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节

  第五凌若此时的视力还未完全恢复,只不过比起之前上千度的近视程度,此刻大概减了一半。眼前这人衣着轮廓都看得清楚,只是五官微微模糊。
  她只当曹韦陀是这东宫里的人,忙起身答道:“哦,外边乱的很,为了出门方便,所以奴奴穿了男衣。”
  曹韦陀听了更加奇怪,道:“外间已经这么乱了吗?你竟得以进入东宫?门口的侍卫呢?”
  第五凌若脱口答道:“奴奴是和……”
  话说到这里,第五凌若心里打了个突儿,李鱼所办的事可是机密的很,就连东宫的侍卫他都不肯直言,自己岂能对东宫里一个属吏坦诚相告。
  第五凌若心思转的极快,只是语气一顿,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奴奴是和哥哥一起来的,家兄受了重伤,一时投告无门。曾有一位远房亲戚在东宫膳房里做事的,我带家兄来此寻他,也不知人还在不在。”
  说到这里,第五凌若故作凄苦地叹了口气。
  曹韦陀一听,原来只是东宫一个杂役的亲眷来此寻人,顿时大感兴趣。
  如果此女是什么贵人,他也不敢妄生杂念,但只是一个普通民女,这心思就不免活泛了。
  其实第五凌若也不是没想过说个没人敢惹的身份,可就她此时这装扮……英雌气短啊!
  李鱼被四个持卫抬到太子书房外,这才扶他起来,向里边唱名。李扶按着腹部,一步一挪地走进书房,微微欠身,道:“恕在下有伤在身,不便全礼,太子恕罪。”
  李鱼说着,抬眼望去,眼见这人三十出头,英姿勃发,容颜十分的端庄,唇上两撇胡须,更增庄重之气,倒是有种不怒而威的仪态。
  李建成瞧他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目光微微一闪,道:“你是何人,缘何危言耸听,说本宫已至生死关头?”
  李鱼笑了笑道:“太子如今处境,可不就是生死关头了么?难不成太子真以据有长安,就可以与天子对抗?”
  李建成听得眉头一蹙,心中大感厌烦。
  他当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可这不用李鱼说,他也明白。这人如此危言耸听,故意卖弄,只怕又是一个哗众取宠、希图上位的狂士。
  难怪李建成这么想,须知那个时代,一个人要出人头地,一共就那么几条路径,而且取材之道非常难行,碰上一个有决策权的大人物的机会更少,那要如何引起这位大人物的注意?
  所以,就像后世的求职者都会绞尽脑汁,弄一些比别人不一样的简历,以求加深考官印象一样,古代的那些求职者们更加重视“面视”的第一印象,所以像姜子牙那样直钩钓鱼一般故意独立特行的行为,在古代极是常见。
  其中成功者的例子,更是令后辈热衷于效仿。李建成身为太子,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谋得他的注意而别出心裁,对此早已不胜其厌。眼前这人一副快要咽气的样子,居然还想一份前程,尤其令他不屑。
  李建成冷下脸来,道:“你今此来,若只是要对本宫说这样的废话,那就滚出去!”
  李鱼不以为忤,道:“有人曾受太子馈赠玉马,感恩戴德,不敢或忘。今次才叫我冒死前来送信,以为报答。若是在下就这么离开,恐怕不妥。”
  “赠送玉马?本宫?”
