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沈今竹扮作的公公就这样脱身了,作为女子,最怕是搜身露出痕迹,所以她走的是一步局中局的连环计,险中求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锦衣卫恐怕没想到她如此大胆,用如此嚣张的方式闯关成功。
  出了大沽口,找了偏僻之地改变了装扮,从此处的榻房购买了一些干果香料,雇了车马,伪装成进京做生意的商队,沈今竹原本就是商人,生意经头头是道,是本色表演,经历了一些小波折,最终在三天后到了京城。
  一入京城,便瞧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勒令店家们将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撤掉,并拆除戏台,驱散了街头卖艺杂耍取乐的艺人们,据说是远在福建漳州的福王妃薨逝了,福王府派出的人日夜疾驰来京城报丧,福王妃是亲王妃,皇上按照礼仪宣布辍朝一日,礼部也奏遣掌管行使丧葬之礼,协助福建布政使办理福王妃的丧事,翰林院撰写祭文、谥册文、圹志文,工部制造铭旌,派遣官员造坟,钦天监官占卜葬期,连民间也禁止嫁娶等喜事三个月,以示哀悼。
  听到这个消息,沈今竹很是震惊,记得腊月前往漳州福王府的时候,被福王妃召见过一次,白天她刚在冰封的池塘边救下了林侧妃萍儿生下的庶长子,林侧妃将她留宿在王府,晚饭时福王妃召见并赐晚宴,亲王妃三十出头,出身清贵,是翰林之女,贤良淑德,姿容秀丽端正,是太后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致的妆容之下很难看出真实的气色如何,但是沈今竹可以肯定的是福王妃当时绝对没有病入膏肓的样子,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在二十天之后就“因病去世”呢?之前也没听说福王妃有什么久治不愈的病症啊,真是奇怪。
  至今沈今竹都记得当时赴宴时福王妃的一举一动,作为一介商人,不该卷进王府宅斗纷争中,所以王妃话不多,她的话更少,晚宴的过程很沉闷,食不知味,福王妃指着妆点饭桌的一盆水仙花说道:“听说林侧妃以前是你身边莳花弄草的丫鬟?”
  这话问的,是或者不是都是错。沈今竹放下筷子,迂回说道:“当年林侧妃的父亲蒙冤下狱,殃及家人,她被没入了官籍,如今沉冤得雪,林侧妃算是苦尽甘来了。”其实真实情况是萍儿曾经是瞻园的丫鬟,并没有进凤鸣院直接伺候过她,后来她哥哥想法子脱了奴籍,成了平民,但是她和嫂子的父母相处不快,不得已去了日月商行当差而已,她和萍儿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并非奴婢和主人,这一切没有必要和福王妃说的那么清楚。含含糊糊把自己摘出去是正理。
  福王妃轻轻一笑,说道:“你何必替林侧妃遮掩呢,这事是她以前亲口告诉我的,连这盆水仙都是她亲手培育而成,送到我这里来的,好美的玉台金盏水仙花,好一个七巧玲珑心,知道我喜欢水仙花,巴巴的挑了最好的送过来,以前真是温柔和顺,低眉顺眼的,她生了大哥儿,我立刻求王爷给她请封了侧妃尊位,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这王府大院啊,不是刮东南风,就是西北风,倘若两股风都没有,风平浪静的,就必然不正常,酝酿着大的风暴呢。”
  “沈老板,不管你信不信,大哥儿今日遇险之事,绝非是我指使的,我堂堂亲王妃,先帝赐婚,我还年轻,将来也能生儿子,绝对不会对一个孩子做出这等残酷的事情来,林侧妃却疑心是我下黑手,哼,内心龌龊之人,也必定把他人也想象的如此不堪——听说林侧妃以前曾经被瞻园的恶奴强行当街掳走过,名声有些不好听。”
  毕竟是王府家事,原本沈今竹不打算有什么立场的,前面的话就当是听戏,但是最后一句她有些触动,谣言可畏,可是世人就喜欢用谣言攻击女子,她就是受害者之一,不同的是她有能力不理会这些谣言,但是当年的萍儿就毫无招架之力,沈今竹淡淡说道:“街坊间无聊的谣言而已,王妃莫要被蒙蔽了,当年确实有恶奴想要算计,不过后来有市井小民出手相救,林侧妃冰清玉洁。”沈今竹当时并未亲历此事,她觉得萍儿没有被霸占,是因为福王身份贵重,他不可能容许自己的侧妃曾经*与人。
