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

  “白令人只说是补身子的东西,每次加一点就行。可妾身胆小,加上听了白令人那话,知道了皇后的心意,生怕太子被皇后加害,每次都将这药粉给偷扔了。”兰昭训身子一软,泣不成声,紧紧抱住小皇孙,不易察觉朝蒋妤瞥去。
  蒋妤心中满意,唇角也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姑姑,光凭兰昭训几句话,哪里能定你的罪,就知道你会不认账!
  姑姑,你这辈子高高在上,该是还没尝过被人诬陷的滋味吧!
  这包砒霜,是知道自己身子被毒得不能生育后准备的,是宫里厨房用来药杀耗子的,叫婢女去偷了一些,现在,就拿来为你送行吧。
  这时,贾太后叫来的太医已经到了嘉禧殿内。
  太医将那纸包接过来,一闻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照实禀报:“皇上,太后……是砒霜。全部吃下,暴毙后马上就能查到死因,可每次服用一点,会使人逐渐体弱、萎靡不振,导致衰亡,就很难查出缘由了。”
  贾太后与宁熙帝双双一震。
  殿内人纷纭议论起来,若皇后真想加害储君,白令人交代兰昭训这么做,也是合情理,一包叫兰昭训灌给太子,死了绝对能查出来,不如每次给一点,慢性毒杀,才神不知鬼不觉 。
  “本宫从没害太子的心思,运毒投毒的小人,沿着线索一查,就知道是谁了。”蒋皇后瞥一眼蒋妤,犹自镇定,想要诬陷她?好笑得很。
  宁熙帝虽然心中电闪雷鸣,一时之间,却不愿相信。
  蒋氏素来清雅高贵,不沾尘埃,这些年,每逢看着自己有了新宠,她半句怨言都没有,还劝自己雨露均施,怎会出这种恶毒事。
  在宁熙帝心目中,虽然与蒋氏没有热烈的男女欢—爱激—情,却始终将她看成圣洁莲子,就算偶有些不合自己心意的事,也愿意顺着她。
  看一眼蒋氏,宁熙帝秉持着自己的心意:“皇后从嫁于朕,到现在,一直谨守礼仪,贤惠不争,淡泊无欲,朕不信她会做出这种恶事。”
  “运毒投毒的事,皇后也不是第一次做,何必装得高洁如月中仙,惺惺作态?”事至此,蒋妤终于开了口。
  蒋皇后见她挑明了反戈,笑得叫人触目惊心:“本宫见与良娣有血缘,待你为至亲,良娣秉性粗陋,膝下无子女,没资格当正位,本宫秉持公正心,无法昧着良心捧你做太子妃,却没料你气急败坏,竟平白冤枉本宫。”
  “妾身无法诞下子女,便是因为长年服食你的相克之物,才坏了身子!”蒋妤情绪略微激动,目泛水光,喘着粗气,再次掀起众人的惊讶议论。
  继而,蒋妤又平静下来,冷笑:“……皇后用毒害人前科累累,毒害妾身不能生育,十多年前,更是毒得皇子被逼出宫,多年不愈,避居偏僻北城,迟迟不敢返朝!现在用小皇孙当储君来诱惑兰昭训毒害太子,算的了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目光望向秦王。
  “大胆!你这是决意要将脏水统统泼本宫身上!”砒霜的事儿是被冤枉的,蒋皇后一点不担心,由着查就是了!却没想到蒋妤是用砒霜的事牵出另两件事,开始有些心绪不稳了。
  蒋妤扭过头,望向蒋平:“十多年前的一天,妾身年幼不懂事,一日与婢女捉迷藏,藏到了主人房的箱柜里,后来蒋大人夫妇进了房间,妾身无意看见蒋大人好似给了蒋夫人什么,说是皇后暗中托人要的,叫夫人请安时顺便夹带进宫,偷偷给皇后。妾身当时还挺好奇,皇宫里有什么东西没有?皇后还有东西需要从宫外带吗?第二天,蒋夫人进宫给皇后问安,接着没几天,秦王便中了毒。后来,妾身才知道,皇宫里什么都有,唯一很难得到的,就是那些五花八门,让人轻易查不出的毒药!呵呵,蒋大人,你说当年,你叫蒋夫人给皇后带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东西呢?”
