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静默三秒,又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上演了一场生死时速。
所有男员工都疯狂地冲向了那个破桌子:“我来收拾!”“不不不我来!”“这张桌子就在我旁边,当然是我负责!”“要是你想负责你早收拾利落了!你这个伪君子!”“这只死兔子究竟是谁的!”
宾妮无奈地摇摇头,感慨万千地在心里骂了一句“boys!”。她看向苏堇青,面对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她身体里的母爱细胞一阵泛滥:“别管他们了,他们占了你的桌子,就要负责给你收拾干净。苏,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其他部门的同事,顺便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负责的区域。”
苏堇青欣然同意。
她轻装出行,只带了一只行李箱和一个双肩背包,她把东西留在办公室里,跟在宾妮身后走出了休息区。
整个卡卡杜国家公园占地面积极大,它是澳洲第一大、世界第二大的自然公园。黄水潭其实只是整片流域的一条支流,然而因为这里的自然环境最好,故而这里栖息的咸水鳄也是最多的。
咸水鳄是陆地上现存最大的鳄鱼,最大的可以达五、六米之巨。这种鳄鱼在亚洲地区很少见,但是在黄水潭里触目皆是。它寿命极长,在北领地首府达尔文市的私人动物园里,有一只人工饲养的咸水鳄已经八十岁高龄,到现在也不显老态,性情凶残。
“不过野生的嘛,五十多年就算长了。”宾妮从码头寻了一只小汽艇,“你来的时间很巧,刚好赶上了日暮巡航!”
黄水潭在日出与日暮时皆有巡航项目,游客可以乘上大船,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寻找鳄鱼的踪迹。
苏堇青踏上摇摇晃晃的小汽艇,坐在了宾妮身旁。
日暮时,太阳西垂,暖暖的阳光洒在滩涂上,吸引一众鳄鱼爬到岸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快艇从它们身边经过,鳄鱼闻声睁开眼睛,竖瞳里带着野兽才有的冰冷与恶意,宛如死神的凝视。人类在如此近距离的范围内观察它们,而它们也在同一时间审视着这些闯入者。
“你为什么想来湿地当志愿者?这个工作可不容易,又辛苦,又累。”宾妮问她,“看那些臭小子的表现你就应该知道了,这里很少有女孩子会来,尤其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苏堇青抬头望向夕阳,阳光给她的侧影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女孩声音柔柔,如春水漫开:“那漂亮的女孩子应该去哪里呢?”
“……”
“被打扮得闪闪发光,装进盒子里,摆在货架上吗?”苏堇青轻声道,“因为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每个人都会在你面前停下,隔着橱窗对你指指点点,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被扭曲解读。他们不需要漂亮的女孩子有任何自我,他们只希望你做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
“可芭比娃娃当太久了,我会忘记自己也是人了。”
“……抱歉。”宾妮颇为尴尬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抱歉,我刚才的话是不是触动了你的伤心事?”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苏堇青也说,“是我太敏感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只是希望我能够考虑清楚。”她停了停,“不过我在来之前,已经充分了解这项工作的艰辛和困难之处,我有信心可以克服。”
宾妮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每个来卡卡杜做志愿者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很多人是为了逃避社会,才想来野外寻找“桃源乡”。野生动物的生存法则更赤裸,弱肉强食的生活虽然残酷,但也简单。
宾妮问:“你不想拍拍照吗?”
今天气温高,这一路行来,趴在滩涂上的鳄鱼实在不少。远处还有少见的澳洲水牛慢吞吞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它身上停了五六只水鸟,把它妆点的像是一颗行走的圣诞树。
“不了,我没带相机。”
“手机呢?”
