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时至今日,你居然还想骗我!祖母……她明明早就没了!”刘玉洁字字泣血,抓住他摇晃,石头般坚硬,她摇不动。
  韩敬已眼底终于有了较大的波澜,沉声道,“她在丰水,九安的两个兄妹也在。”
  “骗子!九安把一切都告诉我,祖母六月份的时候就没了,被人活活溺死在水田。”她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们跟你一样,简直不是人。可你为何要害九安,偷印章写信的人是我,是我请他回去救祖母,你为什么不杀我?韩敬已,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她泪如泉涌,在场仆从无不垂眸后退,不敢听也不敢看,可她偏要说,偏要让这群为虎作伥的人听听韩敬已的恶行。
  “阿玉,再这样我可要生气。”韩敬已伸手托起她的脸。
  “生气?”她忽然笑了,“你生的气还少么?我再也不要被你威胁!你以为一碗药就能掩盖你对我做的丑事?韩敬已,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意。”
  众仆从无不脸色发白,两股战战。丑事啊,丑事啊,这种事只可意会,怎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是死人!众人愣在原地,接二连三的跪下。
  “滚!”韩敬已道。众人如蒙大赦,不过她们走不远,刚出二道门就被韩敬已的亲兵斩杀。
  心如死灰,刘玉洁哪里在乎旁人生死。她背对韩敬已,双手攥住衣襟,弯腰缩成一团,似要把今生的泪流尽。韩敬已莫名心惊,脱口而出的话更像是对她的承诺,“他们伤害不了你。我可以帮你复仇!”
  复仇?你就是我的仇人!
  “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她面若金纸,心口一阵绞痛。
  “难道不是沈肃?”
  “我只知道是你杀了嬷嬷,绿染,还有绿衣……”刘玉洁越缩越小,发丝遮盖下的嘴角溢出汩汩鲜血,“你陷害三皇子,操纵永州水道贪墨案,排除异己,连累我父亲,你这个欺君罔上意图谋逆的奸贼,就是你……害了我一生……”
  绿衣因为想要阻止韩敬已,绿染为了保护她不受韩敬已伤害,嬷嬷不小心听见王爷与韩敬已的对话,总之全部都死了,可惜他们不知道,宫女出生的嬷嬷竟然识字,把一切告诉她。
  她无法手刃韩敬已,但可以死的稍微干净点,死的让他措手不及,疲于如何掩饰一个王妃为何不明不白的自戕,就让那些助纣为虐弃她于不顾的人统统陪葬吧。
  刘玉洁睁大眼睛,望着窗外阜南道的天空。
  终于察觉不对劲,韩敬已扑上前扒开她攥紧衣襟的小手,里面竟别着一枚寒光森森的小金剪,早已深深地没入她柔软的心口肌肤,随着她的战栗,小溪般红色的液体越冒越多,浸透了单薄的纱衣。
  “刘玉洁,刘玉洁!”韩敬已沙哑地喊道。
  她星光点点的黑眸渐渐失去了颜色,死气沉沉的灰,凝视着盛世长安的方向。
  “还在想家?”韩敬已吻了吻她冰凉的唇,“长安有什么好?尔虞我诈,纸醉金迷,每张脸都戴着面具,也只有樱花比这里的茂盛。”
  ¤¤¤
  樱花如雨,盛世欢歌的长安。
  刘玉洁自噩梦中惊醒,撩开竹帘,马车外天色昏沉,车轮般的红日在天际燃烧万里。
  三天前,她也是这样醒来。
  尖锐的剪刀,胸/口的刺痛,红色的血还有韩敬已苍白的脸,无一不在提醒她饱受欺/凌的一生。她尖叫着睁开眼,却看见完好如初的自己。
  嬷嬷,绿衣,绿染皆在,每个人都笑嘻嘻的。她脑子钝钝地,暗忖自己来到地府,那么爹和娘呢,还有九安在哪儿?
