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七娘献殷勤

  被谢莹寄予厚望的十一娘,这时也正在回家的马车里,手中翻来覆去的还是那本画册,此件物品的确引起了她的莫大兴趣,竟主动开口向谢莹索赠,这时再细细观察那用丝线装订的方法,只觉有个想法蠢蠢欲动,眼睛里满是思量。
  九娘因为这一日玩乐,上车时便已经难耐疲倦,只不过凑上前来看了几眼,就歪倚软枕打盹,瞌睡一路,及到马车缓缓停在内宅门前,被十一娘轻推两下唤醒,才伸长胳膊舒展懒腰,当婢女在外掀开垂帘,她已经精神焕发,仪态端方地下车。
  两个女孩先去萧氏面前告安,见嫡母留了九娘说话,十一娘自觉告辞出来,意欲再向太夫人院内,途中似乎终于有了决定,交待碧奴:“嘱咐个稳当人,将我早前交予你那画册送去薛府,并转告薛六兄,我明日会往上清观小住两日。”
  却在途中一处花苑,正遇小腹已经明显隆起的七娘,正在两个小心翼翼的婢女陪护下散步,想到七姐姐远嫁前已经对她明显表现出来的疏冷态度,十一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哪知却被七娘亲亲热热地拉住了手,心内诧异的十一娘抬眸,正见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容。
  这时的七娘,当然已经不再是从前闺秀装扮了,面上霞脂如酒晕,樱红点丹唇,描着一双时兴鸳鸯眉,凤睄画得斜长入鬓,唇角点了两枚丹朱妆靥,越发衬得亲切热情。
  十一娘困难地思索一番,意识到似乎还是拜真人为师之前,七娘待她如此亲密,心底难免滋生戒备,回应的笑脸就不那么热情,但七娘却毫不介意,仍是拉着她缓缓行走花叶之间,似乎有诉不尽的思念之情。
  到头来还是十一娘终止了这番虚伪客套,提了一句:“早些时候已经听九姐说起,七姐这回是因姐夫应试之故才归长安。”
  七娘一双特意描得不尽妩媚的秋波目,便越更盈盈如水,但却没有急于正题:“九妹与十一妹还如幼时一般亲近,真真让我羡慕,我孤身远嫁,与姐妹一别数载,时时想起闺阁时谈笑玩闹日子,却落下一片唏嘘。”
  十一娘既然洞穿七娘是在无事献殷勤,可因为均益夫妇二人对她一贯善待,实在不愿将七娘视作非奸即盗一般戒备疏远,可也正是因为两人之间有这层亲情牵绊,老于世故的十一娘这回忍不住委婉讽劝:“七姐远嫁,阿耶阿母也是牵挂非常,只回回寄信富阳,都未收到一字回音,总算是听送信人回报,晓得七姐在夫家未受一点委屈,才略微安心,七姐既然也是这般牵挂家人,如何又这般忍心?”
  虽然十一娘用的是撒娇口吻,没有一点责怪的态度,却仍然引来七娘美目一斜,然而倏忽之间,那不甚友好的情态便转为一声长叹,满面戚戚:“真真让人羞愧得很,原来连十一妹也看出当年我对耶娘心怀怨尤,其实当至富阳,我便意识到自己不明事理,可正是因为心中羞惭,只觉愧对耶娘多年慈恩,每每提笔,不知如何成书,又再错上加错,更惹耶娘伤心……好在这回返京,已经向耶娘痛诉错处,只望将来不再远隔千里,能够时常尽孝膝下,许能略微弥补罢。”
  听七娘仍旧言不由衷,十一娘彻底没了劝说的心情,微笑安抚:“阿耶阿母哪会埋怨七姐?”
  见十一娘不再过多搭腔,七娘总算没有了短话长说的耐性,叹息方止,笑意又再热情:“听说十一妹如今甚得太后倚重,阿姐亦觉骄傲,想来十一妹自幼聪慧不同凡俗,也该有如此造化,阿姐蠢笨,不比得十一妹大有作为,唯有克尽本份相夫教子,你姐夫虽然也算家学渊源,到底不如京都世族,这回应试,自少不得四处行卷,能否高中实在没底,看他日日长吁短叹,我这心里也是忧虑重重,可科举之事,我这内宅妇人哪有多少助益?只好恬颜求请十一妹,将你姐夫诗作交予贺十四郎及薛六郎两位过一过目,不足之处但说无妨,只望能给些实在提点。”
  七娘既然开了口,十一娘自然不会拒绝,干干脆脆答允下来,可她心底却在琢磨:七姐夫虽然不是京都世族出身,韩家却也不算寒门,再说七姐夫既然来了京都投考,柳少监这个岳丈哪会袖手不理?有这层关系在,七娘哪里用得着放低身段求请她转交诗作,贺湛也好陆离也罢,还会不给柳少监情面?
  果然便听七娘接下来一句:“倘若十一妹能够在太后面前提起你姐夫几句,七姐更是不尽感激。”
  原来这才是关键!
