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
  越想麻烦越大,此时的处境堪忧,思归只觉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难受得抱头呻吟,心道还说多睡睡伤势好得快?这我哪还睡得着啊!!陛下可真能折磨人,干嘛不干脆今晚就说说清楚,还要等到明天早朝后,这一晚时间是专门用来吓唬我的吧!!!
  “你那是什么样子!!”苻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思归吓得立刻抬头,只见苻祁手里端了碗黑漆漆的药站在床边,正对着她的怪样子皱眉头。
  思归刚听到有人来了,不过以为还是方才那宫女,所以没去多管,自顾继续捂着脑袋哀叹,不想去了后宫的陛下竟忽然又回来了,脱口问道,“陛下不是去玉妃娘娘宫中了吗?”
  苻祁脸色有点不自然,往床边一坐,“玉妃病了好几日,朕晚上正好有点空闲,便去看看她。”把玉碗往思归手中一递,“你先喝药。”
  他之前盯着瑾莲按照周太医的指导,一步步将思归的箭伤处理好后就立刻去了玉妃处。
  苻祁后宫那少得可怜的几个嫔妃都是从太子府里带出来的,玉妃以前是玉姬,进宫后论资排辈的也升了上去,就是玉妃,因她一直温婉细致,苻祁有时累了就会她那里歇歇。
  今日倒不是因为累了,而是陛下急需找一个正常的女子来对比一下他寝殿里正躺着的那一个,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虽然都已经亲眼看到了,但苻祁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在玉妃宫中坐了一个多时辰,顺道用了晚膳,苻祁得出结论:玉妃这样的才是正常女子该有的样子。
  牵挂着蜜桃大概应该醒了,苻祁用过晚膳后便又回了明德殿。
  思归果然是醒了,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问陛下不是去了后宫,怎么又回来了?苻祁鬼使神差地就编了一个玉妃生病的理由,说完自己都十分诧异,心道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第六十章
  思归忙抬手接住陛下递过来的药碗,动作猛了些,又牵动胸前伤口一阵钝疼,不过这会儿可不敢乱叫,咬牙忍住,遵旨几口把药喝掉。
  喝完后先不抬头,飞快在心里梳理思路。刚才还埋怨苻祁为什么要拖到明日才来处置这件事,让她要提心吊胆的煎熬一晚。
  现在苻祁忽然提前来了,思归却又很有措手不及之感,最后一咬牙,决定一定要避重就轻,努力把罪责降到最低!只挑陛下痛失心仪小太监之事来说,把女子身份却敢冒充宦官担任朝中要职的碴儿放在一旁。
  毕竟漂亮小太监只是个闲暇时的消遣,没了这个还能找其它的;而朝中要员的身份有诈就是大问题了!这两件事情孰轻孰重还是一目了然的。
  自己为了辅佐陛下也是实打实出了大气力。虽然不敢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经常废寝忘食,奔波劳碌总是做到了!
  没道理就因为自己衣服底下的这副皮囊比宦官的构造有稍许差异这种谁都碍不着的破理由就稀里糊涂被定了欺君之罪,将以前辛辛苦苦立下的那些功劳全部抹杀!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胸闷吐血的事儿吗!!
  说起来周太医的顾虑十分正确,皇上十分不会照顾人,刚才瑾莲来给思归喝水时还知道要小心托扶着,慢慢喂给她喝。
  陛下在外面见到瑾莲端来药便顺手拿了进来,到思归床边后便直接递给了她,等人喝完后也一点没有要把药碗再接过去的概念。
  思归的伤口虽不在手臂上,但稍一用力就会牵动,一只小小的空玉碗拿在手里也是捏不太住,更不敢大刺刺地再递还给苻祁。
  只得把碗慢慢放到了枕头边,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带了一丝淡淡的苦笑,望向苻祁,“陛下恕罪,臣之前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这话要怎么跟您讲,现在倒是不用多解释了。臣,我前些日并非是有意要辜负您的心意,还盼您能体谅臣不得已的苦衷。”
  苻祁眼神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思归从他口气里听不出喜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是啊,臣其实并非宦官,只怕您知道后要扫兴,所以一直不敢说。不过您其实不必失望,臣已经派人去另行挑选模样可人的小内侍,前几日已选出来了几个,全都不超过十六岁,个个肤白貌美,知情识趣,绝对鲜嫩,等臣再去仔细筛选,从中挑个最拔尖的出来,好好调教调教再给您送来,保证您满意……”
  苻祁神色不动,十分镇定地听着思归卖力劝说自己千万别因为她不是宦官就扫了兴,并且保持了她那一贯善于为君分忧的实干风格,拍胸担保马上就能给他重新找一个更加可人美貌的小太监出来,顶上自己这个缺儿。
  脸上不动声色,苻祁的心里则是有些惊讶,发现若是思归不提,自己竟然没想起来应该十分扫兴这回事。
  可不是该扫兴!
