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暗杀

  各国使者来朝,固然有诸位国相以及鸿胪寺官员负责接待事宜,然而太后也知道自己这套班子具有真才实学者不多,就论几大国相,她家兄长陪酒陪玩可以,谈诗论赋可不能胜任,毛维到底是科举出身,兴许还不至于被人笑话不学无术,但也没有足够让人敬佩的才学,就更不提元得志等寒微出身的官员了,谢饶平若在,也许能镇得住场面,可惜这时还不及返京,故而太后只好依靠陆离、邵广一批后起之秀。
  陆离身担职责,自是不会莫名其妙佯疾,只怕即便略有小恙,凭陆离之性情,也会强撑,但这回却突然告病,怎不让十一娘担心他的身体?更别说贺湛这时已经得知陆离身体状况,又要比十一娘还要焦急几分。
  可是当他心急火燎赶去陆离居住的别苑,却见好友虽然眉心紧蹙,尚还安安稳稳地跽坐着,并不像病痛不支的情状,于是心中的忧急才缓缓随那一口长气吁散,连忙追问何故告病。
  却听陆离说道:“今日巧见随付新厥使臣入宫者,正是当年暗伤我那人。”
  贺湛重重一击案几:“绚之可能肯定?”
  “我这条性命险些断送在此人手中,纵然事隔多年,断不至于错认。”陆离苦笑摇头:“我不能肯定此人是否还记得我,为防万一,不敢大意,当时情急之下,要避免与其谋面,只好告病。”
  陆离那时为察郑瑛率部覆没真相,是从剑南道偷偷潜往丘兹,又是在吐蕃境内被这新厥杀手重伤,要是此人还认得陆离,陆离曾往吐蕃之事便隐瞒不住,太后必然会联想到他是为察裴郑逆案才至于远绕异境,那么陆离所有的伪装都会被拆穿,不说多年努力付之东流,更加会引来杀身之祸。
  贺湛当然明白事态危急,不由也紧蹙眉头:“纵然你称病可避一时,几日之内我还能为你转圜,可总不能一直这么病下去,更不说新厥使臣咄咄逼人,韦氏正受威胁,必然会寄望你能参议一二,说不定还要靠你与新厥使臣周旋,你病得久了,太后说不定会令医官诊治,到时可隐瞒不过去。”
  “说不得,也只好真病了,我这身体本就嬴弱,折腾一下,不怕不会染上风寒。”
  贺湛:……
  当然不会赞同陆离自伤:“你也知道你身子嬴弱,将养尚且不及,还想着折腾自个儿?万万不可!”
  本就是阴冷季候,正常人若是得了风寒也许都难保痊愈,更不要说陆离,若真因这场病有个好歹,届时到哪里找后悔药去?
  贺湛拍案而起:“那伤你者既是使臣近侍,说明甚得新厥君器重,难保今后不会再使长安,难道回回有他,你都要告病不成?依我之见,莫如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可他虽非正使,却也是使臣近侍,若真被暗杀在大周国境,只怕新厥更会不依不饶,眼下时局,大周已然不能再树外敌。”陆离忧心忡忡,不肯为他一人之故损及大局。
  “我有法子,可以嫁祸潘逆,这还多亏晋王殿下,好容易察明了潘部潜藏京中一窝间佃,因其身份不过是普通商贾,并无太大作用,一直就没有清除,正好为我所用。”贺湛说着就要去安排,却被陆离阻止:“不急在一时半刻,此事重大,还当先与五妹商量。”
  虽然贺湛说得轻巧,但陆离哪能不知这事风险甚大,毕竟是在长安城中刺杀使团成员,稍有不慎,便会导致更大祸患,但他当然也明白十一娘必然不会认同他的计划,这事没有其余办法,也只好采纳贺湛之计。
  陆离是打算用缓兵之计,暂且拖延过今日,待贺湛一走,他便“感染”风寒,当既成事实,自然不用再冒风险。
  贺湛有多“诡诈”,哪里能被陆离骗过?虽然这事也的确需要十一娘允同,不能自作主张,只不过贺湛临走之前,却一语拆穿了陆离的计划,并且严肃威胁:“绚之倘若真要折腾自己,我也不能再为绚之保守秘密了,势必会告诉裴五姐你已命不长久,并会将绚之诸多苦心合盘托出,五姐若知你到这地步仍为她处处打算……她是个什么性情,绚之必然心知,到时会否还会不顾绚之你这份情深意重,执意另嫁他人?可五姐若放弃晋王妃位,对将来大局多有不利,到时五姐必然会左右为难,更不说要是你真在这时因为此事就有好歹,五姐会怎生悲痛难安!”
