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谢岩吃疼,掐住朱氏脖子的手一松,朱氏趁机低下头去,一头撞上他胸口,一下子将谢岩撞得后退几步,摔坐到了地上。
  只见他随后痛苦地捂住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没咳几下,一口鲜血从其嘴中喷出,伴随着咳嗽声,后面又是好几口血喷了出来。谢岩洁净的月白色锦袍前襟立刻沾染上了一片血迹。
  他捂住胸口的手上也粘上了他嘴中伴随着咳嗽声喷出来的血。
  见到自己手上的血,谢岩明白过来他是咳血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就慑住了他的心。
  胸痛,气短,天旋地转中谢岩昏了过去。
  见此情景的朱氏吓得尖叫一声,停住了哭泣,看着吐血昏倒的丈夫,她先是有快意,后面紧随而来的却是恐惧。
  两个人的打闹声让住在正房院子旁边的偏院的两人的儿子谢营和谢嘉赶了过来。
  到了正房院里,谢营和谢嘉见到了在外面缩着头站着的数位婢女和婢妇,她们神色慌张,见到两人来了就赶忙上前禀告,说郎主回来了,一回来就跟夫人吵起来,后面还动手了,她们不敢进去劝。
  谢营和谢嘉便赶忙掀帘子进去,看到的就是他们的阿父谢岩嘴角和胸口都是血,昏倒在地。而他们两人的阿母则是蓬头散发,脸色苍白,满脸惊恐之色地看着昏迷在地的父亲。
  “阿父!”
  “阿母!”
  谢营奔向其父,而谢嘉奔向其母。
  “阿父,阿父,你醒醒……”
  “阿母,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阿父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谢营蹲下去将其父抱起来,而谢嘉则是上前摇着朱氏的手臂问话。
  谢岩限于昏迷中,当然是不那么容易醒的。
  朱氏呢,见到两个儿子后,她似乎也回神了,发现如今这局面比她能预料和想到的都更可怕。丈夫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会咳血?还有丈夫一回来,自己就跟他争吵,以至于跟他动手,让他咳血昏倒这件事要是传到婆婆耳朵里,她肯定又要被训斥,甚至被惩罚了吧?另外她的两个儿子跑来见到他们的父亲满嘴是血地昏倒在地,会不会认为是她这个母亲干的,她这个母亲的形象在儿子们心目中会不会一落千丈?
  幸好,也只是儿子们来了,他们两人的媳妇没有跟过来,不然,她以后还怎么在媳妇们跟前摆谱,教育她们要敬重自己的丈夫,要以夫为天。
  “方才,我跟你们阿父吵了一架,他心绪太过起伏,加上有病在身,一下子咳嗽起来,咳出血就昏倒了……”她慌忙地向两个儿子解释。
  谢营和谢嘉从小到大对父母的争吵和打架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仿佛在他们两兄弟的记忆中,父母不吵架的时候十分稀少,要是父亲在家时,哪一天不吵,他们甚至会觉得奇怪。
  只是今日父亲才回府,才跟母亲见面,况且母亲也知道父亲生了病,却还这样跟父亲吵闹,他们也会觉得是母亲太过分了。
  “阿母,别说那些了,咱们赶紧把阿父抬起来放到内室床上去躺着,另外我这就派人去找郎中来替阿父瞧病。”谢营是长子,关键时候还是比较镇定,很快做出了安排。
  朱氏赶忙应好,自己亲自上前去跟长子一起把昏迷的谢岩给架起来,弄到内室的床上去躺着。
  她这会儿对于自己刚才的冒失和冲动倒也觉得后悔起来。
  谢营将父亲安置哈以后,就赶忙出去派人请郎中,而谢嘉则是跟母亲朱氏一起帮着把谢岩身上染血的外袍给脱了,另外又叫婢女端了些水来,拧了巾帕帮着把谢岩嘴角和手上的血都给擦干净。
  在等着大哥请郎中来的功夫,谢嘉不时去父亲的鼻边探一探,他真是很害怕父亲就此昏迷再也一醒不过来。
  他问朱氏:“阿母,父亲昏迷的事情要派人去禀告祖母么?”
