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但空气是冷的,冷得不近人情,冷得拒人千里。
  我真想不到你会如此自大。她俯身凑近他的耳廓,我不嫁给你,不是因为我宗门规,不是因为你不够好,甚至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她的气息令他颤栗。
  只是因为我不想嫁。
  阿符
  你因为孤心之故,需要一个忠诚的妻子、永恒的伴侣,可你运气不好,偏偏看错了人。我愿意为我的过失付出代价,会尽我所能寻找解决孤心的办法,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白行蕴凄迷地望着她:那远比你做一个妻子更难。
  是么?我无法对你忠诚,白掌教。因内力正在快速流失,她的声音也蒙上一层溃散的征兆,只要宗主需要,我会毫无犹豫地夺走你的性命。爱情之上有许多我更在意的东西,何况我们之间还谈不上爱。你是不会真正信任我的,正如我不会完整地属于你。
  白行蕴长叹,或许你会改变的。
  改变?如果你寄希望于这种东西,那我也无话可说。风符笑笑,可我现在喜欢的的确只有你的相貌,至于其他你的身份、年龄、过去我都毫不关心,也提不起一点探究的兴趣。也许等你容颜衰老、美人迟暮的那一天,我才会试图了解这些,可惜到了那时,即便我情根深种,我能为你做的也只剩以身殉情了。
  白行蕴亦笑:这真是个可怕的故事。
  还是说些实际的吧。比如,这次惩罚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他微微垂睫:结束了,你便会离开么?
  那时你已不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去找根治之法。
  她一向雷厉风行。
  阿符,我听闻萧放刀要去敛意山庄,你会和她一起走么?
  风符沉默片刻。
  别走,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恳求道,萧放刀不缺一个你,你能不能为我留下来?
  风符避开他的目光:别用这张脸说那种恶心人的话。
  白行蕴依言变脸,在濛濛云烟中恢复了散漫而自信的神态。
  只要你留下,玉门便不掺和武林大会的正邪之争,萧放刀不在的这段时日,赤松镇的玉门弟子也任你差遣。
  风符眯起了眼。
  他温柔地端详着面前牵引着他命脉的少女。
  如果你要走,我便会死在若柳山庄。
  你在威胁我?
  白行蕴捻去落在他锁骨的一滴冰水,凄楚一笑。
  用对方在意之物施以恫吓才可称之为威胁,阿符在意我的生死么?
  作者有话要说:  刀露的感情应该既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大概是:凑合过吧。(?)
  第40章 .和光同尘
  如果说宗中还有人比玄鉴更朝乾夕惕、比风符更水深火热, 那便要属水涟了。
  他同样是被无阙眷顾的幸运儿,却与许垂露那个突然冒出的无名人物不一样,他是萧放刀麾下的一员大将, 被授无阙也被视作理所应当。而他目前的实力显然无法与前两位无阙的修炼者相较。他承不住绝甚堂弟子对自家堂主的殷殷钦慕,承不住外对少年英豪堕为魔门伥鬼的扼腕嗟唶,这些压力打破了他投机取巧的人生准则他是靠示弱和求怜走到今日的, 那天的事却让他成了深藏不露、韬光养晦的绝世高手
  饮河剑发出与类似人泣的嘤嘤抽噎。
  他的手不能怠惰因循, 他的剑不能停止运转, 他现在只能用愚蠢的努力增长功力、实现野心。
  这片清幽的竹林被黑雾和剑气渲成了云迷雾锁的阴山晦野。
  水因奔涌而活跃,水涟凭机变而苟存。
  他嗔怨地想:为什么许垂露给他的剑加上的是黑雾而非白雾?她一定认为自己是个诡诈阴险的小人。她让自己赢过了白行蕴, 他往后就不能再输了。
  这可真是
  黑雾倏然散去。
  水涟微微一怔, 反应过来它这是要休息了。
  他收剑回鞘,然后倒在一根劲竹上, 让那纤长的绿杆抵住自己峭薄的背, 与它一起晃曳在凛冽朔风中。
  独坐幽篁时,人总是容易黯然神伤。
  他亦喜欢在这种地方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愤懑, 将那些鄙毒的、恶意的揣测随着他的剑势落在那些无辜的竹木青叶上。
