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59节

  却因他这一句话,那老仆双手捂着心口,吓得几口气喘不上来晕厥了。
  黎袁峰靠得前,连忙上去查看老仆状况,眼神往院中瞧去,正好瞥见了一地血迹,和几个倒下不知死活的下人。
  他张大嘴巴什么也没说,可于外人而言,却是默认了。
  赵煊看见了,他看见老仆倒下前,嘴角得意的笑容。他此刻才突然明白过来,丁清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引他出府。
  “推我回去。”赵煊对身后的侍女道:“快,送我回去!”
  那侍女双手抖得厉害,眼见着老仆晕过去后,她也腿软了。
  侍女推着赵煊走了几步,忽而跪倒在地,就像是被吓怕了。
  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对着赵煊不断磕头,额前撞出了一片红印,口中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城主饶命!城主绕过奴婢这一次,别伤害奴婢的家人……”
  “你在说什么?”
  面对府中众人莫名改变的态度,赵煊的手掐住了侍女的脖子,他紧紧地盯着侍女身体里张扬的魂魄碎片,再看向被阵法困住的女鬼,渐渐明白过来了。
  “这就是你的报复手段?毁掉我的名声?”赵煊盯着侍女的脸,他能通过她的脸,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丁清正在其中朝他露出讥讽笑意,她的一千多片魂魄碎片分成了两边,一侧在阵法内,博取众人同情,一侧在阵法外,勉强控制活人的身躯。
  她的力量有限,控制不了多长时间,只要赵煊给她一掌她的魂魄碎片就会被打出来,可这才不是她的真正目的。
  “我、知、道……”侍女的嘴一张一合,说出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话:“你的秘密。”
  赵煊一震,周围吵杂一片,唯有他们互相对视时的片刻静默,叫赵煊手指用力,有要掐死侍女的冲动。
  周椿见那侍女当真要死了,连忙出手制止:“赵城主!你快放开她,她快死了!”
  赵煊不愿放手,他颤抖着手指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意,松开手后,侍女已然晕倒,脖子上青紫的指痕尤为显眼。
  众人哗然,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跟随在中堂队伍里的孔御正面对着女鬼的方向,那女鬼的魂魄不全,虽可瞧见面容,但也并不清晰。
  他离赵煊较远,离阵法较近,几次侧目才确定自己没看错,顿时双目震惊地走到捉鬼人士背后:“是丁姑娘?!”
  丁清在阵法中,此刻恨不得给孔御两个耳光,这小子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惹祸的,偏偏这回谨慎了起来,她都朝他不知伸了几回手,孔御才敢凑上前来。
  得了丁清白眼,孔御以为她痛得快晕过去了,连忙喊道:“周堂主!是丁姑娘,这里面的是丁姑娘啊!”
  他边说边要推开那些捉鬼人士:“你们快收手,丁姑娘是好人!不、不对,她是好鬼!”
  周椿闻言,立刻道:“赵城主所捉的究竟是谁?现下还请让你手下的人收手,阵中姑娘是我中堂带来北堂的,还要完好无缺地带回去!”
  赵煊的手压住腰上的剑,慢慢扶着轮椅转身,这才正面面对丁清的方向。
  孔御见那些捉鬼人士都看向赵煊,也不听自己的,而阵中丁清浑身直颤,他扬声道:“我是孔御!北堂堂主乃我老子,你们快给我把人放了!”