  福王妃并没有生气,反而对着沈今竹举起了酒杯,微微一笑,“沈老板,你机智勇敢,是个有悲天悯人之心的商人,敢于为弱者出声,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也很感激你今日救了无辜的大哥儿,我敬你一杯。”
  福王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会利用你的悯人之心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呢?在名利场的争斗中,善良永远都是一个人的软肋。沈老板,我现在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你永远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无论这世道如何黑暗,都有一丝光明在;可是一方面我却很为你担忧,有人会用你的善良做恶事,甚至将你至于万劫不复之地,这世上的好人又少了一个,真是太可悲了。”
  沈今竹觉得福王妃话里的“有人”指的就是林侧妃,是要离间我们吗?我确实和萍儿的情谊有限,但是萍儿的嫂子冰糖是自幼就伺候过我的,林侧妃这样做也太心急了吧,我一个小小商人而已,根本无法帮林侧妃什么的,正如你自己说的,先帝赐婚,无论以后有没有子嗣,你的地位坚如磐石,林侧妃能耐你何。
  福王妃见沈今竹不答腔,便叹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又不曾尝过内宅里的酸甜苦辣,对人性还是不够了解,没看透林侧妃这个人,她表面有多谦逊温和,内心就有多不平嫉妒,只是她隐藏的太深了,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出来,做戏久了,连最梦都在演戏,她是个很危险的人,你曾经对她有恩,也晓得她的沦为官奴的过去,别看现在她对你和颜悦色,一旦她有机会凌驾于你之上,呵呵,她会慢慢的,像现在对付我一样,来对付你,你要小心。我晓得今日的话不中听,你也听不进去了,但是只要种子,就有机会生根发芽的,希望那时候你能警醒。一个人如果连亲生儿子都能狠下心来利用,那么她早就没有人性了,所有碍眼的人都会被她除掉。”
  沈今竹觉得福王妃喝醉了,“凌驾于你之上”?我一介民女,人家是有品级封号的侧妃,论身份,论权势,林侧妃想要对付我并不难啊,再说了,她为何要对付我?再说大哥儿被算计一事,真凶是谁都没查出来——呸,福王府的内宅之争关我屁事,我可不会和福王有什么纠结,福王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京城的客栈里,沈今竹回忆起了王府往事,真不敢相信仅仅二十天后,福王妃就去世了,正常的病逝不太可能,难道是王府姬妾们争宠夺位斗的火热,动了杀机?林侧妃好像不是那种人啊,而且福王还年轻,一般亲王妃去世,宗人府会另选新的王妃嫁给福王,很少能有侧妃扶正的,因为大明从来没有在律法上承认妾室扶正的合法性。一般只有在民间默认,如果扶正的侍妾惹上了官司,在律法上只有认定她的地位是妾,而非正室。而且即使侍妾生了儿子,丈夫将她扶了正,也不能以妻子的身份申请诰命,而是儿子功成名就后生母的身份请诰命,其诰命也必须在死去的原配正室之下。
  皇族作为大明享有特权的第一家族,会超越律法和人情,如果亲王一定要将侧妃扶正,不再另娶王妃,宗人府也会同意的,承认侧妃的正室身份,并正式册封,颁发金书宝印。但是福王这种循规蹈矩的亲王好像不太会做出为红颜争名分的事情来……
  正思忖着,有人敲门了,敲门的节奏和力道和当初厂公交代的一样,沈今竹打开门,正室客栈的掌柜,五十如许的人,说道:“听客官交代店小二说想要用西域红花泡澡?本店没有红花,倒是有些黄花,客官要不要试试?”
  沈今竹背着接头暗语,“好啊,黄花名为忘忧草,一泡解忧愁。”
  掌柜忙跪地说道:“标下东厂丑字课暗探长忧,参见沈档头,沈档头,厂公等候多时了。”
  而于此同时,厂公怀恩正在宫里和老对手掌印太监怀安对弈,怀安持白,怀恩持黑,黑子已经对白子形成包围之势了,怀恩放下一颗黑子,将最后的去路封死,笑道:“四面楚歌,公公可要唤虞姬来舞剑?”
  怀安把玩着白棋,笑道:“我不是项羽,没有虞姬这样的红粉佳人相伴。倒是你心中一直藏着一个虞姬,不过你的虞姬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已经快要为人祖母了,我的人一直偷偷盯着呢,谁能想到沈家大少奶奶王氏,就是你以前的未婚妻呢!”这是最后一张保命的底牌,该亮出来了。
  怀恩的笑容瞬间凝滞,眼神结了冰,“你想怎样?”