  朱氏支支吾吾:“且看看再说吧。”
  她当然害怕这事情被姜氏知道,可她也明白这事情肯定瞒不住。
  谢嘉想一想,竟是自己站了起来往外走,朱氏问他去干嘛,他也不回答。
  其实他是自己要去嘉玉堂,向祖母禀告父亲和母亲吵架,吐血昏迷了。他认为这件事祖母当然是有必要知道,毕竟看父亲这病情应该非常严重,若是隐瞒不说,到时候父亲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母亲难以向祖母交代。
  ☆、第146章 14.6
  姜氏从孙子谢嘉嘴中得知幼子谢岩跟朱氏吵闹,以致于吐血晕倒后,给吓了一起大跳。于是又匆匆忙忙地拄着拐杖,由婢妇阿杞等人陪着去了老四的院子。
  她到屋子里的时候,谢岩还昏迷着,床边是谢节请来的郎中正在给他诊脉。
  姜氏也不好立即问郎中儿子的病怎么样了,她只是把朱氏叫出去问话,问她到底都跟谢岩吵什么了,怎么会让谢岩吐血晕倒。面对婆婆声色俱厉的质问,朱氏哆哆嗦嗦地说两个人为了蔡氏进府的事情吵架,还有她并不知道丈夫的病这样严重,不然她也不会跟他为了蔡氏争吵。
  “你是不是说你不同意让蔡氏进府?”姜氏继续问。
  “嗯。”朱氏点头。
  她没有把丈夫对她说那些难听的话说给婆婆听,认为说出来会丢了面子。可是她却对姜氏说了自己因为不同意让蔡氏进府,丈夫差点儿想把自己掐死,一面说她一面拉开领子,让姜氏看她的脖子,说她现在还觉得脖子疼呢。
  “什么?这孽障!”姜氏一听也对谢岩的举动感到气愤,再加上她的确也看到了朱氏脖子上那还未散的一圈红痕。本来她还想着要狠狠训一顿儿媳妇朱氏不懂事的,可是现在见到了朱氏脖子上那一圈儿明显是被手指掐的红痕后,又对幼子的狂暴行径感到愤怒。故而,她也就放过了朱氏,但依然是警告她,不要再跟儿子吵闹,否则儿子要是出了事情,自己不会饶她。
  朱氏忙缩着脖子答应了。逃过了被婆婆训斥兼惩罚后,她松了口气。不过,她也就现在才轻松点儿,因为她知道等到谢岩醒后,对婆婆说了她撞他胸口,让他跌倒,从而咳嗽吐血的事情,姜氏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也许又要被罚去跪祠堂也说不定。
  姜氏面沉如水地坐在外面等着替谢岩瞧病的郎中出来,她想就算这个郎中没有多大的本事治好儿子,但总会诊断出儿子的病情吧。看儿子今日吐血昏迷的样子,她总算是实实在在地相信了谢岩说的他这一次旧病复发,而且病势沉重的话,也开始思考起儿子提出的那要求接蔡氏母子进府的话。
  替谢岩瞧病的郎中最终从内室里出来了,他拜见了姜氏后,就说起了谢岩的病情。
  郎中说话有点儿绕,姜氏让他直说,郎中就告诉姜氏,说谢岩病入膏肓,药石罔顾。
  一句话,也就是拖日子,短不过三月,长不过半年。
  最后,郎中走的时候连诊费也没收,拱拱手,让同行的童儿背着药箱走了。
  朱氏全程在旁边听完了郎中的话,她被吓住了。等到郎中一走,抽出一块手帕就开始嚎啕起来。
  姜氏气愤地喝止她:“你这会儿晓得嚎了,晓得怕了,早干嘛去了!老四要是出了事儿,都拜你这个蠢货所赐!”