  蒋平早就被这架势吓得腿软,要不是儿子死死牵住自己衣裳,只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出宫,这会儿也说不清楚话,迟迟不做声。
  蒋弘济见爹爹又在犹犹豫豫的,坐不住了,低低道:“爹,这丫头都这份儿上,不说也得说了。”将蒋平朝外面一推。
  蒋平一个踉跄出去,无可奈何,顶着蒋皇后如锯子一般的目光,跪在了大殿中央。
  宁熙帝听蒋妤说到此处,早就脸肌震颤。
  若蒋氏真的做过,那么,这么多年的不争,不抢,淡然,高洁,就全部是装出来的。
  自己这个陪伴了将近一生的妻子,又到底怀着怎么样的心思?
  那时,赫连氏正当得宠,宫里想要害赫连氏的人并不少,只没料到老三被毒一事,竟是她主谋。
  宁熙帝的心动摇了,气促起来:“还不老实交代!”
  蒋平本就老实得要命,被雷霆大怒当头一炮轰,魂儿都没了,哪里还敢支支吾吾,竹筒倒了豆子,哭丧着脸:“当年皇后召微臣妻子进宫,前两天的晚上,微臣收到皇后派人的密传,说要准备……准备毒药进宫,最好是无色无味,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微臣不敢正大光明地去买这些东西,刚巧与一个炼丹方士交好,那方士手边有不少药粉毒物,微臣趁他不备,偷偷在他那儿随便拿了些毒药,叫夫人进宫时给了皇后,可微臣真的不知道皇后要这个干吗啊皇上——皇后交代的,微臣不敢不遵从啊——皇上请饶了微臣啊——”
  蒋皇后身子瘫软,在宗亲们的喧嚣中,椅子内滑下了半寸,却仍是脸色不动,斩钉截铁地否认:“秦王不是本宫毒害。”
  贾太后望着身边的皇后,声音已在颤抖:“皇后,蒋平都已经说了,难不成,你的侄女和你的兄弟,都在冤枉你!”
  宁熙帝脸色铁青。
  蒋皇后看了一眼站在殿中摇摇欲坠的弟弟:“本宫承认,当年确实叫蒋平带过违禁毒药进宫,可却没毒杀过秦王。”
  “还在狡辩。”宁熙帝声音如冰淬过一样,一脸的痛心疾首,最大的悲哀不是别的,而是自己这几十年认人不清,到头来看错了她,“当年朕叫人查秦王中毒一事,那乳娘身上就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毒药,正是你要蒋平带进宫的那类毒物。”
  蒋皇后缓缓站起身,“乳娘身上的毒和蒋平给本宫的毒,到底是不是同样的毒,隔了这么多年,也查不清楚了,并无铁证,凭什么说一定就是妾身?本宫最后申明一遍,本宫承认叫蒋平带违禁毒药进过宫,可叫蒋平运毒进宫,不代表本宫毒了秦王,乳娘身上的毒并不是本宫施的,本宫不是凶手,本宫最多是犯了宫中私藏禁药的错,这一点,由太后和皇上惩罚,妾身不会说什么。”
  蒋妤气得脸红脖子粗,都这样了还在强辩!
  蒋皇后怜悯地瞥了侄女一眼:“所以,良娣说的‘前科累累’,完全是无稽之谈,现在又故意延展,将毒杀太子一事安到本宫头上!光凭兰昭训这疯妇的多心,以及一包药耗子的砒霜,就认定本宫有心残害太子?太子现在怎样了吗?”