  怀安笑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交出沈今竹。”
  ☆、第150章 国千代财色迷怀安,沈今竹偷天又换日
  能混上厂公的位置,多年和权倾朝野的掌印大太监怀安周旋,明争暗斗,怀恩也是快要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了,也就是听到昔日未婚妻时失神那么一瞬,就立刻镇定下来,他将包围在黑子中的白子慢慢捡起来吃掉了,“沈今竹是淑妃娘娘的表妹,公公却找我要人,真是缘木求鱼啊。”
  看着怀恩瞬间又换了一张嘴脸,怀安心中有些捉摸不定,这张底牌到底能不能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对于他而言,贪再多的银子、卖再多的官爵、制造再多的冤案讹诈钱财,都不会使得他倒台,因为皇上信任他、需要他、只有他最了解皇上的心意,满足他的一切愿望和要求,他最了解皇上的叛逆和精神需求,所以御史台如雪片般的参奏对他而言犹如一群苍蝇围着嗡嗡叫——很烦人,但是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但是他晓得皇上的底线是什么,那就是通敌谋反,尤其是通倭。皇上本质上是个宽容善良,喜欢恶作剧,离经叛道,永远装着一颗十五六岁不羁少年心,这世上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皇上了。皇上的这个禁忌之地是六年前白龙鱼服,微服私访下江南的时候出现的,皇上被一个叫做刘凤姐的女屠夫迷住了,一起去海宁县观潮,结果遭遇倭寇企图登岸屠城,刘凤姐被埋在占鳌塔下,皇上很是伤感,回京之后,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坚持开海禁,并极力支持平江伯清缴倭寇,说这样双管齐下,才能安定沿海一线。
  所以皇上最恨倭寇,倘若知道他和日本国曾经和倭寇联手绑架过沈今竹、制造太湖之案的德川幕府大将军次子国千代有过密谋,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信任就土崩瓦解,到时候皇上肯定不会留情的。
  怀安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事情缘起两年前日本国德川幕府大将军的二儿子国千代找上了他,献上重金,温顺的美女和美少年,希望他能为自己说说好话,早日恢复日本国“永不征战”之国的地位,取消专门针对日本海船的“加征税”,以平息日本国的民怨,让国内支持他为继承人的贵族们重新燃起希望。
  五千两黄金确实很夺目,怀安不收古董、不品新茶,就喜欢真金白银实在,不过还是有些端着,免得吃相难看,丢了面子,何况此事他并无把握,难度太大了,首先要把国千代从勾结倭寇作乱的罪名里摘出来,然后才能慢慢在皇上耳边吹风,要满足达成国千代提出的两项要求,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运作,他要付出的太多了,五千两金子的价码似乎太低了。
  怀安虽贪婪,但是他是有原则的贪,也就是只要收了银子,他肯定会办事,不会白拿白要,所以朝廷上还有一部分人暗中支持他的。
  怀安喝着茶说道:“二公子想用买一粒芝麻的银子,来换一个宝座,太会做买卖了吧。”
  “当然不止这些了,以后每年我都会跨过重洋来孝敬公公,甚至——”皎若妇人、不,是妇人还要美艳、却有一股豪门贵胄之气的国千代放下茶杯,半蹲在怀安膝下,一双修长、白皙而有力的手磨蹭着怀安的膝盖,桃花眼里弥漫着春【情,怀安就这样在这双眼睛里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无根之人的情【欲其实更加猛烈而复杂,之前不是没有类似国千代这种出身高贵的少年或者青年为了某种目的而自荐枕席,但是国千代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姿色太完美了,却没有伶人的那种伪娘气,独一无二雌雄同体的气质、矜贵的出身、特殊的异域风情、毫不掩饰的欲【望和野心,见惯风月的怀安大开眼界,再加上每年五千两黄金的承诺,他就答应了帮国千代一把。
  不过这只是开始,在国千代的引荐下,怀安开始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有了接触,这两国同样出手大方,都是真金白银,怀安爱财,来者不拒,何况这两个西洋国家的要求也很简单,葡萄牙人是希望怀安在朝廷无限期延长他们在澳门的居住权上当应声虫,而西班牙人却没有提出具体要求,只是说希望公公“多多美言几句即可”。