  看来,七娘这回是果然不想再离开京都,希望的是姐夫不但高中,并且能顺利授任京职。
  萧氏为了让七娘远离叵测安保平静,才决意让她远嫁,可如今看来,非但不能阻挠七娘涉身险境,反而母女之情产生嫌隙,导致七娘越更逆反,企图凭借夫婿官运亨通扬眉吐气,一抒为家族“冷落舍弃”的郁怀,这还真是……
  十一娘不由为萧氏叹息,多少慈母温情,却不为亲生女儿理解,苦心白废,免不得将来要为七娘夫妇提心吊胆了。
  这事十一娘当然不会自作主张,必须与韦太夫人商量后才能决定如何行事,可她正要辞别七娘时,却忽闻一声悲悲切切的“十一妹”,一转头,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就被一个怀抱搂了个结实。
  “九妹,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值得如此伤心?快先别顾着哭。”
  七娘到底还算疼惜九娘这个嫡亲妹妹,虽然心头有些不满九娘与十一娘如此亲近居然胜过她这个嫡亲姐姐,可眼见一贯开朗率性的九娘哭得这样悲切,也顾不得许多,立即关切询问。
  十一娘也是连声劝慰:“九姐莫急,七姐有孕在身,可不能让她太过担心,有话慢讲,无论多少烦难,七姐与我都会相助九姐。”
  九娘这才暂止哭啼,但仍抽噎不断,被七娘、十一娘分别携了双臂,姐妹三人寻了处安静地方坐下,九娘这才说起是为何事如此伤心。
  原来九娘有个闺中好友苏小娘子,虽不是显望出身,可性情也如九娘一般率性开朗,两人自从在某次宴会相识,便一见如故,哪知早先忽然听萧氏提起,苏小娘子竟然因病夭折,因为痛失好友悲痛难当,九娘方才如此失态。
  待说了缘故,九娘依然拉着十一娘的手不肯放松:“听说莒先生能够招人魂魄来见,只可惜许多贵族求请先生施法,他都拒绝不肯,阿娘也不许我信任方士异术,可我实在想与阿苏再见一面,我甚至不知她病重之事……就算与她魂灵告别,也不妄了相交一场,十一妹,你在宫中必定见过莒先生,若你开口相求,他或许会答允施术,阿娘这边我会想办法隐瞒,另寻借口暗下去见莒先生。”
  十一娘颇觉为难,她虽然也很好奇莒世南那所谓招魂异术究竟是个什么名堂,但心知莒世南这人危险,哪里愿意让九娘接近,更何况连萧氏也不允许,就更不好相助九娘偷偷行事,不过眼见九娘这般悲痛,拒绝的话一时说不出口,正在犹豫该如何劝解,不想姐妹三人在这诉说心事,都没注意有个不速之客悄悄“插足”。
  闻得几声闷咳,三双眼睛才看见身后站了个萧小九,正在悲切的柳小九又羞又恼,一个通红的瞪眼,却没有心情与萧小九斗嘴,依然是紧紧拉着十一娘的手苦苦哀求。
  萧小九再是几声闷咳,仗义/解围:“九妹可别再为难十一妹,她一贯孝顺,哪里会违逆姑母助你行这鬼祟之事?再说十一妹好容易得了这几日休假,还得去拜望莹阳真人,又要准备姑母生辰贺礼,哪有时间出城前往南山?就算有这时间,答允你便要隐瞒尊长,岂不是只能孤身前往南山?十一妹一个闺阁女儿,若在郊野出了意外你能担责?”
  柳小九被萧小九这么连串提问,方才醒悟过来自己因为一时焦急而让十一娘为难,于是没再恳求,只仍然泪流不止。
  “好了,九妹有我在这儿劝解,十一妹回家还未向大母问安罢,你自去即可。”七娘看了萧九郎一眼,见他的目光一直粘着十一娘,心中不满,于是也为十一娘“解围”。
  哪知十一娘一走,萧小九却立即跟上,他原本就是突然听说十一娘回府,才心急火燎赶来见面,可没闲心理会九娘,而七娘眼看着萧小九这般绝决,九娘却自顾伤心,毫无挽留之意,心里更加焦急,干脆扬声:“小九过来,我还有事与你细说。”
  十一娘哪能不明白七娘的心思?也立即阻止了萧小九的纠缠,却交待道:“九姐正伤心,九兄可莫要再与她斗气,如若九姐求你往南山,先且答允着,事后只说莒先生不应即可,莫要违逆阿母之令,助九姐私自出府。”
  十一娘已经许久没有对萧小九说这么多话,少年为此兴奋得双目炯炯,哪里还会拒绝,鸡啄米一般地点头,直到目送着十一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不无沮丧发现又失去了与心上人亲近的机会,懊恼得连连跺脚,但十一娘的嘱咐于他而言一直便是金科玉律,因此萧小九虽然不情不愿,依然折返。
  七娘自是不知十一娘交待在先,一见萧小九折回,便是开门见山:“九妹求请十一妹出面的确不大方便,但小九却能为九妹走这一遭。”
  九娘眼中顿时一亮。
  “小九也莫担心阿母,阿母不过担心莒先生也如那些欺世盗名之辈,可莒先生既然能得太后、先帝信重,身具异术又怎是谣传?九妹这点心愿,我倒是大力支持,可我如今出行不便,只好请托九弟,倘若莒先生答应施术,我再想法子助九妹出府,也不会让她独自去见外人,出不了岔子。”
  听七娘这么一说,九娘一双泪眼顿时紧盯萧小九:“小九可还欠我一个人情!”
  萧小九顺水推舟:“我走这一趟倒不要紧,可却没有把握说服莒先生,若他拒绝施术,我可没有办法。”
  七娘不过是想撮合两个小九,对莒先生是否答应施术并不关注,见小九答应帮忙,微微一笑,柳小九却是紧盯萧小九不放:“我信你为君子之言,既然答允,便必往南山恳求莒先生,不至敷衍哄骗!”
  萧小九的打算被柳小九一语拆穿,俊脸不由一红,重重一跺脚:“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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