  人生在世,除了兢兢业业,奋发图强,去搏那权势之巅,万人仰慕的位子外,还要有些享乐才是,否则费了无穷心血和精力得来了泼天富贵,无上权势却去过清心寡欲的日子,那可也太说不过去了?
  男人的享受无外乎是风光权柄,美女笙歌。
  苻祁身为皇帝,风光权势已然是天下无双的了,只是对美女却一直兴趣缺缺。
  论容貌,那些女人绝大部分都还不如他自己;论性情见识,也无外乎是那些闺阁女子的眼界思路。老实点的温顺恭良,精明厉害的搞不好就会在自家后院斗来斗去,每日里正事没有,诽谤诬陷,设套下药之类的糟心手段都样样研究得透彻,在苻祁看来实在是再讨厌不过。
  陛下这辈子唯一一个觉得有些气度作为,还算能够让他另眼相看又十分美貌的女人大概就要算是楼贵妃了。只是楼贵妃年纪比他大了许多,差着辈分,且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如何能将他拉下太子宝座,欲除之而后快,苻祁便是撞到了头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大想法。
  因此至今也没什么美女能入陛下的眼,没有钟意的美人自然对闺房情事提不起大兴致,平白少了一项乐趣。
  以至于陛下后来发现自己竟然和那倒霉七弟一般,都对小太监有着点不同寻常的喜好后竟没有太懊恼,反而是有点期待。
  毕竟他也年纪轻轻,精力旺盛,床笫之间总不能尽兴满意,时间长了也会影响心情。
  陛下在这方面比较重质而不重量,好不容易看上个莫思远,就打算在他一人身上多花花气力,搞出点你情我愿的小情趣来。
  结果,费了半天劲儿之后发现————女人!
  苻祁点点头,在被思归提醒了一通之后也终于觉出自己确实是被扫了兴,对她口中那即将新鲜出炉的肤白貌美小太监真是一星半点的兴趣都没有,想起来就烦,挥手打断,“你消停点吧!怎么着?还想在宫内宫外,满京城里都去张扬一遍,说朕这里打算选美了,不过选的不是美女而是宦官!!”
  思归立刻分辩道,“哪能阿,您尽管放心,臣此事绝对做得机密!”
  苻祁哼一声,并没有被思归故意拉偏了思路,看着她挑起眉毛问道,“朕曾派人去查过,你是江州五黔乡人氏,随寡居的母亲蒋氏过活,自小喜欢斗鸡走狗,在乡中名声不太好,十四岁上母亲亡故就自己出门讨生活,后来被认出是金陵莫家的私生子,不过也没认祖归宗,一直在金陵周边跑些小买卖。”手撑在床沿上轻轻敲一敲,拖长来声调,“莫提督是否能和朕解释一下,这莫家好端端的私生子怎么就变成女人了?”
  思归脸一苦,“臣不是有意要欺瞒谁,只不过我娘刚生我的时候假称生的是儿子想要挽回我那凉薄老爹的心,怎奈人家还是不理,给点银子就打发了她。我们住的乡间民风也非特别淳朴,若是孤母独身带着个孤女讨生活,定会被人欺负死,所以我娘就把我当小子养。”努力想把自己说得十分可怜且身不由己,黯然低下头,声音逐渐低下去“开始时是生活所迫,没有办法,后来十三四岁时只剩我一个人,为着讨生活就更得扮成男人样,不敢露出马脚——再后来我就习惯了,经常自己也会忘了自己是女子——。”
  十分苦情地说完后在心里暗擦一把冷汗,慨叹苻祁行事之谨慎,原来早就派人去查过自己了。幸亏自己也谨慎,早早的做了准备,否则别说武毅营提督了,只怕太子府的侍卫副统领都没她的份儿。
  江州五黔乡的孤儿寡母真有其人,是思归第一次带顺平去跑买卖的时候知道的,当时就觉得那孤母已死,儿子和自己年岁相当,又早就跑得不见踪影,这身世自己借来用用十分合适。至于莫家私生子之类的传闻是她自己后来派人回去散播的。
  事实证明,果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当日费点心思精力做了预防,后面就真用上了。
  苻祁脸色放缓,带上了恻隐之意,“你这身世算得坎坷,没有父兄家人护持,从小自己闯荡,能到今日,勤勉不说,难得的是还能有过人之才,成为朝中栋梁,也当真是不易。”
  思归垂着头,在脑子里拼命揣摩思量他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态度与意味,心底隐然冒出些喜意,听苻祁这话应该是没有大怪罪的意思,还不吝夸奖她有才干,那是还用得上她了?