  反正只要走出这片竹林,他便还是那个风度翩翩、八玲珑的水堂主。
  但他从不在无人时哭泣,这种眼泪毫无用处。
  一般时候,武人真气盈体, 落叶是飘不到他眼前的, 而此时他不设防备,这片青叶才能覆在他的眉骨上。
  他将它吹落,轻轻闭上了双目。
  今年他刚及冠, 这喻示着他已成年,可他感觉不到什么区别,因为他没有意气焕发的少年时期, 也没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光景,好像自记事起,他所做所为就与一个成年人无异。
  哦,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从前是颠沛流离的转徙,现在是营营逐逐的奔碌。
  他任由思绪飘飞。
  他并不是水,而是一块无根浮木。他坚信自己是可恶的,否则他为何会被至亲遗弃?他也坚信世人是可恶的,否则岂会有人舍得抛下自己的骨肉?他憎恨缄口的乳娘,憎恨长舌的村妇,憎恨所有讥讽、羞辱、嘲弄他的蝇蛆
  但他对父母赐予他的这副皮囊感激涕零。
  它为欺诈、鬼祟、诬陷刷上一层光洁的漆皮,虽然也曾带给自己一些麻烦,但更多的还是便利。
  可是,如若他可以选择,他绝对会义无反顾地抛弃他的人生,选择随便谁都好。他嫉妒每一个人,宗主、风符、玄鉴甚至是许垂露。
  他听到落木破碎的窸窣脚步声。
  这脚步很奇怪,明明没有轻功的章法,却带着内力灌盈的轻捷。
  弯曲的长竹瞬时恢复挺拔,他落在那人身前。
  许姑娘?
  许垂露被从天而降的水蓝身影吓了一跳。
  会飞真是太炫酷了!
  有一点点想学,就一点点。
  水堂主,我听绝甚堂弟子说你可能在这里,就找过来了。嗯是不是搅扰你练功了?
  水涟色平静:没有。许姑娘找我何事?是宗主有吩咐?
  他们两人并无交集,如果不是萧放刀的嘱托,她完全没有必要来寻自己。
  不是,是我有些私人问题想要请教。
  因忽忽步一事,这两天她试着去找过萧放刀,但一直没能见到她,这人神出鬼没、行踪不定,许垂露问人也无用,只能暂且搁置此事。
  但她细细回想萧放刀之举,又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她若是想要教自己轻功,为什么只做不说,回绝情宗的一路上一字不提忽忽步?而且故意选这种高难度的步法,问不了玄鉴,也问不了普通弟子,明显是不想让她轻易学会。萧放刀这几日避她不见,肯定是在考验她是不是诚心求学如果她态度足够积极,就一定能找到办法。
  许垂露被自己的推论彻底说服,一点也不觉得她是想多了。
  水涟闻言,目光中升起一丝警惕。
  什么?
  你会忽忽步吗?
  他的神情变得古怪:会,但许姑娘何时对武学感兴趣起来了?
  如果她早些有此觉悟,何须他配制什么十全大补汤。
  许垂露暗松一口气,心道果然萧放刀果然就是在暗示她去向水涟求教。
  宗主似乎传了我一些内力,让我可以学习这套轻功,只是她未授我要领,我便想来问问水堂主。
  水涟也开始思考其中深意:先前宗主明明已不打算教许垂露武功,现在为什么又要传她内力?她来找自己必是经过宗主提点的,莫非宗主认为他近日只醉心剑道,忽略了轻功的练习?有可能,毕竟他的轻功一直不如风符。
  其实忽忽步我亦不算精通,如若许姑娘想学,我们可以一同练习。
  水堂主谦虚了,你的轻功出神入化,而我跑两步都会气竭力尽一起练习只怕会耽搁你的进程。
  水涟淡笑:许姑娘不必担忧,既已承诺,我定会倾囊相授。我轻功不佳也是事实,绝非托词。
  她只好点头。
  两个想得很多的人达成了某种共识。
  水涟引她往竹林深处走去:怒行追疾风,忽忽跨九州。忽忽之精要在于快,许姑娘认为最快的东西是什么?
  那肯定是光了,但这种科学的结论显然不适用于武侠世界。
  是风?
  不错,但人终究有形有重,无法达到风的自在之境,我们只能逐风、乘风、运风。
  许垂露惭愧道:听着容易,但
  嗯,若不亲身尝试恐怕无法理解,你随我来。
  两人抵达林中的开阔空地,水涟随手摘取一片宽阔的绿叶,对她道:风起时,你去追这片竹叶,它起你亦起,它落你亦落。
  懂了,和狗咬飞盘一个操作。
  只是这叶子飞起来就完全和周围的青绿浑为一色,练的怕不是轻功而是眼力。
  我能给它换个颜色吗?