  怀安财色两得,开始慢慢履行承诺,两个西洋国家倒好说,朝中得了银子和好处的有许多人,就是国千代提出两个要求太难达到了,某天乘着庆丰帝高兴,怀安稍微提了提,皇上就不悦的说道:“太湖之案是铁案,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当初想害的人是沈今竹,幸亏沈今竹机智勇敢,运气也好,揭穿了国千代的阴谋,使得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换成是别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相信沈今竹说的话,她说国千代和倭寇勾结,那就铁定是真的,这丫头不会骗我。”
  “沈今竹还说,日本国是大将军是实际掌权人,国王只是傀儡,大将军是有嫡长子的,国千代是次子,仗着长的好看,会花言巧语哄大将军夫妇开心,把哥哥竹千代逼的要自杀,尊卑不明,长幼不分,这是祸国祸家的根源啊。将来若是国千代得偿所愿,成了幕府大将军,他必然又会生事,我将日本国从永不征战之国里去掉,还对他们收加征税,其实也是对德川家族施加压力,匡扶正统,才是正道。否则即使国千代继位,也休想得到我大明的册封。”
  怀安听得一头冷汗,赶紧附和道:“是,沈四娘的话肯定是可信的,倭寇太可恶了,和倭寇狼狈为奸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听说沈四娘在月港有了一番作为,小小年纪就有陶朱公的本事……”他赶紧将话题扯开,提到庆丰帝最喜欢的开铺子做生意这件事情上去。
  怀安是给庆丰帝换过尿布的老人了,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晓得庆丰帝明面是对国千代不尊兄长,不守伦常而恼怒,其实是因前年春天郑恭王谋反,在琼华岛将猛兽放出笼子,惊动圣驾和大皇子一事而耿耿于怀。
  庆丰帝有两个异母弟弟,长的都比他俊俏帅气,而且得先帝爷宠爱。先帝爷在的时候,为了鞭策身为太子的庆丰帝,时常夸赞大弟弟郑恭王武功好,有祖先马上得天下的英勇,又夸赞幼子闵福王写的好诗书文章,而对太子冷面训斥,说他文不如福王,武不如恭王,简直一无是处云云,其实庆丰帝是先帝爷长子,又是皇后所出,做太子时也没有显示出任何废柴的痕迹,先帝怎么可能不重视,不喜欢呢,只是作为一个储君,要求肯定比藩王要高多了。怕他自满自得,便不停地在后面鞭策着。
  这给庆丰帝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怀安是看着他长大的,晓得庆丰帝表面上对两个弟弟很照顾宽厚,其实内心是有所忌惮的,要不然也不会命东厂和锦衣卫一直暗中监视这两个藩王。
  沈今竹也是歪打正着了,国千代屡次对她不利,她就对庆丰帝爆出日本国长幼争位的猛料,却不知庆丰帝听到这个猛料后,对竹千代的境况深表同情,想起了自己“悲惨”的太子时光,那个时候父皇就是偏疼两个弟弟,对自己总是没个好脸色,动不动就感叹他多么愚钝,将来走了也不放心把大明江山交到他手里云云。
  每当父皇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身为太子的庆丰帝就很惶恐不安,作为皇长子、皇后生的嫡子,除了当继承大统当皇帝,他别无退路。不像两个弟弟还能舒舒服服在封地过着悠哉的亲王生活。所以庆丰帝对四处流亡的竹千代有了兔死狐悲之意,并深恶国千代。
  恰好三年前琼华岛猛兽伤人事件,郑恭王孤注一掷,谋反失败,旧怨加新仇,如此一来,国千代交代的事就成了死局,怀安手眼通天,也无可奈何。去年国千代再次来到京城送礼并主动献身,怀安拒绝了,表示爱莫能助,国千代当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该送的都送了,该暖的也暖了,芙蓉帐里不知晨昼,国千代就在怀安觉得自己快要成仙时说出一个大胆的计划:弄死庆丰帝,扶幼主大皇子上位,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且他早就先行一步,和葡萄牙、西班牙联手,暗中将皇后娘娘的娘家承恩侯搞败了,内阁中也有他们收买的阁老,就差司礼监的支持了。
  怀安大惊,“你——你们疯了!这是一招险棋!你们要我出卖皇上!你好大的胆子,为了大将军之位,想要弄死我们大明的皇帝!”
