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少年时 第8节

  钟静目光异样:“你又知道?”
  “晏辰说的。”钟莹借用小叔子名头十分顺口,“他哥可是立志要当高考状元的人,怎么会浪费时间谈恋爱呢。”
  钟静脸白了,半晌喃喃着:“高考状元......高二的时候赵老师也说我有潜力成为高考状元,可是晏宇太厉害了,他数理化英四门加起来甩了我三十多分,全省肯定还有好多厉害的学生,我不行,我坐井观天,根本追不上......”
  果然还是在意排名,钟莹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妹妹——私生妹,许爸作的孽,只比钟莹小两岁。六岁妈死了被接回许家,差点把母亲肚子里的二弟气掉。
  小女孩挺能忍,知道自己身份不光彩,处处谨小慎微,不出头少吭声,倒也不惹人烦。但是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钟莹还是看穿了她骨子里的偏执,特别体现在学习上,但凡考一次第二名,她能绝食三天,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的背书刷题,直到重登冠军宝座才会露出笑脸。
  可惜的是,钟莹考个全市前五十,许爸就能大摆宴席到处吹嘘;妹妹一举拿下中考状元,家里也没什么喜气。因为许爸明白,表扬她就是在戳老婆的心,只有彻底无视,她才能在许家安然生存下去。
  她想和钟莹较劲,想得到更多父爱,但很遗憾,私生女,出生就带着原罪。
  起身拍了拍钟静的肩膀,钟莹说了句很老套的话:“你的敌人是你自己。”
  刚想潇洒离去,钟静转身抓住她:“等等,我用不着你来教训,还没教训你呢,名次倒数还有脸宣扬?你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钟静的妹妹!”
  钟莹:......
  整个假期,晏辰没有踏出家门一步,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全部时间,都贡献给了试卷。几个月前晏宇从北城带回数箱复习资料和名校内部练习卷,一股脑堆在了弟弟房间里,晏辰前段时间只是偶尔带着做,直到这次期中考试之后,突然自我加码发奋图强了起来。
  晏参谋长和曲红素夫妇俩认为谈话施压有效,儿子终于知耻而后勇了,晏宇却觉得这小子状态有些不对劲。
  假期最后一天的下午,他敲开晏辰房门:“打球去?”
  “不去。”
  “劳逸结合才有好的学习效果,你从早到晚不休息,眼睛受不了。”
  “不要你管,自己打去吧。”
  晏宇走进屋,在晏辰身旁站了会,他头也不抬,草稿纸上算得起劲。晏宇扫视桌面,在一堆卷子中发现了半角玫红色的花瓣,嘴角微微提了提。
  “是不是钟莹和你说了什么?”
  第10章 挺身而出
  晏辰心里的粉红泡泡,是暑假期间兄弟俩天天呆在一块儿,晏宇自己猜出来的。
  他十句话里总有一两句会带上钟莹这个名字,虽然同时出现的还有李舟桥谢红军等人,但女孩儿只此一位。而且说到钟莹时他表情欢喜,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欣赏纵容意味,说她有多么活泼,多么爽直,多么仗义,多么傻乎乎。
  晏宇直白地问过晏辰,你是不是喜欢钟莹?
  晏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否认,否认过后又不好意思地说,不会早恋,别告诉爸妈。
  从此兄弟俩拥有了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晏辰开始在他面前放松地谈论钟莹,央求哥哥接人送东西毫无压力。
  被迫了解一个女孩从小到大的趣闻轶事,晏宇听多了就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天真娇憨的少女形像,可是见到人后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钟莹当然没干什么天怒人怨颠覆想象的事情,几次见面也很寻常,但晏宇就觉得她和弟弟口中形容的不是一个人,直觉,没有根据的。
  也许是那女孩儿的眼睛有点深,有点狡黠,以他的年纪,还看不出其中隐藏了什么,只能肯定与“天真”无关。
  晏宇没有将感受告诉弟弟,那是他的发小,朋友,喜欢的女孩子,哥哥的评价并不重要。
  草稿纸上的笔尖停顿一下,晏辰肩背放松,丧气地叹了口气:“莹莹说我参加课外活动太多,心思没有全放在学习上,她自己才考二百六十多名,教训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所以你就开始拼命了?”晏宇轻笑,“学习讲究方法,做题也要有针对性,过多复习早已掌握的知识点没有意义,在你的薄弱项上下功夫才行。你闷头学,效率不高,对身体也不好,高中三年呢,你能一直这样吗?课外活动是有必要的,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
  晏辰转着笔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哥,我觉得莹莹变了,以前都是她缠着我玩,开学之后她就不怎么爱搭理我。”
  对于所谓的“变了”,晏宇认为没有了解就没有发言权,钟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看弟弟心事重重,尽兄长义务开导两句,“上了高中就在为考大学努力,你要学习,她也要学习,而且女孩儿长大了更爱和女孩儿玩吧,老跟男生在一块玩不太好。”
  “是吗?那关玲姐为什么天天跟你在一起?我好几次都看见你和她两个人偷偷躲在博爱楼后门那儿吃午饭。”
  “......我们没有天天在一起,”晏宇无奈地瞥他一眼,“分在一个班而已,同学都不是很熟,她只认识我,我也只认识她,一起吃午饭有什么不对?博爱楼后门每天都有很多同学在那儿吃饭,没有偷偷,更没有躲。”
  晏辰撇嘴,小声嘀咕:“我知道你们在谈恋爱。”
  “胡说。”晏宇拍了他脑袋一下,“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晏辰哼道:“关玲姐都为了你转到珠州来了,还不承认。”
  “别人的决定我管不了,做你的题吧!”
