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怎么样?”
  “不知道。”薛新桃说。她突然间一闷砖砸下去,转脸就跑,哪还管对方怎么样啊。
  刘师长的车随后开过来了,他看着薛新桃笑笑,夸了一句:“丫头行,有你那田阿姨的风采。”
  有刘师长本尊在这儿镇着,这事情,想不闹出去都难。
  那个挨了闷砖的公社革委会主任虽然揣着龌龊心思,可明明还没有机会干什么呢,就被一闷砖砸晕了。
  等他头破血流地爬起来,“意图强暴”的罪名已经牢牢扣在他身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事情清楚明白啊,人家小姑娘在父亲老战友的陪同下来找他签字,老战友碍于身份没出面,他欺负人家小姑娘独自一人,提无耻条件耍流氓,小姑娘急了,为了自卫给了他一砖头,他喊冤说他啥也没干,他要没耍流氓,人家小姑娘能砸他吗?
  此人很快就因为“破坏上山下乡”被隔离审查,这年代,这种人,有几个找不出问题的?
  于是没多久,进去了,同时也牵出了另外几桩肮脏的事情,落了满脑袋罪名。
  十几天后,这事情结案定论,新上任的革委会主任一个字都没多说,客客气气地,麻麻利利地,赶紧给薛新桃签字盖了章,刘师长叫人把小姑娘送上了火车。
  薛新桃回城后,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跑来找田大花。
  部队大院,可不允许随便进去,门口站岗的小战士说田大花上班去了。
  这姑娘就只好站在大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中午时候,田大花下班回来,顺路还从幼儿园接了三狗子,左手领着三狗子,右手拎着菜篮子,薛新桃靠在一棵合欢树下等她,走到跟前才看见。
  “田阿姨。”小姑娘跑出来,欢快地叫她。
  田大花一看,哎呦,这谁呀,她可都听刘师长说了,算一算,这姑娘刚到家就跑来了。
  她高兴地笑笑说:“桃子回来了?走,回家去,中午买了肉,给你做猪肉白菜炖粉条。”
  “阿姨,我就是……”薛新桃犹豫了一下,大中午的,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了,她跟田大花原本也不是很熟悉,接触不多,还真好意思去人家家里吃饭啊。
  薛新桃忙说:“阿姨,我就是,来跟您说声感谢。要不是您……”
  “不用谢我,平安当兵走之前托付我的。”田大花笑,“走吧,回家说。”
  “阿姨,大中午的,您回去做饭吧,我不打扰了。”
  “这话说的,阿姨等你这好多天,你来了就走?”
  薛新桃小脸羞了下,没作声,默默接过田大花手里的菜篮子,跟着她一起往大院里走。
  原本在薛新桃眼里,即便跟平安很熟悉,可部队大院还是很神秘,真正走进去了,便感受到一种恬静平和的氛围。这春寒料峭的早春,花坛里种着绿莹莹的菠菜大葱,空地上有小孩子在玩耍,居然很家常。
  田大花把这姑娘带回家中,先去跟姜守良说了一声,又给他介绍了一下薛新桃,说她是姜茂松战友家的女儿。
  “好,好。桃子,我听平安提过这小姑娘。” ”姜守良点着头笑得慈祥,招手要给薛新桃拿点心吃。
  薛新桃当然不好意思吃,三狗子却跑过去抓了一块蜜饯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好奇地过来拉着薛新桃的手,笑哈哈抱着她的腿往上爬。
  “三娃,不许闹姐姐。” 田大花问,“桃子,会做饭吗?”
  “会。”薛新桃说,“就是,做的不算好。”
  “那我刷锅炒菜,你帮我把那白菜切了。”
  她根本也不客气,二话不说就使唤这姑娘做这做那,结果她越这样,薛新桃却越少了份拘束矜持,两个人居然自来熟似的,很快就默契和谐地合作炒菜了。
  “桃子,你去插队走的时候虚数刚十五吧,在家里经常做饭?”
  “对,在家帮我妈做饭,有时她忙我自己做,慢慢就会一点。”
  “小小年纪就去插队,可真不容易。”田大花故意问,“按照名额,本来应该你大姐去的是吧?”
  “嗯。”薛新桃点头,很平和自然地说道:“我大姐从小身体差,有哮喘的毛病,春秋季还经常过敏,她不能去,我就去了。”
  “你弟弟妹妹呢?”田大花问,“你们家四个孩子,接下来,你弟弟妹妹是不是也需要去插队?又得吃苦了,看你这几年吃的苦,你爸你妈舍得吗?”