  嬷嬷端来一碗药喂她喝,“洁娘,好些了没?”私底下嬷嬷比奶娘还亲,都唤她洁娘。
  她要见爹娘,嬷嬷说不急,最多五六天便到长安。
  那九安呢,我要见九安!嬷嬷满脸诧异,“你何时认识九安?”
  刘玉洁目光凝滞。
  大家都以为她烧糊涂,她无从解释,只好默认。
  难道那活生生又历历在目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她不信,却又希望是梦。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下床来到梳妆台前。那里摆放一面一尺多长的西洋镜。
  光滑的镜面倒映着矮矮胖胖的女孩,两道天生的好眉斜飞入鬓,眼瞳似光,唇角上翘,这正是十三岁的她。
  终于想起,十四岁的她在丰水住了一段时间,下河摘香蒲掏虾窝被毒虫咬伤,起了一身红疙瘩,刚消没几天又发烧,祖母急的消瘦一大圈。
  继母闻讯,唯恐阿爹责怪,匆忙派人去丰水接她回长安。阿爹爱女如狂,早就看不惯她像个乡下丫头似的乱跑,又恐她晒黑,便应下此事。
  如今,她乘坐的便是从丰水赶往长安的刘府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ps:重生的不止女主一人,还有人渣韩敬已,请看文的读者注意了,他是人渣。
  三观党勿喷,女主的归宿绝对符合三观,男主将用爱来温暖伤痕累累的女主,让她忘记前尘旧事。
  为了符合规定,女主重生后出场的年龄由十三岁改为十四岁。亲们如若发现后文有未漏修改的地方请帮忙指正,作者君送红包哦~
  ☆、003遇洁
  刘玉洁双手微微颤抖,倘若重活一回,后天应该遇到高禄公主,因饭菜不合口味,摔死驿丞,性烈如火的驿丞发妻投井殉夫。
  后天很快降临,果然遇到高禄公主,刘玉洁面色微白,她不敢得罪盛宠无限的高禄,只能派人去拦投井的驿丞发妻,下人回来禀告,驿丞还有口气,但伤势过重。人各有命,她管不了那么多,便差人趁夜送去一瓶金疮药,是死是活全凭造化。
  翌日启程,院里伫立个人影,却是驿丞发妻,对刘玉洁马车离去的方向重重嗑下三个响头。
  马车里的刘玉洁并不知还有这段插曲,她握着嬷嬷的手浅眠,众人还以为病气刚过,小姐身体虚弱才这样不爱说话。
  日落时分下榻距离长安城约莫数百里的渭河弯,此处傍水而建,烟柳画桥,堤沙涛卷霜雪,景致美不胜收。
  驿站门口的大榕树被雷电劈焦,缠了几圈布条木片,与记忆中一模一样,驿丞长胁肩谄笑迎上前,他是刘府小四房出了五服的的亲戚,为人圆滑又会来事,私下里还腆着脸喊她表姑奶奶。
  刘玉洁嘴角一牵,绿衣会意,掏出一角银子,“大人的心意小姐领了,拿去喝茶吧。”
  驿丞长千恩万谢而去。
  林嬷嬷感慨道,“明日一早出发,申时之前便能回府。”众人高兴,殷殷切切契阔。
  只有刘玉洁知道,锦衣卫今夜出动,包围驿站,只准进不准出,僵持两天一夜才放行。
  前世她一点也不着急,在驿站后院里摘覆盆子吃,两天很快过去。可现在,她必须赶在明日到达长安。
  因为祖父的继室佟氏正在与沈肃的母亲姜氏商议定亲一事。
  继母姚氏既懦弱又没主见,基本什么都听佟氏的。而父亲又极喜爱沈肃少年英才,这样的亲事,刘沈两家都认为再好不过。
  姜氏见到貌美如花的姐姐,便认定刘玉洁也差不到哪里,当下露出满意的微笑。两家心照不宣的点头,次年便下聘礼。当然在下聘前,她含蓄的提出相看,刘玉洁前世便也毁在那相看上。
  刘玉洁的父亲刘涉川将相看一事慎重交付姚氏。
