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节

  一直神色淡定的灰袍人,此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笑道:“君乃忠义之人,老夫知道,这一局残棋,你必会前来陪老夫下完!”
  一道身影一飞冲天,自陡壁间出现,而后动作飘逸地缓缓落到峰巅,一身便装,气势如山,神色平静,那一双犀利的眼睛望着灰袍人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原来是你,商钟离!”
  这一飞而起到得天涯峰巅的身影,正是军神萧怀玉!
  灰袍人缓缓转过身来,苍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道:“萧怀玉,你没有让老夫等太久!”
  萧怀玉摇摇头,看向了坐在青石上一动不动的太子,轻叹道:“你等多久,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让太子等的太久!”
  商钟离叹道:“萧将军莫要怪老夫!”
  圣将商钟离,军神萧怀玉,天下两大绝世名将相对而立,距离不过十步之遥。
  一阵风过,二人的衣衫随风而起,猎猎作响,但是这两人的身体,却如同巨石一般,立于天地之间,泰然自若。
  萧怀玉亦是背负双手,缓缓道:“你这样做,自然有你的理由。”
  商钟离凝视着萧怀玉,缓缓道:“老夫大限将至,所以……驾鹤之前,总要将心事了一了,成与不成,那只能看天意了!”
  萧怀玉淡淡一笑,道:“看来传言是真,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
  “是!”商钟离平静道:“若是没有这场战事,老夫安心静养,或许还能活上一两年,但是……这一场战事,让老夫精力大为消耗,能够再撑半年,那已是奇迹!”
  萧怀玉望着天幕上那团明日,淡淡道:“日出日落,人死人生,你应该能看的开!”
  商钟离摇头叹道:“你说的不错,既然有生,自然有灭,老夫应该看开。只是老夫一族,世受皇恩,撒手一生,就此而去,却是愧对皇恩。”看着萧怀玉,缓缓道:“君固守北疆十几年,以一己之力,保燕国无事,又何尝不是报答君恩!”
  萧怀玉沉默片刻,才道:“我幼年之时,便喜游历民间,见识过战争给我大燕子民带去的苦痛,更是见过我大燕将士流血牺牲。我一生所图,只是想让我大燕子民少些痛楚,让我大燕将士少留一些热血……仅此而已!”
  孤峰之巅,冷风似刀,冷风划在萧怀玉的脸上,他的脸庞却是坚毅如铁,那一双眼眸子,亦是坦然无比。
  不错!
  幼年所见,刻骨铭心,一生所学,不过为百姓少些苦痛,将士少流热血!
  仅此而已。
  商钟离苍老的脸上,蓦然显出他这一生中很少出现的敬意,他知道,萧怀玉这番话,绝非冠冕堂皇之言,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挚之语。
  萧怀玉年少成名,武道超凡,军才盖世。
  当年萧怀玉收复燕国大片土地之后,便一直采取守势,并没有大肆兴兵发动战争。
  世之名将,本来便是要建下赫赫战功,扬名万世,一将功臣万古枯,只是这古今名将,为了建功立业,又何惧横尸千万?
  以萧怀玉在燕国的地位,他若是想要建立不朽功名,要想留下盖世功勋,完全能够对燕国朝廷形成影响,大肆兴兵。
  只是这十几年来,他并没有如此做。
  许多人都以为萧怀玉不战,是因为忌惮庆国商钟离,但是却很少人明白,真正的名将,若是没有棋逢对手的敌手,那反倒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萧怀玉不惧商钟离,但是他却畏惧幼年所见却由自己来制造。
  百姓困苦,将士流血,这是萧怀玉自幼立誓要避免之事,他自然不愿意再亲手制造那样的景象。
  商钟离颔首叹道:“君之心,老夫明白。你是为你大燕子民,但是老夫驾鹤之前,却也不得不为我大庆的子民想一想。”他颔下白须随风飘动,缓缓道:“萧君该明白,老夫若死,我大庆岌岌可危,百姓必将遭受铁骑践踏,所以……老夫必须要为他们谋最后一次!”
  萧怀玉淡然不语。
  他已经猜出,局无好局,商钟离将太子胁持至此,引自己前来,必定有着极大的目的。
  但是他不惧!
  我即敢来,便无所畏惧!