  “等到明年,估计就该轮到我弟弟了吧。我们家姐弟四个,按说我弟弟也要去的,我妈舍不得,可是也没法子。”
  田大花一边跟她聊着这些家常,一边心里就暗暗觉着,薛新桃处在薛家这个情况下,明明最受忽视,却付出最多,牺牲最多。
  可她小小年纪却平静接受了,并没有去怨恨,没有因为那么苦的知青生活怨天尤人,还能一副这样不经意的口吻来跟她谈论这些,躲不开那就坦然面对,这姑娘,心性真的挺不错。
  她对这小姑娘,真是越发喜欢了。
  其实在薛新桃没跑来找她之前,就冲着她二话没说,抡起砖头就敢往流氓头上砸,这姑娘,田大花就很喜欢。
  姜茂松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景。田大花站在煤气灶前炒菜,旁边薛新桃切菜,切葱花姜丝给她打下手,两人还一边干活一边轻松地聊着什么。三娃子则揪着一根葱叶子,小尾巴似的跟在她们后头,嘴里叽里咕噜还在念小燕子的儿歌。
  姜茂松笑笑,心说看来大花真的挺喜欢这姑娘,她既然喜欢,这姑娘就该有福分喽。
  第118章 不敢
  田大花好笑无奈地发现, 自家这个三狗子大概是外貌协会的, 喜欢找年轻好看的姑娘玩。
  不信你看, 谭珍来了,他就喜欢黏着谭珍, 吃饭往谭珍腿上爬, 看电视跑去窝在谭珍怀里,每每被石头抓回去。
  现在薛新桃来了, 三娃子马上又缠上薛新桃了, 很亲昵地往她跟前凑, 一直凑在薛新桃身边, 抱着人家的腿往上爬,再不然就拉着人家的手,让人家跟他拍手唱小燕子。
  这小东西, 干啥都挑好看的,在幼儿园拉手做操都能给自己挑个漂亮的才肯好好做。可要是看见个灰突突年纪大的人要抱他,除了自家爷爷,其他人一概不要, 小手一伸,拒绝。
  这不, 他们留薛新桃吃了顿家常随意的午饭,吃饭时候, 小臭蛋就跑去挨着薛新桃坐,居然还拿着他的小勺子,给薛新桃碗里舀了一块他自己喜欢吃的五花肉, 热情得让薛新桃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都。
  “姐姐,你吃肉。”
  “小弟弟真好玩。”薛新桃说。
  调皮的小孩子往往讨人嫌,可三娃子这样漂亮热情还嘴甜的调皮小孩子,一口一个姐姐,却很容易讨人喜欢。
  “你可少惯着他。”田大花笑道,“你要是耐着他,他就没完没了地缠着你跟他玩,捉弄你,跟你耍赖皮,可烦人了。”
  三狗子听见妈妈说他烦人,却乐哈哈地举着勺子冲妈妈使劲笑,反正爸爸妈妈和哥哥们经常嫌他烦人,早习惯了,嘴里嫌他,却明明很疼他嘛。
  姜茂松说:“桃子啊,往后有空就过来玩。你看我们家,石头和平安都当兵不在家,三娃小,我们也没个女儿,你阿姨平常也没人陪她说说话,你阿姨可挺喜欢你,你有空就多来陪陪她。”
  薛新桃赶紧点头答应着。
  田大花下午要上班,吃过了午饭休息一会儿,聊聊天,上班时候她就带着薛新桃和三娃子一起出了门,然后三娃子就跑过去拉着薛新桃的手,要让薛新桃送他上幼儿园。
  田大花看着幼儿园不远了,前边拐进去就是,便笑着说:“桃子那你把他送去吧,可得亲眼看着他进了门,交给老师,要不然他在门外不进去,指不定又跑去旁边玩了。”
  “我知道,阿姨你放心。”
  “行,那桃子啊,你在家休息两天,收拾准备一下,后天早晨八点上班前来找我,我带你去厂里报到。”
  第二天老薛两口子特意登门,拎着几样点心,说为了薛新桃的事情来道谢。
  他们来的时候是晚上,田大花下班回来,晚饭都吃过了。
  田大花招待他们坐下,老薛就满含歉意地说,大晚上来打扰真不好意思,上午来了一趟,门口警卫说家里没人,他们都忙不在家。
  “政委,嫂子,桃子能回来,这事可太谢谢你们了,我们一家子,真不知该怎么表达谢意了。”
  田大花心说,你只知道我给她弄了招工名额,你还不知道你女儿怎么签字回来的呢。
  在他们这个家庭中,薛新桃受忽视似乎很正常,父母总是更关注病弱或者更小的孩子,或许人之常情,可却不代表,被忽视的孩子就不会受到伤害。
  也就是桃子这孩子心态好,独立有韧性,自己也扶得起来。
  田大花就不经意的态度说:“没多大事,你跟茂松是老战友,再说桃子和平安一起插的队,都没旁人。”
  “桃子才多大呀,去了大西北插队这几年,我们家里也心疼,可这不是没法子吗,你说她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大西北,我们做父母的想起来心里就难受。现在政委和嫂子关心她,帮她回来了,我们可算是放心了。”
  “这事我可没管什么用。”姜茂松笑笑说,“都是你嫂子操的心,她自己也喜欢桃子这孩子,还让她经常来玩呢。”
  “嗐,我自己没女儿,就惦记上你们家女儿了。”田大花笑。
  她故意语意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其实也就是想告诉这两口子,人是我护着的,你们对孩子也该重视点儿,还有,找婆家啥的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她可不希望还有谁再惦记她预备的儿媳妇。
  薛家两口子不是笨蛋,心里自然也有点数,换言之,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说了会儿客气话,聊了会儿桃子的工作,薛家两口子看得出是真高兴,女儿回来了,进厂了,当然高兴啊。
  谈到家里其他的孩子,老薛的媳妇就叹着气说,桃子插队刚回来,恐怕年底又轮到三儿子了,顶多明年。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实在是舍不得啊。嫂子你不知道,我家老三才十六,明年才十七呢,桃子插队我就整天担心牵挂,好容易她回来了,老三要是再去插队……”老薛媳妇期期艾艾地说,“嫂子,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别让他去插队了?”
