,我顾不上你,小心到时候随着水流飘走了。”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绳索绑在案几上,可以带着案几上的楚王移动,也总好过楚王一面要拉紧绳索,一面还要将自己固定在案几上。
  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动,不多时,九娘果然觉得腰上的重量减轻了。她露出一抹笑,吐出嘴里的水,继续往前游着。
  ……
  九娘感觉浑身发冷,却不敢多思多想,只是拼了命的往前游去。
  “表哥,你说咱们能游到岸边吗?”
  黑暗代表着未知,黑暗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忐忑与害怕,尤其是这种情形下,萧九娘感觉心里特别慌。
  “一定能。”
  以一种极为滑稽的姿势半伏在案几上的楚王,眼色如墨,看着前方露出水面的那个小脑袋,斩钉绝铁的说道。
  ……
  九娘感觉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自己也越来越累了,身后的那张案几仿若是加了铁块似的沉重。
  很冷……
  江水仿若是结了冰似的,寒彻入骨……
  九娘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手脚机械式的往前划动着……
  为什么还不到?
  ……
  “你若是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
  楚王的声音飘飘忽忽钻入九娘的耳里,她忍不住的停顿了一下,被身后随着惯性而来的案几撞了一下头。
  很疼,却是让她清醒了过来,她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冷,身体仿若结了冰也似,这种冰寒冻僵了她的身躯,也让她思维越来越缓慢,感觉思绪抽离了躯体……
  她用力的摆了一下头,使劲咬了下舌尖,又往前划去。
  快到了,很快就能到岸边了……
  九娘喘着气,如是对自己说道。
  她以为这是自己心声,殊不知却是喃喃出了声,被身后的楚王纳入耳里。
  ……
  萧九娘有一种几欲窒息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呼吸上的限制,而是即将灭顶的危机感与这似乎茫茫无际的江水所造成。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岸边,她觉得自己好像离岸边越来越远……
  为什么还不到?
  “表哥,你答应我,咱们这次要是脱了险,那些王八蛋一个都不要放过,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才成……”
  “好。”
  “这些该死的王八蛋,杀千刀的,天打雷劈都不为过的龟孙子……”萧九娘将所有自己知道骂人的粗话都骂了出来,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无尽的动力,“要是老娘这次能活下来,一定将他们剁吧剁吧都剁了……”
  “……”
  “我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是不放过我……我不过就是想找个靠山而已……”
  “……”
  “……穆谨亭,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
  “……这功劳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荣国夫人可不够,来十个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儿感觉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样……”
  ……
  “咱们到岸边了,你看!”
  “真的吗?”萧九娘无意识的喃喃,突然迷茫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原本已经快要停顿下来的动作,又奋力挣扎起来。
  到了,到岸边了,他们不用死了……
  恍惚间,萧九娘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脚触到了地面,她往下踩了踩,却有些站不稳。又往前游了几米,才渐渐踏到了实地。
  突然间,她似乎又有了无穷的力量,她拽着腰上的绳子往前走着,水面越来越浅,渐渐从没入小腿,到及至脚面。越往前走,身后的重量就越重,九娘脸上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她知道这是真的上岸了。
  这里是一大片芦苇丛,一人多高的芦苇随风飘荡着,在暗夜里仿若是聚集了无数的妖魔鬼怪,但在萧九娘的眼里,却是生机。
  快到了,快到了……
  她拼了命的拖着案几进了芦苇丛,终于找到了一处干硬的地面,然后一头栽在了地上。
  “我不行了,让我歇一歇,这个你拿好,要是有人来了,洒出去……”
  昏倒之前,九娘塞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进楚王手里。
  *
  当常顺带着人找到楚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楚王形容狼藉的摔在地上,满身泥泞,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他半侧着身子,怀里蜷缩了一个同样看不起面容的小身影。清俊的脸上沾满了泥泞,却因为已经干了结成壳。虽是如此,也遮掩不了他满身清贵的气质,他半阖着双目,在感觉到有人到来之时,蓦地睁开双眼,眼中绽放出一抹锐利的光芒……
  “殿下……”常顺颤抖着嗓音,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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