  抬起脸恳切道,“陛下明鉴,臣一心报效朝廷家国,对您绝无二心!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就权当不知道我这身衣服下面有那么两处和宦官长得不一样好了。反正套着衣服谁也看不出来。连臣自己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女子。”
  苻祁有点嫌弃地赞成,“你是没有哪一处像女人的。”清咳一声又道,“当然,生的样子是没错,”他已经亲自验看过了,“朕是说性情举止,全都粗糙豪放得很。”
  这方面被说思归毫不介意,哪怕被说成是个糙汉子呢,那也是十分顺耳的,随他怎么形容,只是殷殷望向苻祁,“陛下,您看,如今京城中还是有小股乱党肆虐,前几日南边也报上来有匪人假借挖出一个石头人的名义煽动闹事,这些都是武毅营的职责所在,理应为君分忧。而且之前不少事情都是臣做到一半的,忽然换人只怕会有影响,不如还是让我继续干吧。”
  苻祁不语,莫测高深地盯着思归看了一会儿,思归被看得心中惴惴,尽力让脸上表露出万分诚恳,精忠报国,誓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等复杂的神情。同时在心里求佛保佑,陛下开明宽宏,是个有为之君,不会因拘泥于世俗间对女人的偏见就放弃一个得力的臣子。做这套事情的难度之高,压力之大让她不一会儿就觉得后背上衣服都湿了,背心全是冷汗。
  苻祁在思归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开了口,“你今晚留着朕这里,明早朕让李固派两个稳妥人送你回去,周太医过两日会再去替你看看伤势,最近麻烦事是有不少,但也不急在一时,你先将身体养养好再顾其它。”
  思归大喜,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您,您这是?”
  苻祁站起身来,“莫思远,你是朕从金陵带来京城的,你的本事朕一直都看在眼里,如今正当用人之际,朕也不想因为这种原因就埋没了人才,你不必有太多顾虑,好好做你的中常侍便是,若是因身份之因有什么不便或是难办的事情也尽可来告诉朕。”
  思归大喜,“谢陛下!”
  苻祁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只是你隐瞒身份的欺君之罪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思归收起笑容,应道,“是。”
  “今年的俸禄罚没。”
  思归痛心,“要罚一年?”
  苻祁挑眉,“怎么?莫爱卿有不满?”
  思归想起苻祁前些时候流水般赏给自己的那些好东西,就算一年没有俸禄她也尽撑得住。忙道,“没有,没有,陛下英明,判得极是。”
  苻祁离开思归后就把大总管李固叫过来,命他即刻派人再去莫思远的老家江州五黔乡仔细查一查。
  数日后李固来向苻祁禀报,“五黔乡的人都说那寡妇蒋氏的儿子自小就在乡里追鸡打狗不是个安分的,十三四岁上蒋氏死了后他便也离了乡,没再回去过。听说是去了金陵,都说那小后生人生得不丑就是黑瘦了点。因蒋氏母子不大与人来往,所以乡邻们对他们的事知道的也有限,加上已经过去好几年,大家能记起的也不多,除了这些其它再打听不出什么了。”
  苻祁曲起食指顶在额角轻轻揉了揉,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探子探听来的这些事儿应该和莫思归身上的特点都吻合,舒口气,“可以了。”
  正如思归身边的秋嫣,秋苎对思归的事情几乎了如指掌,连皇上看上她了都晓得一样,李固身为陛下身边最亲信的大总管,对陛下身边发生的事情也几乎没有不知道的,此时就忍不住多句嘴,“莫提督毕竟欺瞒了皇上一件重大事情,只这样您就能信得过莫提督?”