苏堇青摇头:“我不用手机。”
“这可真少见。”宾妮很诧异,“我儿子一直嚷嚷想要新款手机,说要上网玩游戏交朋友,还说拍照效果好。”
苏堇青没有接话。就在不久以前,她工作室里的新款手机堆成小山,任她挑选,她顺应圈里规则,一只工作用、一只私人用。然而工作用的手机,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媒体打爆;而私人用的那只,她唯一想联系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的私人手机里存了很多和母亲的合影。那时她以为照片可以留住母亲的时光,但是当母亲离开后她才知道,真正的丧亲之痛,绝对不是区区照片就可以安抚的。
相反,每一次开机,每一次面对母亲的笑颜,对于她都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折磨。
真正的爱是留在心里的。
自母亲离世那日起,她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她的灵魂被困在了她的肉体内,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呐喊都在哭嚎,可是身边的所有人都听不到。方解小霞阿山听不到,那些粉丝们听不到,围着她转的工作人员也听不到。
她曾想过求助,可是向谁呢,谁愿意听芭比娃娃诉苦呢?她曾想过要不要联系双胞胎姐姐,可是她们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她知道,苏纪时一直对于当初父母离婚时妈妈选择了她而耿耿于怀,她根本无颜在姐姐面前张口讲述自己的痛苦。
于是她“出逃”了,那日起,她一直避开人群,没有上过网,没有联系过任何人,在北领地机场,她最后一次开机翻阅了和母亲的合影,然后她便把那只手机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
记忆犹如日暮时的太阳,缓缓下沉,很快就落入了地平线之下。远方的天空只剩下一点点余晖,最后一点橙色也要退场了。
汽艇在黄水潭上巡航了一圈,停在了另一处码头。码头的不远处是这一区域的游客服务中心,宾妮拿着文件下船送资料,她让苏堇青留在船上,不要乱动任何按钮。
苏堇青点头答应了。
她在船上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看风景,这是以前的她完全不敢奢求的悠闲。
忽然,不知怎么回事,只听极细微的一声“啪”,原本挂在她颈上的皮绳猛地断开,拴着玻陨石的项链迅速滚落下来,她反应不及,那只极其具有纪念意义的玻陨石落在了小船边缘,紧接着便是一弹,直接滚出了船沿,落入了水中!
苏堇青心里一紧,根本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捞那枚项链!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自遥远的水岸那边响起,下一秒,子弹破空而来,险之又险地擦过了船头,抢在女孩的指尖之前,落入了水中!
潜伏在水底的鳄鱼被空包弹惊扰,傲慢地甩了甩足有身子一半长的大尾巴,慢悠悠地离开了。
苏堇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她忙收回手,向着远处堤岸看去。
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男人立在水草间,白色泥土涂抹的痕迹覆盖在他脸上,这在当地土著文化里,代表着神祗对人类的祝福。
男人声音沙哑,语气格外严肃,熟悉的中文自他双唇间流淌而出:“苏瑾,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对不会把手伸进去。”
※
“苏瑾,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对不会把手伸进去。”
综艺节目上,几位mc紧张兮兮地劝说着苏纪时:“真的好可怕哦!里面的东西超级可怕的!”
排在苏纪时前面的两位女嘉宾都在他们的“劝说”下放弃了,甚至有一个女孩子刚把手伸进盒子里,就吓得梨花带雨的弃权了。
苏纪时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翻了个大白眼,她完全是强忍着不耐烦,陪这些智商不超过六年级儿童水平的mc们做游戏。
这个游戏说来简单,就是在镜头前摆一个单面透明的盒子,观众和主持人可以看到盒子里的东西,而参加游戏的嘉宾看不到。嘉宾需要把手伸进盒子里,摸出盒中的东西,然后报出名字,答对了就能加一分。
第一次听说这个游戏的苏纪时:“……”
这难道不是学龄前小朋友玩的触觉感知游戏吗?
每个人对未知的东西都会害怕,但这是综艺节目,盒子里绝对不会放太过出格的东西。之前让大家惊吓连连的一般都是活物,比如前面那个被吓哭的女嘉宾,摸到的是一只试验用的小白鼠。
台下的方解频频给苏纪时打手势、做口型,让她表现的“害怕一点”“再害怕一点”,苏纪时全当没看到。
她挽起袖子,撩开盒子上的幕布,面无表情地直接把手捅了进去。
唔……水。
唔……石头。
唔……有什么滑腻的东西从她手边蹭过去了。
mc惊叫连连,同场男嘉宾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女嘉宾们更是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台下的观众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唔……是鱼吗?
不,不是。
苏纪时出手如闪电,一把抓住那滑腻的玩意。
然后伸手一捏——
——“呱!”
苏纪时冷静地把手抽出来,慢条斯理地在遮箱布上擦了擦手:“青蛙,活的。”
第24章 赴宴
在场的女嘉宾被活蹦乱跳的小青蛙吓得花容失色,而苏纪时则是被她们的尖叫声吵得脑仁嗡嗡疼。
苏纪时真不觉得青蛙有什么可怕的,哪个理科生高中的时候没做过解刨青蛙的实验呀?