  晏宇没心情再开导弟弟,转身就走,拿篮球换球鞋出门去了军部球场。天气寒冷,球场上只有他一人在拍跃腾投,玩了半小时,出了一身汗,头顶冒出丝丝白汽。
  假期中的部队大院依然安静,偶有换岗的警卫连士兵列队走过。晏宇缓下动作,不再投篮,随意转着球在空旷的场地里溜达了一圈。
  提到关玲转学,他着实不太高兴,原因在于所有人都把这件事跟他扯上关系,包括自己的父母亲人。高二期末,他已经和全班同学道过别,关玲还赠送了一张贺卡给他,祝福他回乡高考取得好成绩,大学再相见。不知怎么的一转眼,她竟然也转到珠州来了,事前他毫不知情。
  晏宇问过关玲为什么,她说挑战自己。这个理由略显荒唐,但又让人说不出什么不对来,问题在于双方父母的态度过于古怪,都在叮嘱他要照顾好关玲,学习上要帮助,生活上要关心,争取两人一起考入华大。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他的责任?一起考入华大,他不敢保证。
  照顾帮助倒没什么,毕竟俩人从小相识,关系亲近,但高考不是小事,关家为什么要舍易求难,晏宇也是很不理解了。关玲成绩并不算顶尖,自从来了珠州也看不出她有任何“挑战自己”的迹象,学习节奏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昨天弟弟做了一天题,关家母女在晏家消磨了一天,妈妈还让他陪着吃,玩,聊天。
  一模校次第十名,这个成绩能上华大?他觉得很悬。一中有希望拼一拼的也就第二名的钟静和第三名的廖敬业了。
  钟静......晏宇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整天苦大仇深的脸,不禁笑了笑,是钟莹的姐姐啊,俩人的气质长相截然不同,晏辰不说,他压根看不出那是两姐妹。
  同一个家庭的孩子,成绩怎么会差那么多?好比晏辰,有哥哥珠玉在前,再不济他也没进入过差生的行列,二百六十五名简直匪夷所思,难道钟静不辅导妹妹学习么?
  如果钟莹听到晏宇的心声,一定大声疾呼,何止是不辅导,那是从来没辅导过!钟静不是自私,而是没时间,她从小到大为了维持第一名付出太多,没那个精力辅导妹妹,能督促教训两句,已经是姐妹情深了。
  元旦之后,期末考试逼近,作业丧心病狂的多,晚自习也被主课老师占用了,本该七点半放学,有时候拖到八点才能走出校门。老钟大多等在校门口,但隔三差五遇上值班或突发任务,钟莹就得一个人赶末班车回家。
  零下温度天寒地冻,她宁愿坐末班车,也不愿缩在老钟的自行车后座上受冷风剐磨。和她同路的学生上车时很多,一条线陆陆续续的下,到了后勤部站点就只剩五六人。
  家远的同学都选择住校,对钟莹这种早上花半小时,晚上花半小时在路上的行为很不理解,有这时间多刷一张卷子,多背十个单词不好么?其实钟莹也不想遭这份罪,但钟静把私人赞助从三块提高到了五块,老钟心疼她来去辛苦,又偷偷补贴她五块零花,月收入高达二十五元,钟莹为钱妥协。
  美是用钱养出来的,脸上抹的,头上擦的,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哪一样都要钱。钟莹想要得太多,有些在老钟看来不必要,不朴素,用途不明的东西,提了他也不会买,还会批评钟莹有失军属本色,只能靠自己攒钱。
  这天坐公交回家,别的同学在背单词或讨论题目,钟莹则照例闭目养神,盘算趁着过年如何敲老钟一笔,给自己置办一身像样的冬装,再不用每天穿戴钟静的旧棉袄,旧棉鞋和土到掉渣的红围巾。
  同学上下来去,车厢里安静下来的时候,钟莹听到头顶有人说:“让一让。”
  身边的男生道:“你要坐这里?”
  “是的。”
  “那边不是好多空位么?”
  这会儿快到站了,车厢里确实好多空位,这对话就显得很不寻常。钟莹眯开眼偏头一瞅,身体倏地坐直了:“晏宇......哥?”
