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节

  一个绵里藏针,一个笑里藏刀,却都能明确的感受到来自于对方眼中的森冷冰凉的敌意。
  对视半晌,却是褚琪炎先开口。
  他直视延陵君的面孔,不避不让,字字清晰又肯定的开口道:“你错了,我不是反感,是不准!”
  他的语气不重,但是每一字的咬音都很清楚,落在心上,掷地有声。
  即使延陵君知道褚浔阳和他之间无甚关系,但是在外人眼里,他和褚浔阳之间可还是担着一个堂兄妹的名头的。
  这样的事,换做是任何人,一定都会无地自容,难以启齿的。
  可褚琪炎却偏就这样坦然的承认了。
  延陵君也大为意外,不免怔愣了一瞬,然后再下一刻,他的目光便是突然收冷,一改方才散漫不及的面容,整张脸上的神情瞬间就转为冷肃。
  他看着褚琪炎,唇角牵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凉凉道:“不准?南河王世子,你好像是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此时的身份,我和她的事,可从来就没有第三人置喙的余地,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当是十分清楚的。”
  他会来见皇帝,并且请求赐婚,可并不是因为稀罕他这一道赐婚的圣旨,而分明就是别有目的。
  褚琪炎自是有所察觉。
  “那是你的事!”褚琪炎道:“你要做什么,不用跟我商量,而至于我要怎样,自然也无需同你招呼过才能去做,大家各凭本事罢了,没甚的好说。”
  “就是这个话,大家各凭本事罢了!”延陵君道,也是针锋相对,话到一半,他就是不由的语气一沉,讽刺道:“众所周知,东宫和南河王府势不两立,浔阳她是和你们南河王府结怨不浅,你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上方对决,刀剑无眼,她对你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真要将她留下——我还是好心劝你一句,切莫要作茧自缚才好!”
  这人居然是对褚浔阳起了觊觎之心,并且还这样的明目张胆。
  延陵君这话也当当真是毒的很,直接泾渭分明的给对方划了楚河汉界——
  你和她是死敌,这辈子都别指望了。
  不过话虽是说出来了,他心里却也并不觉得痛快,那眼神还是冷飕飕的。
  褚琪炎被他的家激着,却是无从反驳——
  褚浔阳和她之间,在他幡然醒悟,她已经在他心上的那一刻,她也更是早就站在了他的对面,大马金刀,势不两立。
  若说是别的任何事,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就是她——
  他就是有千般本事也无能为力的。
  褚琪炎极力的隐忍情绪,唇角紧绷成了一条直线,目光冷淡的不再言语。
  延陵君和他想看两厌,冷笑一声,便是一甩袖,扬长而去,径自出了皇帝寝宫,到附近的花园散心去了。
  褚琪炎负手而立,站在原地,看着他那一道身影时而从花树中间错落而过,眼中神色一沉再沉,直至最后,落入一片苍茫无边的晦暗夜色当中。
  李林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可是碍着延陵君在场,便是没敢露面,这时候才轻手轻脚的绕到了褚琪炎的身后。
  “世子!”他没听到方才褚琪炎和延陵君都说了什么,但很显然,那场谈话并不愉快,所以开口的时候就带了几分小心。
  “嗯!”褚琪炎头也没回的冷冷应了声,直接问道:“交代你的事,办妥了?”
  “是!”李林道:“已经妥了,皇上派去浔阳的四名暗卫,都解决掉了,没有纰漏,应该——消息很快就能传进宫里来了。”
  “哼!”褚琪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忽而扭头朝皇帝寝殿大门的方向看了眼。
  皇帝派出去的暗卫出事,他的第一反应,肯定就是东宫做贼心虚,到时候只要在此基础上稍加运作,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在皇帝的心里这根,要成长起来,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主仆两个心里各有盘算,彼此沉默了片刻。
  李林正犹豫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旁侧他才刚拐过来的小径那里,就见一名手下的侍卫探头探头,神色焦灼的正拼命往这边探望。
  看到那人脸上挂了彩,李林就是心下一惊,赶忙将他叫了过来,惊疑不定道:“你不去浔阳城了吗?怎么——出事了?”
  褚琪炎闻言,也忍不住拧眉看过来。
  那人的神色愧疚,立刻单膝跪了下去,沉痛道:“是属下失职,未能完成主子的嘱托,可是——可是这事情真是邪门了。”
  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的四下里观望了一圈。
  李林赶忙把周边查探了一遍,确定无人偷听,方才回转身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是不是额外又派了人秘密赶往浔阳城?我们在半途的茶寮和另外两人撞上,可能是因为交谈中无意泄露了此行的目的地,出了茶寮就被缠上了,广九他们几个全部被杀了。”那人的眼圈通红,说着就是满脸愤恨,“那两人的身手绝佳,兄弟几个几乎全无还手之力,属下是广九他们拼了命的护着,才得以侥幸逃脱,回来给世子报信的。”
  “什么?”李林勃然变色,有些震惊的回头去看远处皇帝的寝殿大门,“难道是皇上不放心,所以又派了别人去?”
  自己手下人的身手他心里有数,要不是皇帝精心训练出来的暗卫,谁又能有那样的本事,竟然将他们杀的毫无还手之力。
  褚琪炎并不表态,只是闭目沉思了片刻,紧跟着他便是一挥手,道:“你先回去养伤吧,这间差事——到此为止!”
  “啊?”那侍卫却是十分意外,原还以为他还会再派别的人去,“可是我们的人被杀了,行踪已经暴露了!”