  大周比前朝开放许多,男女在白日相见,喝茶吃饭皆属正常,只有极少数世家的女儿走矜贵路线,很少出来见人。继母按照这样的路线将刘玉洁藏起来,以免将来不好说亲。毕竟长安女子以瘦为美,崇尚嬛嬛一袅楚宫腰,刘玉洁比一般十三岁的女孩稍矮,这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她能吃,所以胖,按照前世沈肃掀开盖头时的表情来判断,大约十分难看。
  姚氏犯愁,万一沈家不满,刘涉川肯定会迁怒她。她便找佟氏帮忙,佟氏自作主张,找到一个漂亮的丫鬟顶替,且还未与姚氏打招呼,等相看那天,姚氏才发现过来的不是刘玉洁,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硬着头皮撑完过场。
  据姚氏后来的描述,沈肃来的很晚,匆匆看了一眼漂亮的丫鬟,连话也没说便离开,原以为他没看上,谁知没过多久威宁侯府沈家便送来定亲的礼单。
  这件事刘府确实不厚道,说骗婚也不为过,以至于前世刘玉洁在面对沈肃时总有点自惭形秽,可她也是无辜的,又受尽人间苦楚,渐渐地,她就明白,自己也是受害者,并不亏欠沈肃一分一毫。且她也不喜欢沈肃,能不嫁给他,应当是今生脱离苦海的开始。
  是以,明日必须赶到,好好会一会恶毒的姜氏,她要亲口拒绝这门亲事,如此,最多算内宅的一次小摩擦。倘若错过,再反悔口头约定,一个弄不好世交变仇家,必然对阿爹不利。
  简单的用了晚膳,刘玉洁坐在前院赏花,绿衣看出她在等人。
  “小姐,您等谁?”绿衣问。
  “京兆尹付正海。他有令牌,宵禁行走也畅通无阻,见了他我们便说佟氏染病卧床,正等着我去侍疾,请他网开一面,带我们一行人今夜就回长安。”刘玉洁道。
  绿衣和绿染一头雾水,不懂她为何这么赶,而且还胆大妄为的打着佟氏染病的旗号,不过她们一向忠心耿耿,主子吩咐的事,只要大面上不出错,皆马首是瞻。
  这事刘玉洁跟嬷嬷解释过。她之所以去丰水找祖母,便是与佟氏怄气,因那佟氏仗着祖父喜爱,多番插手她的婚事。如今她急赶而回,便是梦见佟氏将自己配给一个麻子。
  借口漏洞百出,但嬷嬷心里也不踏实,显然,她也不放心佟氏。再加上刘涉川与京兆尹交好,有他护着,宵禁赶路也不算大事,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低调些便可,巡查的官兵一看就明白,通常不会为难。
  当京兆尹出现,刘玉洁的心沉了几分,更清醒的意识到自己重活一世这件神秘且还无法对人解释的奇事。
  她既庆幸又不安,却充满勇气。
  知道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小心翼翼避开是不是就能远离前世的噩梦?此生,阿爹,继母,姐姐,林嬷嬷,绿衣和绿染,还有九安,远在永州的九安也就能好好活着了,没错,好好的活。
  被刘玉洁一口一个世伯,付正海哪好拒绝,只得带刘玉洁出发。
  驿丞长一看“表姑奶奶”要走,急忙拎了一大篮覆盆子追上去,“小地方好东西没有,但这新鲜野味可是一等一的好,还请表姑奶奶赏脸带回去,就当小的孝敬刘大人的。”
  刘玉洁点点头,绿衣上前欠身接过,驿丞长笑得见牙不见眼。
  ******
  刘府马车夹在京兆尹队伍中央,稳稳当当前行,亥时,弦月当空,驿道两旁垂柳如烟,前方传来马蹄疾奔,越来越近,越近越响,如雷鸣鼓动。
  车厢内刘玉洁听见一道亮如洪钟的喝声:“前方封路,不得通行。”
