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3章 暗斗
又说陶葆仪,殿议时公然违背冯继峥意愿,竟毫不犹豫赞同皇后辅政监国,自然颇受冯党的侧目,就连杜渐知,对他的决定也有质疑,辞宫途中,硬是拖着陶葆仪到了自家饮谈。
“陶公历来对中宫专宠,圣上轻信外戚近臣饱怀忧虑,怎么今日,竟在如此关键时候妥协退让?”
“直到如今,我的确仍然担忧外戚专权媚上误国,不过我也看穿,冯侍郎用心并非大公无私,此辈一边赞同改制,一边却因亲谊利益受损,包庇纵容,甚至出谋划策,贿逼官员,对亲谊隐报田宅家产之行视而不见,贺巡使等察获实据,重惩枉法之官员及冯系亲谊,冯侍郎却又佯作大义灭亲,看似无私,实则是为自保,他暗中,越发将后系恨之入骨,只因后系损其利益,阻其壮势,这等无耻之辈,岂有资格监国辅政?圣上决意亲征,大军出阳关,漠上激战突厥,军需供给更不容有失,改制是否顺利,越更关键,至少皇后,会坚定不移贯彻新政,使君国免却后顾之忧,国有危难,我等既自诩忠直之臣,理当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内斗,否则导致战败,突厥赢获喘息之机,使战乱长久不平,百姓深受离乱之苦,不能安居乐业,甚至造成社稷危亡,我等岂不成了罪人,万死难赎其孽。”
“冯公决不至于如此!”杜渐知急道:“就算你我,亦难免有亲谊因为新政损及私益,想尽办法瞒隐田宅……”
“那么他们可曾能够贿买/官员,对此罪行包庇纵容?”陶葆仪冷声道:“若无冯侍郎授意,那些刺史、县令,怎敢枉法自毁前途?”
见杜渐知仍未醒悟,陶葆仪又再点醒:“难道杜公真信冯侍郎那话,认为当真只是家中管家收受亲谊贿赂,盗其私印篡写书信,贿逼地方官员枉法?区区奴婢,胆敢只手遮天?好罢,这些只是推测,我亦没有实据,可杜公怎能不知冯侍郎竟然为了固势,与那徐修能交从颇密?”
他越说越是愤慨:“徐修能是什么人?为谋权望,不顾百姓疾苦,工窑令、重赋税、大建别宫,韦氏执政时等等谬政全出于此等奸歹谏行,甚至连逼诛衡阳侯、剿杀甘州士勇向突厥献媚,致使君国自断手臂让突厥军攻破甘州直入京畿,都是这奸歹小人背后怂动明面执刀,圣上英明,虽徐修能当日在庐州,眼看太后大势已去率先投诚,即位以来,圣上却也未用这等阴险小人,冯侍郎倒好,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与此奸歹同流合污。”
因为激愤,陶葆仪更是将杯盏都摔在案上:“今日殿议,冯侍郎谏请群臣辅政,这算盘何等精明?政事堂中,谢、韦之流仍居相位,王公虽必定会支持储君及皇后,文贞公薛绚之已经病故,后系损一臂膀,胜算甚微,倘若冯侍郎暗中支持太后党,改制还如何顺利施行?日后圣上班师回朝,怪罪者亦是储君是皇后,是谢、韦等太后党,冯侍郎便能全身而退,他目的分明是坐享渔翁之利!”
这番话实在让杜渐知大觉震惊,实不敢相信冯继峥竟然有此盘算,待要为其辩护,眼看陶葆仪满面怒色,分明已经笃信冯公藏奸,他也只好将那些自己也是半信半疑的辩护之词咽了回去,只叹息道:“可陶公之所以能得侍郎一职,位及中枢要臣,全靠冯公举荐,而今日圣上又分明铁心要让皇后辅政,陶公附议,恐怕便会引起非议,误解陶公奉迎圣意,而不顾冯公恩谊。”
“这是必然。”陶葆仪冷笑道:“但我何惧这些诋毁?又纵然非议缠身,难道便该舍弃大忠大义?!如今只有皇后辅政,才能免除君国后顾之忧,有利前方战局,别说声名受损,就算陶某性命不保,也不能坐视奸歹误国,有负君父国家。”
杜渐知怔住,半响才羞愧道:“陶公高义,与公相比,杜某当真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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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冯继峥,自然也是把“忘恩负义”的陶葆仪恨得咬牙切齿,而并无资格参与殿议的徐修能,早就来了冯侍郎邸等待消息,此时这两人,也正在饮谈。
“当初真应采纳世子建议,我就不该信任陶葆仪这趋利赴势小人,若无我举荐,他何德何能入职中书省?”冯继峥铁青脸色,一连三盏酒下腹,也没能缓和丝毫。
旧岁时陆离过世,中书令韦元平又早被架空,故而中书侍郎这个职位当然不能长久空缺,冯继峥为了垄断省内职权,必定要大力保荐党徒,他起初看好者是徐修能,奈何贺烨置之不理,他这才将目光转向姻亲也是故交的陶葆仪身上。
但徐修能建议者却是杜渐知,因早有识察陶葆仪并不容易操控,反而杜渐知因为冯继峥救命及知遇之恩,虽说与冯继峥的真实想法仍有差异,可更加便于说服操控。
然而杜渐知如今任职礼部,冯继峥又从任知故口中,听说皇后已经挽回圣宠的不利消息,他就必须在能够名正言顺上谏帝王不能专宠中宫的礼部保留一颗棋子,而杜渐知一旦调动,吏部又是被皇后叔父柳信宜实际掌控,再安插党羽谈何容易?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冯继峥最终决定举荐陶葆仪,但那时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姻亲受他提携后,非但不肯听从授意,排挤打压薛绚之遗留下来的党徒,甚至干脆彻底背叛,今日殿议何其关键,偏偏是中书省内,能够与他平起平坐的陶葆仪,当众给了他重重一个掌掴。
又怎不让冯继峥悔不当初、义愤填膺?