  朱氏被姜氏骂了,又赶忙拿帕子捂住嘴,不敢哭了。
  姜氏接着让朱氏去翻出两三年前名医华熙替谢岩治病的药方,令谢嘉拿着这个方子先去抓药,再将这药熬了给儿子先吃着。接着,她让孙子谢节跑一趟百官府舍,告诉老三谢庄,让他赶紧修书一封去请华郎中来再替谢岩瞧病。
  安排了这些事情后,她才重新走进内室去看刚刚醒来的儿子谢岩。
  谢岩这会儿面如金纸,虚弱至极。
  见到母亲,他想开口说话,却被姜氏制止了。
  姜氏安慰他:“你且躺着,我已经让人去请华先生来了,他来了,必定治好你。”
  停了停又说:“蔡氏的事情,等你好些了再说。”
  谢岩蓦然睁大眼,脸上有了点儿惊喜之色。
  姜氏拍拍他的手,强调:“好好养病,早点儿好……”
  后面的话她也没说了,但是谢岩明白一定是蔡氏的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母亲的条件是要他配合点儿治病养病,等他好些了会跟他谈让蔡氏进府的事情。
  这也许就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尽管回来后跟朱氏又吵又打,并因此咳血,加重了病情,但是,这样能换得蔡氏母子进府,他觉得值得。他的余生唯一的一个心愿就是让蔡氏和十八娘重聚,让蔡氏和儿子谢蒙可以进谢府,成为谢家的人,得到谢氏大族的庇佑……
  他脸上有激动之色,艰难说了句:“多谢阿母。”
  姜氏笑笑:“好生养病。”
  她太知道怎么给这个令人头疼的,病情沉重的儿子求生的希望了。蔡氏进府的条件就是要儿子病好起来,她想儿子为了蔡氏母子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的。蔡氏母子现在也是一味救儿子的灵丹妙药。一个人只要有希望,他就没那么容易死。不管将来如何,现在这一味药是要给儿子吃下去才妥当。
  ——
  谢妙容等着祖母回到嘉玉堂一起吃晚饭。
  她今日溜出去买了些饕餮居的各样酱菜,这些酱菜不但她爱吃,就是她祖母姜氏也爱吃。饕餮居的酱菜不仅仅有各种美味的野菜做的素菜,还有鱼虾之类用酱腌制的荤菜。她每样都买了点儿。
  进入初夏了,早晨起来吃粥的时候配上这些酱菜,能够多吃一碗饭。到了吃晚膳的时候,这些美味儿的别致的酱菜也能佐餐。虽然.乳.母阿枣做的酱菜也不错,但是谢妙容还是想偶尔换换口味,所以买了不少。
  在等祖母回嘉玉堂一起吃晚饭的过程中,留守在屋的婢女阿蜜告诉她一件事,就是她六叔下晌跟六婶吵架,然后吐血昏倒了。她祖母听了她堂兄谢嘉的话,就去看她六叔了。
  “什么?”还别说这消息把谢妙容给真得震了一把。她也想去看一看六叔怎么样了,但是又觉得自己这么冒失地跑去不好,恐怕有添乱之嫌。想一想还是打算等到祖母回来弄清楚到底怎么样了,明天再去探望不迟。
  在略有些忐忑的心情中,谢妙容总算等回了祖母。姜氏是在每日的晚饭的饭点儿回来的。说是晚饭的饭点,其实也就是谢妙容穿前的下午四点左右,嘉玉堂这里吃饭依然是保持着一日两餐的习俗,主要是姜氏的习惯还是老习惯,几十年下来改不过来了。不过因为谢家是权贵之家,其他各房有不少都是吃一日三餐的,比如她阿父和阿母那边。不过,嘉玉堂的一日两餐的正餐之外,还有点心坚果水果之类的加餐。谢妙容在嘉玉堂生活,她也是吃一日两餐,一天之内她基本上会吃四餐到五餐,所以也饿不着。
  姜氏见到谢妙容后一直有点儿阴沉的脸就有了笑意。
  谢妙容就把自己今日跑出去买的饕餮居的酱菜一样一样指给她看,说这些都是她买回来跟祖母一起吃的。
  “那我就来尝一尝。”姜氏笑道。
  祖孙两人遂开始相对吃饭。饭桌上,只闻碗筷轻微的碰瓷声,谢妙容就算有不少话也不敢在祖母跟前说出来。这些年来在祖母跟前长大,她已经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也许在其父母跟前吃饭,她还可以说笑两句,但是在祖母跟前,她还是严格按照祖母的要求做。
  吃完饭后,姜氏令人撤去碗筷,然后起身让谢妙容跟着她去东次间的宴息室上榻去坐着饮茶说话。
  瞧着祖母的脸色好看些了,谢妙容小小心心地说:“听说六叔今日吐血晕倒了……”
  姜氏本来正端着茶盅在饮茶,听了谢妙容的这话后就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谢妙容:“是,我去看了他。”
  谢妙容:“病情很严重?”