  孔御亮出了自己的令牌,那些捉鬼人士不得不收手,阵法散去,孔御连忙去扶冷汗涔涔的丁清,只是那仅是丁清的一部分魂魄,他碰不到。
  二十几个捉鬼人士回到了赵煊的身后站着。
  赵煊紧紧盯着慢慢站起来的丁清,她的身形晃晃悠悠,因不完整,并无双腿。
  可她那受尽伤害,胆怯瑟缩于孔御背后的模样,惹得周围人看向赵煊的眼神变得陌生责备,担忧恐惧,她当真是耍了一套好心机。
  “好手段啊,丁清。”赵煊喃喃。
  耳后忽而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还没结束呢,赵煊。”
  便是这一声,站在赵煊背后的捉鬼人士中,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突然将他的轮椅推了出去,勉强稳在了人群正中间。
  就在此时,男人双手比了个阵法结印,地面卷起了一阵旋风,吹开枯黄的落叶,形成了五角阵法。
  男人对着周椿道:“周堂主,请使摄魂符。”
  周椿一惊,望向轮椅中孤零零、发丝散乱的男人满眼不可置信,可她知道,符咒伤鬼不伤人。
  周椿怀着疑惑的心,将信将疑地凭空画出摄魂符,摄魂符悬在了赵煊的上空,一分为六,形成了圆柱光圈,顶着烈日照在赵煊身上时,赵煊顿时发出了压抑的痛呼。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比出阵法的男人,摄魂符不单只对他有效,附身在捉鬼人士身上的丁清也深受其扰。
  丁清也在痛苦,可她还在硬撑。
  赵煊的眼神由震惊变成了震怒,杀意丛生,一团黑气从他身体里冲出的刹那,那双恶狠狠的眼转化为无力的担忧。
  “阿清当心!”
  很古怪,要杀人的是他,提醒丁清的也是他。
  就在长金剑刺穿捉鬼人士身躯的那一刹,丁清的魂魄碎片分散开,钻入了围观的人群中,一片魂藏匿于一具躯体里,连带着躲在孔御身后的魂魄也消失了。
  男人的身躯应声倒地,血流不止,长金剑被一股力量抓在手中,那黑烟逐渐幻化成一道人影,却也是实打实的鬼魂。
  坐在轮椅上的赵煊脸色苍白,凌乱的发丝垂挂在双肩,目光无措又绝望。他想要在人群中搜寻到丁清的影子,可他看不见对方。
  距离赵煊十步之遥的鬼混握着他的长金剑,猩红的双目扫过人群。
  丁清退去,苏威见状,连忙补上阵法,就连周椿也吓了一跳。
  他们眼前所见的,是个恶鬼。
  是从赵煊的身体里被逼出的恶鬼。
  他已经在赵煊身上潜藏太久了,久到二者几乎融为一体,若不分开,甚少有人能察觉,就连容貌也有几分相似。
  孔御看见恶鬼后,哗了一声跌在了地上,他指着那道鬼魂,抖着唇道:“赵、赵、赵祖先!”
  孔御见过恶鬼的画像,在两百年前鄞都城还是天都城时换了城主,赵长宇成了第一任鄞都城的城主,而后赵家历代接任城主之位。
  赵长宇的画像被赵家供在了祠堂上,孔鸢给赵煊治腿时有一次孔御偷跑跟上来玩儿,意外进过赵家的祠堂。
  当时赵煊极好说话,只说画像是他的祖先,便请孔御在赵家住下,还带他于鄞都城玩儿了几日。
  此刻画像上的人,却成了恶鬼,站在了众人面前。
  五堂内有规矩,凡捉鬼世家,会捉鬼之术的,死后必须得由族人将其魂魄消灭。
  西堂丁毅书——丁清的祖父,哪怕将西堂交给司家,也没说留下自己的魂魄直至找到丁清为止。
  他们恪守规矩,因为他们知道,一单他们坏了规矩,世间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赵家藏匿了两百余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公之于众。
  赵长宇不甘死亡,而赵家后辈越发无能,才造就了如今荒唐、耻辱的场面。
  赵煊只是赵家被赵长宇的鬼混掌控的棋子之一,赵煊的爹、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他们全都被赵长宇附身,一旦城主之位交接,他们的身躯就必须得藏匿两道魂魄。
  自己的,与赵长宇的。
  周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鬼,哪怕他是赵家祖先。