  蒋妤拳头攥得咯咯响。
  却听殿门外传来声音:“秦王被毒一事,确实已经很难靠实证断定皇后的罪过。可太子被害的事情,却近在眼前。”
  青袍身影进殿,走到中间,停住了脚步,对着丹墀上的贵人们行礼。
  夏侯世廷脊背一直,坐起身,燕王在旁边低声:“三哥——”却被他眼光打断。
  蒋皇后笑起来:“秦王妃迟迟没回,原来不是为景阳王妃去拿酒,是去与这些心存不轨的人一道变着法儿来陷害本宫啊。”
  太子面上淡笑如冷夜疏星,站起身,语气听上去平日一般温和,一个字一个字说下来,却让蒋皇后胆战心惊:“母后切勿怪秦王妃。秦王妃迟迟没回,是因为孤请她将东宫的侍卫带去凤藻宫,在四面进出口守着,以免母后派人偷偷回去,灭了证据。哦对,多谢秦王妃举手之劳,秦王妃辛苦了,先回座歇着吧。”
  云菀沁微微颔首,袍袂一飘,转到景阳王妃身边坐下。
  蒋皇后死死盯住太子。
  “谆儿,到底什么证据!”宁熙帝忍住愠怒,再怎么敬让蒋氏,又怎么容得了她暗中一个接一个害自己的子嗣,尤其眼下,皇室宗亲一双双雪亮眼睛都望着,若不公开料理清楚,今天就不是家宴了,而是家丑。
  太子看了蒋皇后一眼,神情颇是遗憾:“万采戏楼一事,爆炸物是黑火药。彼时正好蒋胤留宿宫中,又在东宫瑶华殿,孩儿查到他炼丹房中有黑火药,已是生了怀疑。后来秦王妃去凤藻宫,无意在皇后寝卧发现了包裹得很隐秘的黑火药…”
  举座惊哗中,太子简练地总结:“……戏楼一事,正是,母后要致孩儿于死地。”
  宁熙帝喉结一动:“姚福寿,你去凤藻宫,将余下的黑火药带过来。朕要亲自看看!”他不想就这么将蒋氏交给宗人府,既是他的皇后,他便要亲自审这事。
  到现在,他仍不敢完全相信。
  蒋皇后身子宛如秋苇,簌簌着,素来冷静的脸庞已有些轻微扭曲。
  半刻,姚福寿从凤藻宫回来,手上捧着一个红木制的妆奁匣,给了皇上。
  看上去,就是闺房梳妆台上装珠钗首饰的盒子。
  宁熙帝没料到她将这么重要的铁证雄心胆十足地丢在梳妆台上,呼吸浓重,打开,一讶,什么都没有,只听座下,秦王妃声音传来,友情提示:“皇上可以注意一下匣子的内壁。”
  宁熙帝摸了摸匣壁,摸到一处,指腹下有些异样,手指一勾,抠了一抠,那匣子的内壁居然松动起来,拿到长烛下一看,才隐约看见,匣子的上下左右四面内壁的边缘有缝隙!
  他心头一惊,沿着缝隙,将内壁拆了下来,外面竟只是薄薄一层!
  原来四面内壁全部都被凿空了。
  红木厚实,内壁足有一寸多宽,容积并不小,再将黑火药填塞进去,最后再盖上一层削得轻薄的红木皮。
  看似就跟一个空荡荡的普通红木妆奁匣一样。
  宁熙帝手一抖,压得扁扁实实的黑色颗粒纷纷破壁出来,匣子一倒过来,大殿的红毯上积高了半寸!
  “是——是黑火药!”有熟悉军火的人叫起来。
  喧哗过后,是死一样的沉默。
  “将皇后先带进思罚殿。”宁熙帝极力压抑着心绪,却让殿内的皇室宗亲们,感受到天子之怒。
  蒋皇后摇摇站立着,脸上没有惧怕,也没有愤慨,只余下莫名的虚空,进殿时的荣耀,刚才皇上的偏袒,这一瞬,全都没了。
  可更让她从头凉到脚的是,男人看此刻着自己的眼神!
  以前至少是敬重,宽容,礼让,温和,现在,只有陌生和厌恶!