  这简直有如拿住了陆离致命要害,他纵然可以不惜性命,却绝不能容忍因他之故让渥丹为难悲痛。
  贺湛告辞许久,陆离方才长叹一声,到底放弃了原本计划。
  又说十一娘,当日便听贺湛告诉了这一紧急事故,没有多少犹豫便下决断:“新厥狼子野心已经昭然,就算太后因为情势所逼,无奈之下答应了给予岁币,迟早一日,新厥亦会挑动战事,既然不能安抚,而新厥又是率先撕毁协约,那么又何惧交恶?新厥一直就是敌人,大周与之交恶,说不上是另树新敌。”
  言下之意,当然便是赞同贺湛依计而行。
  “不过我觉得蹊跷则是,新厥君明知大周内乱加剧,为何不干脆趁此时机攻陷云州兵逼晋朔,反而是遣了使臣来逼索岁币?晋朔之重,可是区区二十万两银物所能比拟?”这一疑惑早在听徐修能提起新厥来使要求时,十一娘便已经暗暗猜测,但她当然不会对徐修能提起,这时提醒贺湛:“据我判断,新厥君应无打算在这时就与大周彻底交恶,也许是另有筹划,再说新厥与北辽原是水火不容,论是哪方占据晋朔,对另一方都为不利,新厥这时实力还不足以与大周发动全面战,故而这回索要岁币,许是当真打算趁火打劫而已,说得更准确些,新厥企图应是投机取巧,就看太后是否会让他趁愿,说不定就算使臣无功而返,短时之内,新厥亦不会再有更多挑衅。”
  贺湛眼中一亮:“若真如你分析,这回计划一旦成功,说不定反而会恶化新厥与潘逆甚至北辽之间关系?”
  “死者并非主使,不过一个随侍而已,太后交出潘部间佃,已经足能让新厥君平息怒火,只要新厥君并非打算此时就与大周彻底交恶,纵然不会因此与潘逆冲突,对大周亦并无损害,换而言之,倘若新厥君已经决意与潘辽联军夹击大周,就算没有这桩事故,势态照旧会恶化。”十一娘把牙一咬:“就这么做,必须要斩草除根,只不过……一定要小心安排,千万不能任何纰漏,咱们人手,不能有一个落网。”
  既然有了决议,杀人的事当然是宜早不宜迟,更何况贺湛已经回复了太后陆离之疾并无大碍,将养三、两日即能好转,太后也就打消了派遣医官前往诊治的念头,那么这事也只能在近日了断。
  其实若按严格说来,新厥这时为大周臣属,前来朝贺者不能称使臣,身份应与各地节度使派遣官员类同,故而住地并不由鸿胪寺安排统筹在各大客馆,而应安置在进奏院,但只不过新厥君自从“称臣”以来,并没有派遣属官长驻京都,朝廷也没有设置新厥驻京的进奏院,因此这回新厥使团入京,只好暂时安置在前安东进奏院中,那里原是为安东都督府设置,因为安东所辖已被潘逆占领,安东都督府自然早已不归大周朝廷节制,在京这处进奏院便有如名存实亡。
  将新厥使团安排在此,也是为了与其余国使区分开来,实际上是捏着鼻子哄眼睛,以示新厥仍为大周臣属罢了,只不过新厥君完全不听大周节制,真不知这臣属二字从何说起。
  相比各国使臣都必须听从鸿胪寺官员统筹指导,一般情况下不能自由活动,当然好比津守长丹一类,本国长有遣周使游学居京,太后特许其可以“走亲访友”,只是去往何处欲见何人必须先知会鸿胪寺,登记在册,尚有一定自由度。新厥这个特殊存在倒更具特权,大可在长安自由活动,并不需要报备获批。
  当然,他们居住的进奏院也不具备客馆的防范森严,这便对贺湛的计划减轻了颇多难度。
  不过这时临近元旦,巡防原就比寻常更加严密,倘若宵禁后趁夜偷袭,反而不利于及时逃散,再说潘逆那窝间佃不过借普通商贾身份作为掩饰,若称他们能够犯夜突破重重禁防暗杀得手也不现实,故而这回杀人行动不宜等待夜黑风高这个自然条件,必须在光天化日下进行。
  好在新厥那使臣也不是本份人,闲睱无事常往平康坊闲逛——谁让住在就近便利处呢,进奏院所在的崇仁坊正好与平康坊一道相隔。
  平康坊里诸多妓家可不设什么防范,白昼时巡防也要比夜间更加松泄,更加有利于暗杀行动。
  只不过贺湛因为要当值,此回行动不能由他亲自领衔,只好交托心腹白鱼,精心择选了二十个死士,力求一击得手是一方面,关键还要及时撤离,路线的安排显得格外重要,为防万一,还得率先设置避难之处,白鱼除了指挥行动,还要负责将追兵引往间佃所在,职责最为重大,不容有失。
  而陆离那处别苑,因为正在平康坊南向的宣阳坊,也被贺湛划为避难处之一,可两人部署计划时谁也没想到,正是陆离这处“避难所”,险些发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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