  “你去吧!”褚琪炎却不多言,仍是态度冷硬的一挥手。
  他人于是也不好再强辩什么,行了礼,原路退下。
  “世子,广九他们的尸首落入对方手里,皇上顺藤摸瓜的查下来,一定会知道——”李林想想还是觉得心惊不已。
  褚琪炎闻言,却是神情冷淡的笑了,摇头道:“随便他们去查好了,一天的功夫不到,他们能走到哪里?又不是在浔阳城那里人赃并获,怕什么?”
  “可是皇上——”李林心中甚是不安,还想再说什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道:“难道那两个不是皇上的人?是——”
  他越想就越是惊讶,直至最后,近乎有些难以置信的露出纠结的表情,道:“是东宫!”
  如果是被皇帝的人劫杀,那么就算不是在浔阳城那里人赃并获,皇帝也势必起疑。
  可要是换做东宫的人,那就完全的另当别论了。
  他们要告状,他大可以说是派了那些人去执行别的任务。
  只要不是直接冒犯上了皇帝——
  皇帝现在最为忌惮戒备,是东宫,而不是他褚琪炎。
  “可是怎么会?”李林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时难以接受。
  他不是想不通透其中原因,只是——
  不敢相信罢了!
  东宫为什么要派人往浔阳?又为什么怕他们的人先一步赶到浔阳城?不是显而易见是做贼心虚吗?
  李林兀自挣扎了许久,最终才是心有余悸的开口道:“难道康郡王的身世真的有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放光,心里激动的在不住的发抖。
  这相当于是一份巨大的意外收获了。
  褚琪炎只是不冷不热的勾唇笑了一下,却是语气肃然道:“即使有问题,那么存在问题也是褚浔阳,不是褚琪枫!”
  李林闻言,先是困惑,可是苦思冥想了一番,还是不甚赞同道:“世子,这可是个一举扳倒康郡王的绝佳的机会!”
  之前褚浔阳当众抖露了方氏对待她和褚琪枫两人的态度,这么说来,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个的身世有问题,的确是褚浔阳的几率要大一些。
  可是褚琪炎那么精明睿智的一个人,不可能不得要领——
  分明扳倒了褚琪枫才是当务之急。
  “就是浔阳!”褚琪炎却根本就不听他说,仍是一字一句的重复。
  李林张了张嘴,下意识的还想要再劝,可是瞧着对方神情冷峻的侧脸,突然一个突兀的念头自心中跳出来,惊的他再就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李林唯恐褚琪炎看到他的表情,慌忙垂下头去,低声应诺,“是!”
  褚琪炎摆摆手。
  他便是如蒙大赦般飞快的离开。
  褚琪炎侧目去看他飞奔而走的背影,唇角却是不期然漫上一抹苦涩的笑容,然后——
  漠然的闭上了眼。
  浔阳,如果是因为身在东宫,才叫你坚定了这样的立场,一定要和我势不两立,那么我不介意亲手将这层伪装撕开。
  不管真相如何,是不是——是不是没有了这一重阻隔,你和我,我们之间的距离便是能够稍微靠近一些?
  这一刻,他执意不叫自己去思考的更多,唯恐理智会告诉他,褚浔阳之所以要和他为敌,并非全然只是立场的关系,而是掺杂了真实的爱憎感情在里面。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是在褚灵韵大婚之后那个降雪的清晨,许是在哪一词宫廷宴会上灯火阑珊间的一瞥,许是在那夜的望江楼下匆匆回首错过的一道剪影,也或许——
  就是那次楚州军阵之前,她肆意狂妄枪挑风连晟的那一个瞬间。
  总之是在不知不觉间,突然有一天夜里惊醒便骤然发现脑子里来来去去无法挥散的都是她的影子。
  像是一缕挥之不去的魔咒,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眼神,每一道笑容都清晰明艳的仿佛要逼人发狂一般。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已然态度鲜明的告诉他——
  她要和他,势不两立!
  褚琪炎闭着眼,狠狠的一声叹息。
  *
  延陵君从皇帝的寝宫里出来,迎面刚好李瑞祥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东宫送信之后转身往回走。
  见到他出来,李瑞祥丝毫也不意外,他却也没往别处去,直接应着延陵君走过来。
  延陵君的唇角含笑,与他错肩而过的时候便是顺势一勾唇,低若无声的道了句,“大总管,辛苦了。”
  两个人脚下步子谁也没停,各自错肩而过。
  延陵君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李瑞祥则是目不斜视的回了皇帝的寝殿。
  其实这一次的事也着实不能怪褚琪炎的警觉性低,毕竟以皇帝的为人,病入膏肓,隐瞒病情,这些事本身就是他会去做的。
  再加上一个李瑞祥——
  延陵君走到半路回首,往已经空旷了的大门口看了眼,唇角笑意玩味。
  李瑞祥这人的存在真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刀,还是以皇帝的名义,指哪儿砍哪儿,谁都不敢有意义。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在杨承刚突然出现揭露苏皖生辰有问题的时候,苏逸就曾告诉过他,那件事有蹊跷,苏皖向外公开的生辰虽然不是真的,但她的真实生辰却也不是那样的骇人。
  杨承刚那人还算刚正,能指使的了他去公然做假的会是谁?
  那个时候他们曾经猜测是皇帝自导自演,现在想来,却是所有人都被李瑞祥给蒙蔽了——
  试想只要是他出面,随便给杨承刚说那是皇帝的旨意要他配合演一场戏,杨承刚岂敢说一个不字?
  他不但不敢拒绝,甚至于——
  哪怕是心里再有疑惑,他都不敢亲自开口去向皇帝求证此事的真实性,只能照做。
  他做了,以为是皇帝授意;皇帝也顺着他给是提示往前走,却是全然的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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