  丁清知道赵煊的身体里藏着另一道邪恶的鬼混,却没想过那是赵煊的祖先,事情虽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让周椿来,是让她捉鬼;带上孔御,是让孔家人做个见证;引赵煊出府,是为了把他扔在人前,断他所有退路。
  此刻围观的每一个人,丁清都占据着他们的眼,从各个角度看周椿捉鬼、看赵长宇挣扎、看赵煊无望,看鄞都城的城主府、城主,永不翻身。
  她很痛快,即使自己的魂魄受伤,也依旧痛快。
  第59章 [vip]
  周椿万万没想到, 周笙白用传信符引她来鄞都城竟是为了捉鬼,更没想到,往日有北堂一剑之称的鄞都城城主, 身体里竟然藏着其祖先的鬼魂。
  苏威设阵,黎袁峰率领弟子堵住赵长宇的所有退路,周椿几道缚鬼的黄符压得赵长宇无法翻身,而坐在不远处轮椅上的赵煊,没有任何办法。
  周椿没见过赵长宇的画像, 却听过他的名号。
  家中书上有记载, 赵长宇是个用剑高手,也曾拜过某一任北堂堂主为师, 当年拿下天都城,改名鄞都城, 拯救了天都城被前城主欺压的诸多百姓,有过可名留青史的建树。
  这样的人, 竟服从了人性私欲。
  赵长宇死得太早了, 四十不到, 家中长子才添丁,赵家无一人能挑起大梁。
  他为了保全赵家难得的名声, 只能向外隐瞒自己已死却魂魄尚存的秘密,依旧教赵家子弟捉鬼剑术。
  只是后来赵家少有成器之人, 难得碰上一个根骨好的,却是个不学无术之辈。
  赵长宇无法,便附身在晚辈身上,以其身份, 重塑赵家于北堂逐渐没落的名望。
  此为豪赌, 他赌赢了, 也忘了五堂捉鬼世家的宗旨。
  他不甘死亡,明明有一身好法术却无用武之地,而他的子孙们明明活着却不能争气,渐渐的,赵家又重新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从那时起,赵长宇便附身在每一任鄞都城的城主身上,他保全了赵家在百姓中的威望,也忽略了被他掌控的那些人的本心。
  活得越久,权势越大,想要的东西就越多。
  赵煊是他的子辈中,最优柔寡断的一个。
  遇见丁清时,其实是赵长宇想要救她的,因为他难得见到一个会捉鬼之术的鬼,如他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丁清拥有自己的身躯。
  赵长宇看见过丁清与捉鬼人士缠斗后受伤,伤口在她身上存留不久便愈合了。
  他想要知道丁清的身份,了解她的秘密,便让赵煊刻意接近。
  几番相处,赵煊被性格独特的丁清迷住了,他为人温吞没有脾气,反而因此获得了丁清的信任。
  丁清透露了自己的一切,赵长宇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赵长宇与赵煊不同,他阴鸷毒辣,若非手段了得,也不会占据赵家子孙的身体这么多年。即便是赵煊也不敢对他有任何抵触顶撞,更别说是违反他的决定。
  赵长宇拥有了不死的灵魂,还想要一个不死的身躯,他对丁清做过许多恶毒的折磨,可赵煊却对丁清信任、爱慕,以至于被她骗得双腿残废。
  赵煊是个不成器的人,富家子弟,软弱无能。
  赵长宇不是。
  两百多年的老鬼,想要抵抗周椿也不是多为难的事。
  饶是阵法与黄符使赵长宇痛苦万分,魂魄的力量逐渐被削弱消减,可他依旧能在围绕的密密人群里,看见丁清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败露,五堂之内无人会留他,更何况看见今日这场闹剧的人中,还有一个是北堂堂主的儿子。
  可赵长宇不甘心自己被丁清摆了一道。
  百年经营谋划,被她一朝尽毁,他不会让丁清好过。
  长金剑紧紧地握在手中,赵长宇猩红着眼,以魂魄之力破开了阵法,被周椿的黄符打伤也在所不惜。他要将手中的剑,刺向每一个被丁清附身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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