  国千代冷笑道:“庆丰帝是偏心我哥哥的,恢复日本不征之国的地位,取消加征税恐怕要等哥哥册封之后,如今国内许多人呼吁要迎接我哥哥这个废物回江户,而我父亲和幕僚们已经瞧出了宗主国的意思,打算为了大局,把我当做弃子丢掉。我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了,我母亲也不喜欢大哥当大将军,无论如何,我都要赌一把,拼一下。我们的同盟西班牙和葡萄牙也眼红荷兰人垄断青花瓷贸易,他们对只能吃到荷兰人残羹剩饭的现状很不满,希望另立新主,将荷兰人驱除出去。”
  荷兰、葡萄牙、西班牙、英国等这些强大的各种东印度公司在东印度航线都有代表国家对外宣战,招募派遣军队、修建城池堡垒,进行外交活动等特权。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通过金钱、枪炮、雇佣兵的支持,时常进行颠覆本地政权,扶持对他们有利,听他们的话的反叛者重新建国,并且屡屡成功(其实现在美国和以前的殖民国家差不多,顺美则猖,逆美则亡,只不过穿上了民主和自由这个外衣罢了)。西班牙吐下葡萄牙后,两国的政治方向是一致的,国千代和凯瑟琳女王的特使时常来往,这两人血脉中都有野心和疯狂,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并制定计划,一步步的颠覆大明朝政。
  国千代冷诱之以利说道:“公公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却迟迟不能执掌东厂,可见在皇上心中,您的位置是有限的,您养的锦衣卫指挥使这条狗咬起人来远不如东厂凶狠,用起来不顺手吧,历朝大多是掌印太监兼任东厂,可是怀恩执掌东厂多年,深得皇上和太后的信任,坚如磐石,不可动摇,您一半的权力和恩宠就这样被怀恩分去了,这掌印大太监当的够憋屈的。上次您对我说,沈今竹已经被招募进了东厂,是皇上亲自下旨,怀恩得了此猛将,表示他圣眷更浓了,而您呢?名利场上,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您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怀恩找到您一堆把柄,暗中交代御史台把您给咬死吗,他成为新的掌印太监吗?”
  怀恩这些年能和怀安分庭抗议,一来是他确实有本事,文的武的都行,为皇上做事,干净利索,很得圣心,二来是怀恩当年好几次救驾有功,太后和皇上都很信任他,连先帝爷都赞过怀恩是个人才,若走的是科举入仕,说不定能入阁呢。而怀安最大的本事就是拍庆丰帝马屁、揣摩圣心,逗皇上开心,帮着皇上瞎胡闹,白龙鱼服下江南就是他的主意。太后不甚喜欢怀安,有时候还把他叫进慈宁宫言语敲打。
  国千代说的有几分道理,倘若真被怀恩抓住了要命的把柄,自己恐怕坐不稳掌印太监的位置了,不如——不行!我不能背叛皇上,万一事情败露,八成是凌迟处死的下场,谋反的事情坚决不能做。掌印太监做不成,好歹能回乡做个田舍翁,守着金山银山,下半生当个富贵闲人也不错。
  国千代却连退路都封死了,“公公放心,您绝对不是一个人,朝中我们收买了一批重臣,两淮盐运使江大人就晓得这个计划,一旦大皇子登基,就廷推他入阁当阁老,江大人把您叫做干爷爷,以后他和您在朝中互相呼应,这天下还不就在你们鼓掌之中嘛……”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除了江大人,国千代又报出了几个名字,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怀安是半信半疑,他依旧在犹豫,但是已经湿了鞋,想要上岸很难。国千代这个妖孽还催促说道:“动手要快,否则等大皇子长大了,就不好控制了。”
  就凭庆丰帝好玩乐的不靠谱尿性,隔三差五的出宫开铺子卖包子、去天津或者通州的榻房当经纪牙人、甚至每年都要去边关宣府和鞑靼人打仗,想要找机会弄死他,落马、落水、甚至被边关冷箭射死,被火炮“误伤”都很容易布置,可是怀安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一直迟迟不敢实施,总觉得那里有漏洞会查到他头上去。
  一拖两拖的,麻烦事就来了——两淮盐运使江大人被人抓到了贪腐的铁证,通过厂公怀恩的手呈到御前,庆丰帝大怒,命东厂、锦衣卫还有刑部一起查案,将江大人就近下了南直隶的诏狱。朝中谁不知道江大人把怀安叫做干爷爷?怀恩这样做,无非是要剪除怀安的党羽,削弱他的势力,更要命的是国千代的心腹对怀安说,江大人手里有他参与谋反计划的证据!