  桃子插队的时候还没满十五呢。田大花心说,你现在倒是舍不得你三儿子了。
  再说谁是傻的?老薛媳妇兴许以前让桃子去插队是真无奈,而现在看着田大花关照桃子,觉得是个好机会,觉得能攀上过硬的关系了,便想顺杆子爬上来,托一托姜家的路子。
  田大花笑笑说:“插队这事情,我们家平安也去了大西北插队呢,我也舍不得啊,可是能有什么法子?现在国家领导的子女都照样下乡插队。我们家平安去的时候,也就比桃子大了几个月,都还不满十六岁。”
  “嫂子,那你说……”老薛媳妇脸色讪讪地,为了儿子却仍旧厚着脸皮说道:“嫂子你能耐大,老薛跟我说,他是政委多年的老部下,政委跟嫂子为人最好了。嫂子你看……有没有法子,给我家老三也弄一个招工名额?让他招工进厂,不就不用插队了吗?”
  “哎,我弄桃子这个名额还不知废了多少事呢,平安参军临走时托付我的,再难我这当妈的也得帮他办啊。”
  两次三番,这人还真好意思说。田大花不禁有些烦了。
  老薛的这个媳妇,看起来也不比姚母强多少,只不过姚母表现更无耻无赖罢了。要不是看在桃子的面子上,老薛是姜茂松的老部下,可姜茂松的老战友老部下数得过来吗,她就算想管,她管得过来吗。
  老薛自己脸上也不好看,扭头责备妻子:“你看你……我不都跟你说了吗,你怎么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插队的知青千千万,别人家的孩子能下乡插队,桃子也能,怎么老三就不能了?”
  “我这不是……在跟嫂子闲聊起来吗……”老薛媳妇低了头。
  “聊聊也没啥。”田大花笑笑说,“能帮我也想帮,可是我也没法子,我那个厂里本来新进工人就少,一年也没有几个,还都是退休顶班进去的。总不能我辛辛苦苦把桃子弄回来,再让她把在这个名额让给她弟弟吧?”
  “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呀。”老薛媳妇赶紧说,“桃子也是我的孩子,让她替她大姐插队,我心里也亏欠难受,我也就是顺嘴跟你那么一聊。”
  这还像句人话。
  不是不想,是不敢。
  老薛媳妇绝不认为自己不疼爱这个二女儿,更不承认自己偏心。
  她甚至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一样疼爱。
  她只不过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为了病弱的大姐或者年幼的弟弟妹妹,二女儿还可以再等一等,再让一让,再坚持一下,再牺牲一回。毕竟,都是亲兄弟姐妹呀。
  其实来的路上老薛媳妇还在幻想,要是把招工名额让给她三儿子,三儿子就不用去插队了。以姜家的身份地位和田大花对桃子的重视,无非再耽误一阵子,让桃子再等一等,应该有办法再给桃子弄一个名额,一本双利的好事情,两个孩子都解决了。
  可田大花这人的脾气性情,她多少有耳闻,老薛在部队呆过,她好歹也听说过一些,赤手空拳打过土匪,生孩子临产还一脚踹飞特务,部队里流传着政委家嫂子的传说呢。
  并且了解的人都知道,姜政委对妻子十分尊重顺服,家事上头,她说话比姜茂松好使。你问问这些年,有谁惹得起她?
  所以,是真不敢。
  送走老薛两口子,田大花不无感慨地跟姜茂松说:“歹竹出好笋,也幸亏薛新桃这孩子不错。我担心又遇上了第二个姚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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