  她身子打着晃儿中,被宫人强行搀出嘉禧殿。
  姚福寿忙宣:“今儿宴散,请各位贵人们出宫!”
  团圆安宁小年夜的皇室家宴,一声传唱中,潦草而叫人震动地收场。
  **
  蒋氏进思罚殿的五天,宫内鸦雀无声,暗下却是一片感慨。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第三天,皇后身边的心腹太监就已经认下,那次国舅难得回京,在宫里居住,一次皇后去看望,正巧在炼丹房看见有未使用的黑火药,吩咐他借着为国舅清洗炉鼎,偷拿走了大量。
  部分用来戏楼灭储,因为没有成事,余下不舍扔掉,留了下来,以备后用。
  “以备后用”四个字一出,宁熙帝听得越发怒火冲天,她这是杀皇子杀上瘾了!
  除了蒋氏因为身份贵重,暂时在思罚殿等待发落,其他一干近旁侍从,全都锒铛下狱。
  太子趁着这火头,怎么会让蒋皇后有一线喘气的机会,将袁妃生前被蒋皇后暗中加害后夺子,又被风水阵葬在皇家陵园一事,禀报给皇上,控诉皇后心思歹毒。
  宁熙帝派人去妃陵开棺,棺木中的白骨,面朝下,头朝天,披头散发,嘴里还含着大米,模样骇人,叫派去的宫人惊悚无比。
  袁妃之死,时隔多年,已经无从考证蒋氏当年是如何具体残害她,可光看对待袁妃尸体的手法,也能叫开棺的人猜到,一定是惨不忍睹、灭绝人性的办法!
  否则,蒋皇后绝不会镇住袁妃,害怕袁妃鬼魂回来或者投胎报复!
  宫人从妃陵回来,将细节告诉了皇上。
  宁熙帝听说,大受打击,半天醒不过神。
  宫人们素来与宁熙帝一样,印象中,这位中宫娘娘温雅无争,什么都看得极淡,像是成了佛一般的人,却怎么会想到加害妃嫔和皇子的事儿,她一样没漏。
  横七竖八,皇后这么多年的旧账全部翻出来,众人才真正瞧清楚这位中宫的面目。
  宫人们又听说,皇上已经下了旨,两天后就将皇后送往宗人府,由大理寺官员配合堂审。
  就算十多年前的运毒杀害秦王一事苦无铁证,单凭今次戏楼爆炸一事,只怕蒋皇后凤冠难保。
  那日皇上要给秦王赐亲事的事,因为宴会上这么一出更大的事,暂时搁浅了下来。
  小年夜晚上,潘氏出宫前,安慰过云菀沁,说韩氏的事,大半是皇后一厢情愿提出,如今皇后既东窗事发,惹了天子震怒,只怕就不了了之了,叫她放心,又拍拍她手,蹙了蹙眉:“倒是可惜,太后本来已有意今儿就赦了你,不过皇后这事太大,太后他们估计最近无暇分心,恐怕又得委屈你多在佛堂待些日子了,不过应该也快了,别急。”
  云菀沁并不急,蒋氏这事尘埃落定,在长青观多待几天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的不甘心,就是让皇后脱了十多年戕害秦王的罪责,秦王当年被毒害的冤屈,始终不能大白天下。
  听说蒋氏牙关咬得紧,万采戏楼的事没法子,只得认了,可毒害秦王的事,证据已经烟消云散,死活就是不认。
  毕竟,害一个皇子和害两个皇子,还是有区别的,能少一份罪自然是好的。
  ——
  蒋氏去宗人府的前一天,云菀沁正在大堂与其他姑子做早课。
  长青观中来了人。
  打头的太监叫主事尼姑将云菀沁喊出来,道:“太子请秦王妃过去一趟。”
  云菀沁眼皮一动,话里藏话:“该办的差事都办完了,太子还有什么吩咐,找别人吧。”
  太监笑道:“秦王妃这话说的,难道太子请您过去就只为了叫秦王妃做事儿干活么,还有别的重要事,您就随小人去一趟吧!”
  ------题外话------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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