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宝嫃认真道:“才不是呢,我夫君可好了,你见了他就知道。”
  苗碧见她一说起“夫君”来更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跟先前郁郁思念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笑得如此单纯开怀,让旁边看着的人也忍不住感染到几分喜悦似的,然而转念想想,心头却又暗暗叹了声。
  宝嫃同苗碧说了这几句,心思逐渐放宽了些,果真也乖乖地去吃了些东西,吃完后又催苗碧去找顾东篱,如此折腾了一番,在日头刚出的时候,顾东篱果真来了。
  宝嫃兴高采烈,不等他进门就跑出去:“大人,你可来了,今天说好了的,真能让我见夫君了吧?”
  顾东篱袖着手:“嗯,自是真的。”打量她又换了旧衣裳,便道,“怎么……”
  苗碧在后解释道:“娘子执意如此,说……说那身衣裳不是她的,她不要穿。”
  宝嫃就点头:“我自己的衣裳穿惯了的,穿那个总觉得不自在。”说着,就又不好意思般地冲顾东篱笑了笑,梨涡轻漩,迎着刚出来的暖黄色日光,显得格外明媚。
  顾东篱同宝嫃上了车,一路往前而行,宝嫃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也不肯再掀车帘子往外看,顾东篱见她安静异常,忍不住问:“宝嫃娘子,你怎么了?”
  宝嫃捂着胸口,道:“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心跳的好厉害,好像要跳出来似的……”从方才上了车开始,心就不由自主地狂跳,跳的有些异样,先前从未如此。
  顾东篱默默地就看她,宝嫃抚了两下心窝:“大概是要见到夫君太高兴了吧……顾大人,昨天圣上说要嘉奖我夫君,那也是真的了?”
  顾东篱“唔”了声,宝嫃自言自语道:“其实县太爷送了我们好些年货……本来可以过年后才来的,都是那个坏人忽然出现……不过幸好没有别的事。”
  顾东篱冷眼旁观,见她碎碎念念,神色不定,这幅模样,倒不像是十足十的欢喜,而是带着一份难以掩饰的忐忑。
  如此大概是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顾东篱先下了车,宝嫃坐在车内,不知为何竟有些头晕,身子也似千钧重,几乎无法移动。
  顾东篱见车内没有动静,便略掀起帘子往里看:“宝嫃娘子?”
  宝嫃勉强冲他一笑,手握着车窗边,往外挪去,终于到了马车边上,迈步往下,一脚落地,轻飘飘地,整个身子便要晃倒。
  顾东篱眼疾手快,用力在她手臂上一搀,宝嫃身不由己在他身上一靠,才又站定了。
  顾东篱见她脸色有些泛白,便道:“宝嫃娘子,你无事吗?”
  宝嫃手扶了扶额头:“没事……没事……”
  顾东篱不动声色地放开她的手臂:“那么我们就走吧?”
  宝嫃答应了,抬头往前看,不免又看到红墙碧瓦,她深吸了口气,冬日的冷肃让人精神一振,宝嫃心中念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要见到夫君了反而如此不济事?不行……我得打起精神来。”她跟在顾东篱身后,一边走一边连连地深呼吸竭力镇定心神。
  如此两人一路往前,走了两刻钟,远远地望见一座很大的殿阁,顾东篱领着宝嫃,拾级而上,转了两层,终于停下。
  顾东篱转头看宝嫃,黯然道:“进去吧。”
  宝嫃望着面前的房门掩着,就道:“我……我夫君在里头吗?这回是真的?”
  顾东篱点点头,宝嫃复又深吸了口气,才伸出手去将门一推。
  门扇无声地在跟前敞开,宝嫃迈步往内:“夫君!”