徐修能见谋主这般情境,自是不再落井下石,继续显摆自己的先见之明,往冯继峥胸口再扎刀子,于是劝解道:“修闻冯公口述,分明圣上已有决意,纵然今日陶侍郎与冯公齐心协力,亦于事无补,冯公又何必以确凿之事自责失误呢?”
冯继峥叹道:“可不是如此?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竟会决定御驾亲征,不及早做安排,可见内闱至关重要,皇后凭床第之便,比我等朝臣更易掌握先机。”
不由又埋怨:“端婕妤到底输在年纪尚轻,不如皇后老辣,旧岁时明明已开局面,却轻轻松松被皇后挽回败势,她是一贯谨慎,可也太过谨慎,该放胆一搏时,难免瞻前顾后。”
更加埋怨的还有嘉程之父陆阮:“我那姐夫,除丧起复,圣上竟亲自召见,问其属意何职,可这书呆子,偏偏选了国子监,国子监祭酒虽说清要,圣上又格外重视吏选人才,今后姐夫门生入仕,并非不能权望双获,可这总需历时多年,怎比得现今,三省要职,才至关重要!”
徐修能不置可否。
他深知冯继峥起初的小算盘,若真在意陆阮入职三省要职,早便通过冯夫人之口游说怂恿了,陆阮也不至于去求国子监祭酒一职,但冯继峥起初想着,若陆阮位高权重,宫里的端婕妤又哪里还需得着依靠他这舅父,今后纵然端婕妤将皇后取而代之,权倾朝野者也不是他冯继峥,所以问得姐丈想要继承父志,教书育人,才没劝阻,并乐见其成。
这个时候才知道三省要职至关重要,懊悔不迭?
不过也不是没有亡羊补牢之法。
徐修能便建议道:“圣上亲征在即,忠臣贤良理当为圣上分忧,陆大夫继承父志不涉权望虽让人敬佩,然事分轻重缓急,冯公大可劝说陆大夫,向圣上表明为国分忧之志,凭圣上对陆公一门眷重,陆大夫何愁不得机要之职?”
紧跟着将嗓音压得低沉:“皇后辅政虽看似不利于冯公,然天子离京,太后怎会放弃此绝佳时机?两宫之间,争斗必然恶化,冯公暗助太后,皇后便将处于劣势,到时,圣上回京,又岂会再容长安殿掌权?!冯公再助圣上除去太后,功勋又何愁弱于潜邸旧臣?”
这个时候,如果能把陆阮也拉下水来,冯陆两门共同进退,就更有胜算赢获圣眷,要是皇后遭了太后毒手,天子与京兆柳之间失去这一纽带,冯家取代京兆柳,已是迟早之事。
后宫之争,冯继峥暂时插不上手,但朝堂之上,若要与后族形成对抗,就必须依靠陆阮这个助力。
冯继峥听此计策,深觉可行,次日便往陆邸,但他没有直接与陆阮面谈,他深知姐丈优柔寡断的性情,只有姐姐才能逼他立下决断,这个时候,可等不得姐夫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天子就要出征,必须在天子离京之前,姐夫才能争取调职中枢的机会。
冯夫人因为嘉程入宫,自是要为女儿谋划,且又一贯与弟弟和睦亲厚,闻听计谋,一口应承,当晚便备下一桌酒菜,待丈夫回家,好一番苦口婆心耳提面命。
从来便对妻子言听计从的陆大夫,这回却迟疑不定:“我这刚得起复,因圣上召问,口口声声愿承父志,本是想入国子监当个博士,岂料圣上竟授职祭酒要职,如此厚眷,我怎好意思,未曾稍尽职责,便又索求入职中枢?再者我之才干,教书育人尚可,万无能力决策军政要务。”
冯夫人恨铁不成钢,但这个时候,也只能摁捺怒火,将弟弟教授那套,什么为国分忧的话再加劝进,好容易才逼得丈夫点头答应,冯夫人才如释重负,也没了闲情在此斟酒布菜,转过身教诲孙儿去了,她对儿媳颇多鄙夷,当年若非公公惯着长子,她绝不允许这样一个儿媳进门,如今有了长孙,可不能让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儿媳管教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