  苻祁蹙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特别是莫提督与她手下的武毅营,朕用得上,所以朕不打算深究此事,只要证明她那来历可靠就行了。”
  李固明白,应道,“是。”又问道,“时候不早来,您歇息吧?”
  苻祁嗯一声,“让人来伺候洗漱吧。”
  李固刚回身要去吩咐外面已经捧着热水候着的小太监们进来伺候,忽听苻祁在身后轻轻哎呀一声,连忙转身,“陛下?”
  苻祁神色有点古怪,“朕忽然想起一件事。”
  李固洗耳恭听,不知陛下又想起来了什么。
  只听苻祁道,“上次莫提督被朕一怒之下命人打了之后,朕去探望过她,那时候不知道她是女子所以就没在意,直接揭开被子看了看她的伤势,她那被子下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没穿。”
  李固诧异,“那您还没看出来莫提督是个女人?”
  苻祁瞪他一眼,“她那时是趴着的,只能看见后面。”
  李固无语,心道趴着的就看不出来了?换我去肯定能看出来!不过此话自然不敢宣之于口。
  苻祁好像自语一般低声道,“这回她受的箭伤在正面,朕当时很是担心所以就在一旁想看着太医帮她诊治,结果又看了一次。这——前前后后都被朕看到了,朕是不是该负责任?”
  第六十一章
  葛俊卿在檀树堡遇到一位故人,此故人姓方名凯风,人称黍衍先生,是一位饱学之士。
  说起来,这位饱学之士和葛俊卿有点师生之谊,方先生年轻时喜欢四处云游,有一年走到金陵时盘缠告罄,他那时已是小有名气,于是就被金陵葛府请去做了半年西席,半年后领了束修才继续往别处游历去了。
  虽然只被教了半年,但葛俊卿对这位性情洒脱,学识渊博的先生印象甚好,能在路上偶遇到算是个意外之喜,当即便决定留下来盘桓两日与昔日老师叙叙旧。
  待到晚上命人置办来一桌精致酒菜,邀昔日的先生来对月小酌,一叙别情的时候才惊悉原来方凯风竟然正在帮着思归做事。
  方凯风说起思归来十分赞赏,道莫提督性情爽直,为人痛快利落,年纪轻轻见识与手段却均自不凡,我与他在豫州相遇,虽然相识时日不久但却一见如故,莫提督行事毫不拘泥,觉着和我投缘便开口诚邀我助他办差,我反正也一直是闲着无事,便答应下来。
  说完又问葛俊卿,你如今也在朝为官,可与莫提督相熟?
  葛俊卿十分惊讶,知道方凯风虽说得轻描淡写,但给思归的这个面子可是极大。他是饱学之士,名声在外,想聘他入府的达官显贵不知有几许,一直不曾听说有谁请到了他,如今却忽然应承了思归,可见对思归确是另眼相看。
  沉吟一下才答道,“先生问得巧了,莫提督正好是我的妻弟,我二人在金陵时便已熟识。”
  方凯风讶然,眨眼笑道,“那还真是巧了,俊卿你真是运气不错,能有这样能干的兄弟,他家姐姐定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葛俊卿脸上表情稍有僵硬,“内人不幸于一年多前染病亡故了。”
  ……
  当晚,被李夫人催逼不过的四喜就和葛俊卿打发回去报信的小厮一起赶来檀树堡,请大少爷赶紧回去,太太那边出大事儿了!
  葛俊卿吓一跳,追问是什么事儿,四喜却说不出,只道太太不肯明言,光是雷嗔电怒地命他连夜来找大少爷回去。
  葛俊卿不敢耽误,去向方凯风辞行,说道家中忽然有急事,须得马上回去。原想方凯风如今既然是思归的门客,那不如就和他一起回京。方凯风却道莫提督马上要去丹东,他已与莫提督说好,等在此处亲戚家中,去丹东要路过这里,等莫提督到了再一起走就是。
  葛俊卿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家中,发现竟还是和思归有关的事情!
  “俊卿,你和我解释解释,思归那兄弟是怎么回事?赵小侯爷说你与他交情甚好,怎么从来没听你在家中提起过此人!”
  只一天时间,李夫人便急火攻心,在舌头上起了个大燎泡,吃粥都疼,喝了数盏凉茶也没能将火气压下去,见了儿子劈头就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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