  宝嫃往内扫了眼,却望见有一人正好转头回来,宝嫃一眼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顿时笑着叫道:“夫君!你果然在这里!”她欢喜非常,迈步便跑向那人。
  跟宝嫃的欢喜相反,里面站着的“凤玄”望着她,却是满脸地震惊之色,震惊之余,又带着几分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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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2、荣华:衣带日已缓
  对面那人,似是坐着,听了动静才转过头来,正好儿对上进门的宝嫃,目光相对那刹那,这人身子往后一仰,像是吃了一惊,面上露出又是震惊又是惊慌的神色来。
  宝嫃朝思暮想了许久,乍然见了“凤玄”的脸,兴高采烈地便跑过来,将要到这人身边的时候,望着他愕然的脸色,脚步却逐渐地慢了下来。
  在距离这人身前两三步远之遥,就好像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宝嫃停下步子,脸上喜悦之色一点一点地隐没。
  “夫君……”嘴里兀自喃喃地,声音却极低,宝嫃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心嗵嗵地跳起来:眼前分明是一摸一样的脸,眉眼,口鼻……然而,有什么不对。
  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陌生了,望着她的时候,半点昔日的温柔之意都无……宝嫃定了定神,几乎想要抬手去擦擦眼睛,然而眼前这人的样子仍旧未变,依旧如同方才所见。
  宝嫃站在原地,想要笑一笑,想要唤一声,面上却露出极艰难的勉强笑容:“夫君……”
  那人并未回应她,脸上反而露出一种类似警惕的表情,双眉皱着,不悦地沉吟。
  宝嫃想要跑到他跟前去近距离看一看,可是双脚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无论如何再也挪动不了一步,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他忽然出声道:“你认错人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又陌生,又熟悉。
  宝嫃陡然打了个寒战,骨子里透过一股阴凉来:“我……我……”这句话,她在哪里曾经听过呢?眼前电闪雷鸣,显出那大雨倾盆的一夜来。
  “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出去!”她一句话未曾说完,这人复又出声。
  宝嫃望着他熟悉的脸说出这样疏远冷漠的话,整个人好似灵魂出窍,身不由己地低声说:“我……我找我夫君……”
  “那就去找!我根本就不认得你,”他很不耐烦,“没听到吗?出去!”
  自始至终,他都坐着未动,说话的时候,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若是宝嫃看得仔细一些,便能看出他眉宇之间锁着的焦虑之意。
  “可……可是……”宝嫃好不容易挪动脚步,试图走上前来,“可是……”
  “没有可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那人极快地打断她的话,“快走!”
  宝嫃失去所有的语言,只是死命地看着这人的脸,而他察觉后,便将头转向另一边避开她的目光。
  宝嫃眨了眨眼,感觉眼睛很不舒服:“可是你怎么长的跟我夫君一样呢?”
  她没有法子,不知怎么才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切都不对,很是不对,不对的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宝嫃很想大哭,可是又不能,只是颤抖地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我不是你没听到吗?啰嗦!”这人提高声音,手用力在椅子上一拍。
  宝嫃目光移动,忽然发现他原来不是坐在“椅子”上,那东西像是椅子,可又不是,带着两个轮子,随着他一拍,略微晃了晃。
  宝嫃伸手掩住口:“你……”
  他却厉声喝道:“你不走,是让我叫人来吗?”
  宝嫃左右一看,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她忽然想到顾东篱的话,就好像从水里捞出一根稻草来:“顾大人说……说让我来这里见我夫君的……你、你是谁?”
  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像人在梦中,她看着一个人,长着跟夫君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却又不是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梦吗?
  那人见她不动,暗自咬牙,双眉紧皱,正欲再说,就在这时,只听到有人叫道:“娘子!”
  宝嫃听了这个声音,魂魄仿佛也聚拢来,眼前如有光亮起,宝嫃叫道:“夫君!”含泪扭头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却见从身侧的屏风后面,有人挣扎着极快地跑出来,正是凤玄。
  宝嫃望见那熟悉不过的身影,眼中的泪一涌滚落出来:“夫君!”奋力冲过去,张开手便欲抱过去。
  有人在后将她一拉,宝嫃身不由己地被拉的又退回去,电光火石之间,有人跃出,将凤玄拦下。
  宝嫃回头看拦住自己的人,却见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黑衣人,紧紧地扭住她的手,宝嫃竭力挣扎道:“放手!放手,夫君……”
  那边凤玄抬掌击退一个挺身上前的侍卫,喝道:“放开她!”