  这个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燕太子终于睁开眼睛,他看着如石般的萧怀玉,眼眸子深处显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脸上一片漠然,终究还是闭上眼睛。
  “老夫好读书。”商钟离沉吟片刻,终于道:“那一句‘了却生前生后事,哪管天下骂名来’,老夫甚是喜欢。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了却自己心事,又何管身后骂名!”顿了顿,凝视着萧怀玉,缓缓道:“萧君不知是否听过世人对我们这些人的一番言语?许多人都以为,我们这些所谓的名将,本不该存于这个世上……!”
  “存在即有道理!”萧怀玉淡淡道:“我们的存在,无所谓之应不应该,只是我们所行所谋,却有应不应该!”
  商钟离闻言,哈哈大笑道:“萧君果然见解独到。”
  萧怀玉依然是淡定无比,缓缓问道:“你所言为庆国最后一谋,却不知应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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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三章雪夜中的小摊
  冬日里的燕京城,已是白雪皑皑一片,庄严肃穆的燕国都城,仿若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轻纱,只是这纯白的轻纱,无法掩盖京中的纷纷扰扰。
  入夜之后,整个燕京城也就更加的寒冷,在京中各条街道巡逻执勤的京都府差役们,则是穿上了厚厚的冬装,虽然规定不可在执勤时饮酒,但是胆子大又好酒的差役们,在这寒冬之中,却也是顾不得禁令,身上藏着酒袋子,无人之时,偷偷饮上一口,至少这样一来,能让身体暖和一些。
  至若那些达官贵人们,入夜之后,若无大事,也不会出府,只是窝在生着暖炉的府内,自有自己的乐趣。
  吏部尚书府,作为礼部尚书的府邸,也素来是一个极显要的府邸。
  韩族未崛起之前,每日里在吏部尚书府进进出出投奔在苏家门下的官员们,那绝不在少数,只是韩族起来之后,苏家的吏部尚书府明显冷清了不少,便是府前门房的下人们,每月也是少了不少的赏钱。
  已是深夜时分。
  吏部尚书府后院的一处院落里,正是苏府少爷苏雨亭的居处,府中内外许多人都清楚,苏雨亭在凤翔营军演之时,从马上摔落,摔伤了身体,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动弹,如今还在休养之中。
  苏少爷休养时间,不但府外之人一律不见,便是府里的人,那也是不能轻易进入他的院子。
  冬雪歇了两日,今日黄昏时分起,便又开始飘起小雪来,到得深夜,雪势已经大起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自空中飘落,银装素裹。
  本来受伤的苏雨亭,此时却是一身便装,坐在桌边,灯火之下,他仔细地用砂纸擦拭着已经被擦得雪亮的枪头。
  通体银白,雪色银枪!
  当初就是用这支枪,与韩漠在黑森林联手御敌。
  等到将银枪擦拭的光亮可鉴,苏雨亭才小心翼翼地将银枪放在墙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望着院落里厚厚的积雪,目光闪动。
  “还在摆摊吗?”苏雨亭看着院落里的那株冬梅,喃喃自语。
  ……
  寒冬腊月,每日里不到黄昏之时,各家铺面都会关门,深夜时分还开门做生意的,那已经极是罕见。不过城南有一条街上,即便是深夜时分,也还是有一处摊位依然在做着买卖。
  这条街道有着好几家赌坊。
  达官贵人们喜欢赌,流晶河畔多的是赌坊,那里门面豪华,装点奢靡,里面的服务更是周到无比,再那里赌博的客人们,都是一掷千金的富贵之人。
  而普通的老百姓,自然也不乏好赌之人。
  这条并不长的街道,便有三处赌坊,每日里都是人满为患,日夜不息,深更半夜,肚子饿了,找不到馆子,这处摊位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摊位不大,如今落雪冬日,支起了小帐篷,帐篷内则是摆了两张小桌子,这是那些稍有身份的人物看也不愿意看的地方,但是却是这里生意极好的一处摊位,时不时地过来人,叫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和馄饨,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填饱肚子,迅速快捷。
  摆摊的是一对姐弟。
  这一片,大家已经对他们很熟悉。
  姐姐是个有这一条长长辫子的大姑娘,而弟弟则是一个哑巴。