  沉默须臾,大概付正海正在出示路引和宵禁通牌,不料亮如洪钟的男子不为所动,“今夜事出突然,劳烦付大人暂回驿站歇脚,倘若耽搁大人要事,便由我锦衣卫一力承担。”
  刘玉洁暗暗心惊,发生何事,连京兆尹都不放行?不过她最关心的还是与沈肃定亲一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佟氏坏她姻缘。
  那说话的锦衣卫是个正五品千户,姓鲁名达,见一女眷从蓝呢马车而出,车上有刘氏族徽,竟是勋国公府的人。
  绿衣对鲁达欠身施礼,“回禀大人,我家老夫人染病卧床多日,十分思念小姐,小姐素以恭孝律己,还望大人念在我家大老爷的面上通融几分。”
  勋国公府的大老爷便是刘涉川,任工部侍郎又兼国子监祭酒,位列小九卿,不过三十几许,拜相入阁迟早的事,且老太爷身居一等勋国公,三代世袭,这刘涉川便是未来的勋国公,即便放在达官多如牛毛的长安也是不可轻易得罪的贵族。
  鲁达有些吃不准,征询的目光瞥向右前方,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有一双比女子还要秀丽的美眸,却目光若电,澄澈如洗。绿衣抬眸扫了少年一眼,心神一震,好一个俊俏郎君,又见他飞鱼服绣春刀,估摸至少四品以上佥事。
  四品的锦衣卫佥事,可不是四品的京官。绿衣垂眸不敢多看。
  少年人道,“任何人不得违令。还请付大人海涵。”他只看了一眼付正海,理都不理代表刘玉洁的绿衣。
  鲁达领命,一脸歉意道,“上峰有令,今夜确实无法通融,但请小姐体谅。”
  绿衣只得回禀刘玉洁。
  倘若重活一世还与前世没分别,那她岂不要再受一番罪!刘玉洁心急如焚,想到最后韩敬已俯身靠近的吻,竟出了一身汗,险些失态,冷汗过后,心神镇定。
  付正海对少年人拱拱手,算是妥协。少年人颔首,便要策马先行,却见一个矮团子从车里下来,还是个半大孩子,面覆轻纱,露出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杏眸。可这孩子脾气还不小,典型的长安贵女,挡住他去路,但他不吃这套。
  少年人纵马上前,剑眉入鬓,五官似鬼斧神工,洁白到快要反光的皮肤在月光与灯影中薄透如珍珠。
  一如从梦中走来。
  刘玉洁睁大双眼,仿佛被钉在原地,绿衣清楚的感受到扶着自己胳膊的两只小手掌心轻颤。
  沈肃纵马绕了刘玉洁半圈,“沈某奉命行事,今日即便是刘大人在此也不会例外。”听上去像解释,但态度强硬。
  除了户部,他竟还任职锦衣属?片刻失神之后,刘玉洁恢复镇定,她与沈肃还算不上生死仇敌,只是互相讨厌,好比说,沈肃突然摔下马,她暗暗高兴,但不会落井下石,至少在不顺路的情况下她不会。
  “大人办案,我等不敢有违。此处便是渭河弯,河上有来往驿船,我们坐驿船离开总行了吧?”刘玉洁道。坐船要耽搁一点时间,但勉强来得及。
  长安的人谁不知这条通往城门的驿船乃刘氏小二房大内兄所掌,也就是刘玉洁的表舅舅。路上宵禁与水上宵禁分属两处管辖,但凡是个明理的,这时候就不该为难刘玉洁。
  沈肃唇角一挑,“可以。”
  绿衣欣喜的与刘玉洁对视一眼,主仆二人谢过沈肃,携手上了马车,却听沈肃道,“不过陆上归我管,此处依然封路。”
  什么?
  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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