  原先那长得同凤玄一摸一样的人,望着这一幕,震惊之余,焦虑之色更甚。
  正在这慌乱之际,却听到一人道:“闹够了没有!”
  凤玄听了这个声音,便停了动作,宝嫃转头,却见是昨儿见过的那位“大官”,便是当今皇帝刘圣。
  凤玄双手握拳,转头看向刘圣,刘圣踱步出来,身侧跟着顾东篱,他先是看了一眼凤玄,又看了一眼那轮椅上的人:“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肯说吗?”
  轮椅上坐着之人拧着双眉,却看凤玄,凤玄扫他一眼,冷笑着道:“有什么可说的!”
  刘圣同样冷冷一笑,目光越过他,看向宝嫃:“李宝嫃,你昨天跟朕说你要见你的夫君,今天,朕把你的夫君送到你身边儿了,朕没有骗你吧。”
  不知为何,宝嫃心中竟没有更多的喜悦,刘圣又道:“如今两个人都在你跟前,你可要好好地看……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凤玄听到这里,怒道:“你够了吗!”
  刘圣轻描淡写地看向他:“乐阳县的连世珏?你对朕的语气,可是大不敬,是要朕命人将你拿下再说话吗?”
  凤玄咬牙,转头看向宝嫃:“娘子!”
  宝嫃对上他的目光,本能地就想要冲过来,然而一颗心却好像阴云笼罩般,身不由己地竟看向旁边坐在轮椅上的那人。
  “你……你……”宝嫃望着那人的脸,心就好像早上出门时候一样,狂跳起来,现在她总算明白是为什么,是因为惧怕,因为一种能够把人完全摧毁的恐惧,她无助地看向凤玄,“夫君……他是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微弱,几乎不可闻。
  凤玄咬唇,却无法作答。
  刘圣身边,顾东篱慢慢出声说道:“这个,就是当朝的神武王殿下。”
  宝嫃听到“神武王”三个字,脑中越发轰然一声,茫然而震惊:“神武王爷?”
  凤玄叫道:“娘子,你别怕……”
  刘圣望向他:“知道着急了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凤玄几乎无暇理会他,只是望着宝嫃。
  宝嫃看一眼凤玄,又看一眼那“神武王”,凤玄一直都紧紧地盯着她,而那位“神武王”,却始终将脸侧开不去看她,偶尔目光相对,却又极快地闪开了去。
  刘圣旁观一切,又道:“李宝嫃,觉得奇怪吗,世间居然会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起初,连朕也不相信,只不过现在,却不容朕不相信,也不容你不相信,你可要看好了,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夫君,哪个才是连家村的连世珏?万万不要误认,否则的话……”
  凤玄将目光从宝嫃面上移开,看向刘圣,用一种极低的声音道:“你当真……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刘圣道:“朕做什么了?本来有一种不必大动干戈的法子,可是你并未答应。”
  两人彼此相看,刘圣面上云淡风轻地,望着凤玄,心中的震惊却一分一分地加重,他瞧见凤玄的双眼,眼睛红红地,就好像无数地伤痛在里头交织,织出了无数让人触目惊心地血丝。
  宝嫃就那么站着,也没再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不知怎地心里难受之极。
  凤玄看着她,两人都也没有再说话。
  沉默中,那轮椅上的神武王哼了声,满不在乎似地开口说道:“皇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不知这究竟是一幕什么戏,闹够了也累了,我想回府了。”
  刘圣听了,便慢慢道:“何必着急,等她认完了也不迟。”
  神武王道:“皇兄,难道你是疑心臣弟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
  刘圣往后一坐,默认。神武王望着他:“皇兄,臣弟为了皇兄你的社稷江山,把双腿都搭上了,难道真个是鸟尽弓藏,皇兄你是嫌弃臣弟了,故而才找一个跟臣弟相似的人来,要兔死狗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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