  李建成蹙眉问了一句,迅速回想了一下,瞿然一惊。
  他是当朝储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除了当今皇帝,皆为他的臣子,能有资格受他馈赠礼物的并不多,而玉马这种极贵重的珍玩,送给过谁,更是绝不可能忘记。
  李建成猛地想起了封德彝,他只给封德彝送过玉马。
  常人看史,看封德彝的履历,只注意到了此人屡屡改换门庭的一面,却很少注意到,一个屡屡更换门庭,却始终能受重用,此人的交际能力该有何等高明。
  封德彝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最早是杨素的幕僚,后来被杨广赏识,成为朝廷的官员。再后来虞世基权重,他又成为虞世基的心腹。江都之变后,宇文化及杀了虞世基,可是做为虞世基心腹的他,反而被宇文化及收用,升官了。
  宇文化及被窦建德杀了,他又跑到长安投靠了李渊,还是深受重用,而且又升官了。到后来秦王渐渐势大,这位官至中书令、爵至密国公的封老大人,摇身一变又拥有了天策府属官的身分。
  这么一个人,是绝对长袖善舞的,哪怕是敌对的一对政敌,他都能游走期间,甚至以其中一方门下的身份,与另一方保持着私密的良好关系,既不叫对方戒备,也不叫己方视为叛逆。
  所以哪怕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已势同水火,对封得彝,李建成依然信任不疑。
  李建成紧张地道:“啊!原来你是德彝公的门人,德彝公遣你来,有何相告?”
  李鱼对封德彝了解不多,并不知道此人在李建成死后,依旧在李世民麾下做官,太太平平死去,还被李世民追赠了谥号,一直过了十七八年,才被李世民无意中查到他当年私通李建成的证据。
  此时听了德彝公这个名字,李鱼也只是下意识地记了一下,并不否认,道:“太子,德彝公让我告诉你,告变,本就是针对你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逼你惊慌造反,坐实你的罪名,请你千万莫要中计!”
  李建成拳掌相击,恨恨地道:“我就知道,果然如此!那……”
  李建成急急上前两步,忐忑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李鱼道:“德彝公说,请太子不要做任何抵抗,速速到仁智宫,亲身向皇帝鸣冤谢罪!”
  李建成吃了一惊,失声道:“父皇疑我深矣,我此去父皇岂肯信我?”
  李鱼道:“本来是不信的,但你去了,这就是没有反心的明证,皇上睿智,还能不信么?再者,伴驾往仁智宫的妃嫔、大臣中,尽多心向太子的,太子不在,由得秦王一人言论,大家也无从开口。太子若是到了,他们自会帮太子进言申辩。”
  “这个……”
  李建成登时犹豫起来。他自知真要造反,其实很难成事。毕竟儿子反爹,爹还是天子,双方可以调动的力量和道义上的立场,根本不成正比。何况父亲身边还有一个心怀叵测的秦王,偏偏实力大的很。
  可是,若是去仁智宫请罪,就算父亲不杀他,一旦相信了他谋反,岂不是要做为废太子永远幽禁,再无出头之日?
  反是死,不反有可能生不如死,李建成愁肠百结,拿不定主意。
  李鱼瞧他面色数变,反复纠结的样子,不禁暗暗叹息:“所谓天家无亲情。父子猜忌如此,兄弟仇恨至深,所谋,不过就是那一张雕龙画凤的椅子,值得么?”
  李鱼对这位可怜的太子生起些许同情,道:“太子是皇帝的亲骨肉,亲身谢罪,鸣冤自白,皇帝岂能不信?就算不信,又何至于遽下毒手?虎毒尚不食子啊。况且,一旦太子自辩清白,取信于天子,说不定,反会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
  李建成是个聪明人,只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这番话的含义。他反复思忖一番,原本彷徨的神色渐渐冷静下来。李鱼看在眼里,知道他已有决断,只是不知道他是决定去还是不去。
  不过,在他记忆里,李建成可不是此时死的,应该是决定去铜川仁智宫请罪了吧,也正因为他亲身涉险,主动自白,所以秦王李世民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反而把唐皇李渊推到了太子一边,这才被迫发动玄武门之变。
  李鱼急急思索着,李建成抬起头来,平静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马上召集众幕僚安排此事,若是避得这一劫,德彝公的恩情,本宫没齿不忘。你受了重伤,就住在东宫吧,本宫招太医先给你诊治一番。”
  “多谢太子,在下还有伙伴在外面,诊治的事,在下自有办法,不敢劳太子操心,话已传到,在下这就得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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