  水涟一怔,以为她是要找片颜色特别的竹叶,思及她的高妙幻术,才明白她的意思。
  自然可以。
  许垂露将它改为饱和度极高的枫红,红本就是诱目色,在这片黄绿天地的衬托下更是无比鲜明,只要她不瞎就绝对不会丢失目标。
  水涟运力出掌,将竹叶送入风中。
  她抬步便追。
  双腿经脉打通后,她还未曾倾力奔跑过,而此刻,那股涌动在体内的力量终于寻到发挥之机,喧嚷着要她往前狂奔。
  但这阵风并不猛烈,竹叶走走歇歇,她觉得纵力追逐容易,收力停步却难,她随它绕着这片空地跑了几圈,已有些发晕。黏黏糊糊的轻风终于息止,取而代之的是猎猎呼啸的疾风,竹叶被吹得往上翻卷飞驰,消失在郁郁密林间。
  不见了?
  她慌了,气息亦开始不稳。
  而水涟没有说停止,意味着练习还没有结束,她只能等待。
  她的目光随竹枝倾斜的方向移动,企图在这些狭小的间隙中找到那片红叶的影子。
  须臾,风停叶落,那团红色惨惨戚戚地飘落在地,她俯身拾起经风狠狠摧折的目标物体,若有所思。
  此为逐风。水涟淡淡道,这是最累的练习,风向、风力、风性无定,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不失目标,大部分时候,逐风是一无所得的。
  许垂露顿首道:嗯,接下来是乘风?
  你闭上双眼。
  她依言照做,水涟的声音变远了一些。
  许姑娘,强风将近,你要试着躺在风上。
  躺?
  顺势而为,乘风而动。你不必考虑风在何处,它来时会将你吹引到你该去之地,你只需让自己变轻,轻如薄纱、鸟羽、飘雪
  她吐出一口浊气,尽量让心神清净,四肢放松,五感敏锐。
  风来得很快。
  她旋身以合风向,衣料紧贴在背上,竟真似躺在风间,为其掌托而行。
  这感觉恬然舒畅,只是
  她霍然睁眼,一簇绿竹贴脸伫立,距她门不过毫厘,若她再晚一刻发觉,怕是要撞个人仰马翻。
  水涟在一旁轻轻地笑:乘风固然快活,但完全放纵身心便会落入危险境地。可是若不让气体清盈,人躯又无法被风推动,取舍控制是乘风的难处。
  许垂露心有余悸,又道:看来,最好用的当是运风了?
  他沉吟片刻:可以这么说,不过运风的前提是征服,这不仅要靠练习,还需要一定的天赋。
  我大概知晓了,逐风是为风之奴,乘风是为风之友,运风是为风之主,其实究其根本都是借风之力,不过人都是喜欢做主人的,运风也就高另外两者一等了。
  水涟看着她,幽幽道:是,慕强贱弱,人之本性。
  许垂露并无意追逐运风的境界,今日收获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但她还有一事好奇。
  那天,我见玄鉴练习轻功,却不像是这三者之一,她那种练法,应当算什么呢?
  水涟听她详细描述那摘取落叶的情景,檀口微张,以两道秀眉拧出了酸酸的妒意。
  她的功法只属她自己,我不知晓其名称,但这种轻功以藏匿为前提,是将自己的身躯化入风中,其目的并非摘叶,而是在不惊扰风的情况下盗取风势。
  ?
  若将那阵风视作人,玄鉴所为便是毫无痕迹地盗走他捧在手上的宝物。她的靠近是神鬼不知的,她既是风,也是叶,既非风,也非叶,去身存势,去人留意。而那些落叶可以视为对方身上的任何东西手足、头颅、脏腑。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此道门之无为,但置于武学上,无为是退,有为是进,她若能退到无人能察的空虚之境,自然也能进入挨山塞海的密匝洪流。
  许垂露舌挢不下。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第41章 .学都学了
  依照水涟的描述, 玄鉴的轻功着实很强。
  但她眼中,那天的场景是美的,不仅是玄鉴的灵逸身形、洒金般的漫天黄叶, 还有那种静谧恬泰的氛围。玄鉴没有扰乱自然的一分一毫,她不去取树上未落之叶,而是等风将它们刮下, 在其沾地前将之敛入袖中, 她的动作充满仁悯怜惜, 一点不像是在练武,更像是一次体验、一次玩耍、一次浅尝
  若她心中想的是征服风、掠夺叶, 必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融在自然之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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