  昏黄的厢灯下,晏宇穿着黑色的夹克式棉褛,几缕头发垂在额前,单手抓着扒环,居高临下望着同座的两人,脸色很是严肃。
  他说:“嗯,让开。”
  男生听钟莹出声就知道他俩认识,见晏宇眼神沉沉,透露着一丝不容置疑,老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前头就是位子,认识还非要坐一起啊?”
  说归说,却磨磨叽叽不愿挪步,晏宇突然伸手拽了他一把,语气森寒:“这是我妹妹,你最好滚快点!”
  男生没他高,被他拽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忙扶住车靠背,回头怒指他的鼻尖:“你打人?”
  晏宇抓住他的手腕,“再不滚我可就真打你了!”
  男生表情扭曲,看来手上用了不小的力气,两人对视片刻,他哼一声挣开,背着书包往车前方走去。
  车厢鸦雀无声,司机都没有说话,只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动静。钟莹傻了,这是唱得哪出?晏宇怎么一副吃了枪药的样子!
  待他在身边坐下,钟莹结结巴巴:“晏...宇哥哥,怎...怎么了?”
  晏宇没有看她,仍盯着前方那个男生,低声道:“钟叔叔怎么没来接你,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坐车不安全。”
  钟莹越发糊涂,经常坐这趟车,满车学生,有什么不安全?
  “我爸今晚值班,我习惯了,没什么事啊,都是同学,到站就到家门口了。”
  晏宇沉默片刻,道:“坐车不要睡觉,那个男生一直在摸你脸,你感觉不到么?”
  钟莹大惊:“有么?没有吧?”
  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养神而已,如果有人狗胆包天摸上她的脸,她不会察觉不到。
  但是晏宇很笃定:“有!我看到了。”
  晏宇在图书馆站上的车,一眼就看到钟莹了,皆因在一群或交头接耳或念念有词的学生中,她显得尤为特殊。坐在后排,抱着胳膊闭着眼,姿态懒散地靠着,下巴微收,脑袋不偏不倚,仿佛睡得正香。睡觉没什么,关键是她身边那个男生行为很不妥当。
  从晏宇的角度看过去,他一直在用手背磨蹭钟莹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又将手臂伸到她的背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种动作太亲昵,晏宇本来以为两人认识,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不对,那男生动作小心翼翼,钟莹稍有晃动,他就会欲盖弥彰地收回手摸自己脑袋,显然没安好心。
  “北城日报上登过这种新闻,有人专门在公交车上欺负女生,你以后要小心点。”
  他的同学朋友都在北城,珠州认识的人不多,钟莹算一个,还同是大院孩子,哪能看她受欺负不理?
  听他说完,钟莹有些明白了,冬天穿得厚,肢体碰触敏感度不高,挨在一起坐那么久的车,本身警惕性就会下降。男生以为她睡着,手就不太规矩了,虽然没有实质性的猥亵行为,但做出了猥亵动作,让晏宇逮个正着。
  没想到他年轻时这么有正义感,钟莹心里一暖,觉得不能辜负晏宇的挺身而出,猛地站起来指着前门的男生道:“喂,那个色狼你哪班的?公交车上行为不轨,我告你班主任告你家长告派出所去!”
  恰在此时,车到一站,司机瞄了瞄那装没事人的男生,犹豫了一下,喊道:“开门不?”
  男生不吱声,直挺挺站在车门口,腮帮子咬得死死的,车门不开,他头也不敢回。
  剩下的乘客再次陷入鸦雀无声,钟莹看看晏宇,他神色莫名,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暴起有些讶异。
  也没真摸到,不开门还真把他扭送派出所啊?惊觉自己嗓门有点大,表现过于横,钟莹立即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坐下,缓和语气小声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他。”
  司机等不到后方发言,打开了车门,男生狗撵似的跑得飞快,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晏宇笑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就该大声喊出来,这种人不敢欺负泼辣的女生。”
  泼辣?钟莹讪讪一笑,与想塑造的人设相去甚远呢。
  第11章 二百六十六
  那天晚上下车后,晏宇把她送回后勤部家属院,路上简短聊了几句,话题主要还是在女生夜行安全上打转,看着她进了大门,挥手告别后才转身离去。
  钟莹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关系逐渐迈向熟稔而窃喜,她深知晏宇在公交车上的维护是出于正义,送回家则是出于礼貌。从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对她本人毫无兴趣——认识的人,仅此而已。
  不知他与关玲独处时,眼中可有多余情绪?
  想起他四五十岁的眼神,稳定幽深,波澜不惊,哪怕在床上水深火热之时,也从未见他有过失控的神态。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仿佛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观察着她所有的反应,冷静得让人心寒。
  或许,他的失控都给了一个人,一段时光,虐恋情深伤痕累累,眼睛里从此筑起了坚固的防御。
  钟莹感到遗憾,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晏宇的失控时刻,如果按照计划扫除一切障碍,顺利占据他身心的话,虐恋情深岂不是不复存在?为了将来的巨额财富,她不敢虐晏宇,可又压抑不住心底的好奇,那样一个稳如泰山的人,失控什么样,伤心什么样,颓废什么样,暴怒又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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