  怀安这下是下不了贼船了!生怕事泄,决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他先指使当京城锦衣卫指挥使的干儿子秘密将江大人一家老小全部沉尸水底。江大人在金陵锦衣卫的诏狱中,那里是曹铨的地盘,而曹铨是临安长公主的丈夫,皇上心腹,怀安无法指使他,便先想法把江大人押解到京城,在路上动手。
  可是江大人老奸巨猾,早就重金雇佣了一批江湖死士,在路上劫了囚车,一路逃亡,怀安命干儿子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干孙子,干孙子一路逃亡到了海澄县,终于露出了马脚□□儿子炸死了,本来一切都结束了,却不料干孙子将沈今竹这只小狐狸拖下水,将这摊浑水是越搅越浑!
  为了验证沈今竹是否真死了,干儿子甚至挖了坟墓刨出尸身,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这具一半是木头拼成的残尸只能验明是一个年轻女子,是不是真身估计只有阎罗王才晓得。
  怀安无法确定沈今竹是否还活着,有没有找到那该死的证据,他命干儿子严防死守,严密监视可疑人等到京师,沈今竹如果还活着,她是东厂的人,遇到这种谋反大事,肯定是找怀恩做主,怀恩是他的死对头,落井下石是必须的——幸好,怀安手里掌握这一张救命的底牌,那就是怀恩的未婚妻王氏!
  怀安相信这可能是怀恩唯一的软肋了,他若真不在乎那个未婚妻,何以把她藏得那么深,几十年不露痕迹的保护她,若不是那个痴情的傻女人花重金请京城锦衣卫的一个世袭千户寻找怀恩的踪迹,并且离奇死亡,引起了当锦衣卫指挥使干儿子的注意,抽丝拨茧查到了怀恩头上,无意中钓了一条大鱼。
  可是当怀安亮出了底牌,怀恩只是瞬间失神,而后面色如常,走棋如飞,将他逼到了死角。怀安玩味的磨蹭着棋子上的花纹,“真的毫无回旋余地了?如此一来,你的虞姬何止自刎乌江,恐怕身上的皮肉都要一寸寸的被割下来,你放心,我会请一个高手,保证割万一千刀,成了一个血骷髅,人都还在喘气没死呢,那时候你再交出沈今竹也来得急。不过整日对着一个骨架,也没甚趣,对不对?”
  怀恩此刻心如海宁潮水,惊涛拍岸,狂涌而来,他相信怀安做的出把王氏凌迟这种事情来,王氏是他心中唯一触不可及的光亮,如果连她都失去了,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可是即使交出沈今竹,并不能一劳永逸,这个把柄被怀安掌控着,将他的势力一点点吞并,到时候他自身都难保,王氏同样处境危险,赔了夫人又折兵。
  该怎么办?怀恩将棋盘残局慢慢收起来,笑道:“前日你胜,今日我胜了,明日是生死局,公公莫要失约啊。”言罢,怀恩拂袖而去,这是缓兵之计,他要回去好好安排,看能否有其他的选择。
  刚出宫门,就得知沈今竹已经和京城暗桩接头了,怀恩忙命人将沈今竹秘密接到东厂,那里是他的地盘,谁都不敢擅闯东厂,可是去接送的人却扑空了,说敲门没有人应,只有一封写给厂公的信件。
  怀恩拆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告御状去也”
  怀恩赶紧吩咐下去,严密监视闻登鼓附近的街坊,要告御状,先敲闻登鼓,宫里的人才能听见,去接状纸。
  可是沈今竹天生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寻到了京城仁寿寺,寺庙门口不远处有个包子铺,以前庆丰帝曾经告诉过她,当皇帝无聊时,会跑出宫门当包子铺老板,如果今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庆丰帝。
  包子铺生意很红火,一群上香回家的老百姓围着买包子,卖包子的伙计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必须踩在长凳上才能够得着最上面一笼羊肉萝卜包子,不停地上上下下,额头全是汗珠子,来不及擦拭,汗水滴落在尘土里,这个童工很是可怜。
  沈今竹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定睛一看,哎哟,这卖包子的童工就是大皇子啊!