她刚到美国求学的时候,馋牛蛙馋的要死。但是美国人不吃这玩意,她跑了好几家中国生鲜超市,才买回来五斤。店主说,若是帮忙宰杀扒皮,人工处理费一公斤加收三美金,苏纪时为了省钱,自己拎着小桶,把活蹦乱跳的牛蛙全都运回了家。
现在她看着手里这瘦瘦小小蜷起来还没她拳头大的小青蛙,眼神中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怜惜——加起来还没二两肉,还不够塞牙缝呢。
等到节目录制完,观众们纷纷摸出手机,悄咪咪向场外基友剧透节目现场的精彩环节,而提到的最高频的一个词,就是“青蛙”!
于是,这期节目还没拍完,苏瑾的名字就和青蛙捆绑在一起,如坐了火箭一样直窜上天,瞬间冲上了热搜的前几位。
网上没有图透,只有文字透,配上一串语焉不详的“卧槽苏瑾真是aw$%$
hjnq@wd#@">h
jnq@wd#@牛逼!”更是激起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越是这样欲露还遮的剧透,越是让大家心里痒痒。
只是综艺节目录制时都有保密协议,节目还没播出之前,是不允许在社交媒体上透露节目具体的拍摄内容的。于是没过一会儿,热搜便被撤掉,结果这样一来反而更引人注意了。于是乎,这一期还未播出,就已经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在这期节目里,苏瑾和青蛙到底有什么不可说的故事?
而作为当事人的苏纪时完全不知道这些议论,她只有一个想法——蛙蛙那么可爱,好想吃蛙蛙。
……
节目一直录制到了后半夜。苏瑾的保姆车从电视台驶出,静悄悄地在马路上飞驰着。
苏纪时威逼利诱,终于强迫方解让她“开荤”,带她去吃现在城里最时兴的“牛蛙火锅”。
拖了她的福,小霞、阿山也能一起蹭吃蹭喝。他们选了鼎鼎大名的天心火锅店,总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就连凌晨两点,店内依旧有不少老饕食客,手中拿着长长的木筷子,对着沸腾的火锅大快朵颐。
大门口的迎宾墙上挂了一溜名人合影,影帝、影后、歌王、流量应有尽有。苏瑾这位当红小花的到来,没有引起丝毫轰动,领位员态度自然地走过来问好,领着他们去了二层包间,全程没有多看她一眼。
苏纪时已经很久没被当做“普通人”看待了,她问方解:“这家店怎么有这么多明星光顾?”
方解:“这家店很有名气的,背后的投资人是戛纳影帝。”
“所以大家都是看在影帝的面子上来的?”
“也不全是啦。其实这个‘天心火锅店’,以前叫‘天心影视公司’,也是在娱乐圈混饭吃的。后来开不下去,公司被一个大集团收购了。老板和老板娘就拿着钱,转来开火锅店,结果赚翻天!”方解羡慕地咂咂嘴,“这才几年的功夫啊,分店遍地开花。”
天心影视公司改头换面成为天心火锅店,这个华丽转身堪称业界传奇,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红眼。
在娱乐圈这个复杂的染缸里,挣扎求生的小公司太多了,很多混不下去的,最后都倒闭了,像天心这样能改组做餐饮的,一百个里都不一定能出一个。
就拿苏瑾的公司来说吧,在她成名以前,他们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公司旗下只有三位艺人;苏瑾成名以后,更是倾全公司之力栽培她一个人。于是不知不觉间,这家小经纪公司就成了苏瑾的专属,运作形式类似于“艺人工作室”。
苏纪时一边咂摸着牛蛙腿,一边问:“那我一年之后退圈了,你们怎么办?也做餐饮?”
方解:“餐饮就算了,老板说不想转行,想签新人。”他给苏纪时挑了一筷子青菜,“等到新人选好了,就要麻烦苏姐你多多带他了。”
苏纪时对此没所谓,实验室里向来是老手带新人。
她从来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师傅永远是师傅,你爹永远是你爹。
※
苏纪时本以为公司把精力挪到了新人那里,自己就能偷得几分闲,哪想到在家躺了几日,忽然接到方解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