  姜氏:“有点儿,不妨事,明日只要请了华先生来府中就行。”
  谢妙容抿抿唇又说:“今日我出府去外头逛,在府门口见到了六叔的妾室蔡氏,还有从弟十九郎,六叔说他的名儿是蒙。十九郎约莫两三岁,看着挺乖……”
  姜氏“哦”一声,将手中的茶盅放到身前的几案上,继而问谢妙容:“十五娘,你也觉得蔡氏应该是你六叔的妾么?”
  谢妙容只能说她的祖母虽然年纪大点儿,但是绝对不糊涂。她看似随便然而却是精心组织的语言被她的祖母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
  “嗯。”谢妙容点头,“至少蔡氏跟着六叔那么多年,六叔在外为官都是她在照顾他,而且他还为六叔生了一双儿女。为什么他那边屋子里那两个可以是妾,但蔡氏却不行。我也不懂,但就会这么想。”
  她当然不会把在府门口遇到六叔,然后六叔恳求她为蔡氏求情的事情告诉祖母。她认为装作不知道然后对祖母说出自己的意思要比较好,至少看起来比较公正,代表群众意见。
  “难道是我太固执了么?”姜氏垂下头,呢喃低语。
  想起儿子的病,她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想起儿子所求,她也开始犹豫了。
  良久,她决定,等明日请来了华熙替幼子瞧过病,看情况如何再考虑要不要接受蔡氏进府。
  见祖母陷入犹豫之中,谢妙容暗想这事情恐怕会有转机,要是见了六叔,她也可以交差了。
  次日,华熙收到了谢庄的信,信上陈述了下谢岩的病情,请他再去谢府为谢岩瞧病,他也欣然应允,并且来到了谢府。姜氏亲自陪着他到谢岩跟前,让他替谢岩瞧病。
  华熙仔细替谢岩诊脉,不过一刻钟,他就走了出去,在外面堂上跟姜氏说:“这一次你家六郎的病势凶险,我也没有十分把握可以治好他,且吃着药,若是三月以后有好转,那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三月以后无好转,那么拖不过今年的年底。此事,我只能尽力了。”
  姜氏听完,吓了一大跳。她知道凭借华熙的医术,他嘴巴里断人生死也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故而,这一次,她的幼子的确是病情凶险,弄不好,她还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华先生,还请你救一救我家六郎。”姜氏望着华郎中哀恳道。
  “老夫人,我只能尽力了。”华熙一拱手,继而道:“好在我这半年会在建康,每过半月,我就会来谢府为谢六郎复诊。”
  说完,他欠欠声,走出去开方子,然后让谢家的奴仆按照方子上所写去配药。
  姜氏亲自送了华熙出院子,等他走了,回来后一直在想后来华熙交代的,务必让谢六郎不要生气,要尽量保持心情愉悦,心绪平静。她也晓得蔡氏母子在外住着,儿子如今病倒,想来必然是要牵挂在外的蔡氏母子的,又如何能让心绪平静。看来,为了让儿子多几分治好病的成算,还是需要作出妥协,让蔡氏母子进府了。
  她想,无论如何蔡氏母子进了府,每日去幼子病榻前,也能让他少些牵挂,心情好些。但是在接蔡氏母子进府之前,有些事情必须先要做,否则,她一进来反而会弄得家宅不宁。
  姜氏想到的头一个要说服的人就是朱氏。
  “去让老四媳妇来见我。”姜氏想好了就吩咐身边的婢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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