  ☆、第151章 告御状手眼会通天,小吃货躲过生死劫
  大皇子不满八岁,还没留头,中间顶发绑成一个辫子,用红丝带扎束着,其他的头发都剃光了,就像刚煮熟的咸鸭蛋一样,是淡淡的鸭青色。论理,出身富贵,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都是一副白胖可爱肉包子的模样,懂事而娇宠,时而天使,时而小魔鬼,让人又爱又恨。
  可是整个大明身份最尊贵的大皇子却例外,他面色黝黑,体型偏瘦,穿着褐色粗布薄棉袄棉裤,捆扎在腰间的腰带好像是大人的,足足缠了五圈,小肚皮因此鼓鼓囊囊的,好像吃撑了似的,其实都是假象,此刻他肚皮轰鸣,加上一阵子劳累,此刻对着案前一笼笼包子流口水,可怜兮兮的对草棚下正在和面包包子忙碌的庆丰帝说道:“爹爹,我饿了,我能不能先吃一个包子歇歇。”
  庆丰帝头也不抬的擀着面皮说道:“大中午头的,大家都饿了,生意最好的时候,你吃包子会耽误做生意,乖儿子,等忙过这阵子,爹爹亲自给你包一笼皮薄肉多的大包子吃。”
  大皇子眼圈有些发红,“可是我饿了。”
  庆丰帝觉得儿子这副可怜样很有趣,笑道:“那把裤腰带勒紧点,就不觉得饿了。”成年人的言行喜好都能从童年找到原因。庆丰帝童年时向往宫外喧嚣热闹的市井生活,觉得宫里死气沉沉,没甚趣,但是在母后父皇,还有翰林院老师们的教诲之下,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愿望深埋在心底,做出一副合格太子的模样,想要赢得父皇的赞许,可惜最后事与愿违,无论他如何努力,父皇总是会挑出一堆不足逼他继续向前,然后夸赞两个弟弟如何如何优秀,把他比成渣渣。
  等他登基做了皇帝,并坐稳了江山之后,几乎是竭尽全力的瞎胡闹来弥补童年的遗憾,尤其喜好斗蟋蟀、养蛐蛐、饲养虎豹大象、蹴鞠打双陆棋子等等这些小时候被父皇和太傅们训斥为“玩物丧志”的东西,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动不动就罢朝撂挑子不干了,跑出宫门开铺子做生意,而且越跑越远,通州港和天津卫都有他行商的身影,甚至自封“威武大将军”去关外打仗。人到中年,越发中二起来,像个不羁的少年似的不停的挑战皇室和大臣们容忍的底线和神经,并自得其乐。
  庆丰帝四十多岁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结发夫妻皇后娘娘至今没有生育,娘家承恩侯犯事后,皇后自贬琼华岛闭门思过,夫妻两早就不同眠共枕,就更不可能有嫡子出现,所以大皇子已经是默认的太子,将来会继承大统的。庆丰帝对这个独子很疼爱,他发誓不会像先帝爷那样严酷的对待继承人,他扮演了自己童年想象中完美慈父的模样:
  宽容,慈爱,从不吝惜表达对儿子的喜爱和赞美。鼓励儿子冒险尝试,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的东西,第一个就是想到和宝贝儿子分享。当年大皇子还不满三岁的时候,庆丰帝就带着他白龙鱼服下江南游玩,若不是在海宁县观潮时遭遇倭寇围城,说不定他还能再玩一个月。庆丰帝喜欢市井生活,几乎每次出宫,都会把大皇子拉在身边当童工,在儿子身上弥补他小时候的遗憾,固定的铺面玩腻歪了,还时不时有大臣们装作客人来铺子求他回去上朝,就干脆挑起担子走街串巷叫卖,和大臣们玩躲猫猫的游戏。
  比如腊月的时候,他要大皇子举着一个比他高两倍的草把子,上头插满了糖葫芦,沿街叫卖。夏天酷暑,和大皇子推着冰车卖冰镇酸梅汤,殊不知他正值壮年把买卖当游戏,而力气小、身子骨还没硬朗起来的大皇子禁不住这样折腾,为此吃尽了苦头,又不敢坑声惹父皇不快,毕竟他也晓得父皇是善意的,想逗他玩耍。以前父皇宣他伴驾出宫时,有时候母后还能找理由他留在宫中休息读书,去年母后自闭琼华岛后,庆丰帝将大皇子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周围的太监宫人也是以迎合皇上的喜好为主,这日子就愈发精彩了。
  “有勒裤腰带的功夫,早就吃下一个包子了,有你这样当爹的嘛?把儿子饿成这样。”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大皇子和庆丰帝都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父子俩循声而去,目光皆是一亮:“今竹?”、“表姨!”