  谁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只是知道两年前,他们忽然出现在这里,带着患了重病的父亲,前来京中求医。
  他们摆下摊子,一来是为了度日,二来也是为了药材的开销。
  大雪纷飞,小帐篷里此时已经没有客人,哑巴弟弟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处炉车后面,而大辫子姐姐则是利落地在一旁擀面。
  这炉车是他们活命的工具,推车之上,放有炭炉,炉子上面则是放着铁锅,哑巴弟弟要做的,便是随时往炉子里添火,保证锅里的水一直热着,如此一来,不论客人们什么时候过来,都能够很快吃上热腾腾的食物。
  踩踏积雪的声音“嘎吱嘎吱”传进了帐篷内,姑娘知道这是有客人来了,放下手中的活计,忙迎过去,却只见一名黑色披风面孔被帽檐遮住的客人正往这边走过来,手里领着一只包裹,看起来颇有些沉重。
  看到那身影过来,姑娘脸上显出激动之色。
  那人走到帐篷前,轻轻将披风的帽子拉到后面,露出一张脸孔来,却正是凤翔营指挥使苏雨亭。
  苏雨亭看着姑娘,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道:“来一碗热面条!”将包裹放在一旁,在桌边坐了下去。
  姑娘用力点头,急忙跑到炉车边,麻利地下起面条来。
  那恹恹欲睡的哑巴弟弟看到苏雨亭,本来昏沉的眼睛却是亮起来,站起身,快步走到苏雨亭身边,比划着,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苏雨亭伸手在哑巴弟弟的头上轻轻摸着,笑道:“我也想你,只是事情很多,所以有半个月没能过来!”
  哑巴弟弟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却是两颗风干了的糖葫芦,他指了指糖葫芦,又指了指苏雨亭的嘴巴,一脸的期盼。
  苏雨亭温和地笑着,他身为燕国富贵至极的人物,却并不嫌弃,轻轻捻起一颗,轻轻咬了一小口,随即点头笑道:“真是不错。这是别人送给哑弟,哑弟留给我的,对吗?”
  哑弟看起来对苏雨亭很是亲昵,兴奋地点头。
  苏雨亭呵呵一笑,从包裹里取出一支木盒子,放在桌子上,轻轻打开,里面却是精致的糕点,从中捻起一块糕点,放到哑弟嘴边,道:“你尝尝这个!”
  哑弟却没有立刻吃,而是转头去看大辫子姑娘。
  姑娘身段苗条,穿着很陈旧的灰色棉袄,此时正转过头来看着这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清澈无比,面庞秀气,棉袄虽然很是老土破旧,却也掩盖不住她的清丽。
  姑娘见哑弟看过来,便轻轻摇头。
  哑弟有些失望,但对于姐姐的话,却是很为听从,退后一步,虽然被那精致糕点吸引的喉头动了动,却还是压抑那糕点对自己的诱惑。
  苏雨亭叹了口气,道:“何必难为他!”
  姑娘道:“你……我们已经欠你很多,此生都无法报答……!”
  苏雨亭皱起眉头,声音淡然:“为何到了今日,你还要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以为我所做一切,都是要你们报答不成?”
  姑娘见苏雨亭语气有些不悦,顿时有些害怕。
  苏雨亭叹了口气,将糕点放入木盒子内,递给哑弟,道:“哑弟,拿好!”
  哑弟还是不敢接。
  姑娘终是轻叹道:“哑弟,还不谢谢大哥哥!”
  哑弟顿时开心起来,接过木盒子。
  姑娘将做好的热汤面端上来,里面还加了两个鸡蛋,苏雨亭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有滋有味吃起来,兄妹二人在旁看着,脸上都很是高兴。
  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也喝了干净,苏雨亭这才放下碗,笑道:“好久没有吃的这样痛快了!”
  姑娘咬着嘴唇,轻声道:“你……你要想吃,可以每天都来!”
  苏雨亭呵呵一笑,随即神情肃然起来,问道:“你父亲的病,现在如何了?”
  “前不久,苏大哥之前请的那名大夫又来瞧过一回,说是家父的病情已经好转不少,只要坚持服药,终会康复过来的。”姑娘轻声道,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感激:“苏大哥,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苏雨亭苦笑道:“你为何总离不开报答二字。”顿了顿,道:“能康复就好。”他拿过那包裹,道:“这里面有一件袍子,是我亲自制作的袍子,送给你的。另外还有一些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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