  沈今竹豪爽的将一两银子往大皇子手里一塞,将摊子上的包子全部承包了,表姨真是大救星啊,大皇子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沈今竹将一笼小笼包搁在油腻腻的桌面上,“过来吃吧,别饿着了。”
  庆丰帝却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一定要请你下馆子吃一顿,包子太简陋了,去饕餮楼给你接风洗尘。”大皇子已经累饿得顾不上谦让,举筷埋头吃包子,沈今竹瞧见他吃的太急噎的可怜,忙扔了一个铜板叫隔壁摊主端一碗不加香菜的豆腐脑来。
  大皇子“百忙之余”感激的看了一眼沈今竹,这个表姨太贴心了,时隔几年,居然还记得自己这点饮食习惯。沈今竹低声对庆丰帝说道:“怎么看见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死讯?”
  庆丰帝云淡风轻说道:“怀义已经密报给我了,说茶楼爆炸,你炸得面目全非,一半的身体都是木头拼成的,反正我凭直觉就觉得其中有诈,躺在棺材里的肯定不是你。像你这种人啊,遭遇那么多大难都死不了,命太硬了,阎罗王不敢收,就怕收一只孙悟空那样的猴子进去,关你不得,反而大闹地府,擅改生死薄。昨天刚收得密报上说,你的坟墓被盗,连棺材尸骨全都不见了,我就更确定你是死遁——做生意树大招风,对上不该惹的仇家了?这手段可真够狠的。”
  沈今竹边听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吃客、行人、进出寺庙上香的香客,看谁都觉得像是刺客死士,这时隔壁豆腐脑摊主又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递过来,这次是放在庆丰帝和沈今竹的桌上,笑呵呵的说道:“你是猫蛋的表姨啊,以前听他说起过你,我没甚拿出手的东西,就这豆腐脑还做的凑合,送您尝尝味。”
  沈今竹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也是小本买卖。”
  摊主说道:“这里每月逢五逢十开集市,我们两个小摊是两年的老邻居,每月见个五六次,早就熟悉了,不用客气,我有亲戚从远方来,朱老板也是送包子的。”
  “——这”沈今竹看着庆丰帝,庆丰帝笑着点点头,沈今竹便不再推辞了,摊主说道:“快趁热吃,加了辣椒油了,身上暖和。”
  对方如此热情,沈今竹舀起一勺白花花的豆腐脑,看着上面飘着一丝火红的辣椒油,瞬间就联想起了茶楼爆炸后,废墟满地,江大人炸的头身分离了,头盖骨被炸飞,脑花流了一地,上头还带着猩红的血丝——和面前的这碗豆腐脑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沈今竹顿时胃口全无,都被人逼得要死遁了,吃什么吃啊,赶紧把正事办完了,重新回魂继续海商事业要紧,她放下碗勺,将庆丰帝拉到草棚后面的煤堆里,将和江大人的对话告诉了庆丰帝。
  怀安在庆丰帝心中颇具份量,听说怀安勾结藩国谋反,想要弄死自己扶大皇子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庆丰帝先是呆若木鸡,而后喃喃说道:“你从双屿岛挖到的证据呢?”
  沈今竹指着自己脑袋说道:“全都背下来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不会将证据带在身上的,皇上,怀安狼子野心,您一定要小心——”
  正说着话,外头大皇子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打断了沈今竹的话头。庆丰帝急忙从煤堆里跑出来,但见一只野猫在桌子下面伸脖子伸腿,疯狂的抽搐着,嘴里流出鲜血,并且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大皇子跑过去躲在庆丰帝的怀中,指着沈今竹丝毫未动的那碗豆腐脑战战兢兢的说道:“有毒——野猫跳上去舔舐豆腐脑,然后就倒地了!”话音刚落,野猫四脚突然挺直,僵硬不动,已经断气了。
  “有刺客!”
  突然街头巷尾涌来一群乔装的大内密探,将庆丰帝等人用盾牌团团围住,往不远处的仁寿寺方向而去,另一伙人迅速将目瞪口呆的豆腐脑摊主和食客们制服捆绑,带回去审问,连沈今竹的那碗豆腐脑也被整个端走,留作证据。摊主大叫“冤——”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便被人堵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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