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0)

  那你们还不快上!曹士簿在风雪中眯着眼睛回头一望,只见十几骑把齐鹤唳团团围住,刀剑棍棒一股脑地全往他身上招呼,曹士簿松了口气,勒住缰绳在远处观战,他瞧着齐鹤唳在包围中左突右冲,地上的雪很快被鲜血染红、马蹄过处溅起的都是暗红的雪泥,不由冷哼道:目中无人的小子,活该你死在这儿!
  齐鹤唳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身上的气力已消耗了大半,加上背后旧伤、心口顽疾的折磨,这一战真是全凭着一腔血勇作困兽之斗,混战中他瞥见曹士簿驻马在不远处、身前搂着个毡布卷,从布卷的一头流泻出几缕随着风雪飘荡的长发,他瞬时急红了眼,大吼一声拼着左臂挨了一刀,硬是顶着十几件兵刃把挡在他面前的三个人逐一挑下马去!
  齐鹤唳双腿一夹马腹,从强行撕裂的空隙跃马而出向曹士簿处急奔,哒哒的蹄声传入曹士簿耳中,愕然间他忽见雪光中寒芒一闪、染血的枪尖贴着他的头皮划了过去,若不是他惊急间一骨碌从马上滚了下来,一颗头颅必然被削飞了去!
  曹士簿吓得肝胆俱裂,毡布卷也被他带得跌下马背,江梦枕从毡布中滚落出来,一头乌黑的长发蜿蜒铺展在雪地上,曹士簿连句救命还来不及喊出口,齐鹤唳杀红了眼的第二枪又刺过来,曹士簿大叫一声胡乱拉过江梦枕挡在自己身前,齐鹤唳见此猛然收力,他自己都能听见背后的皮肉传来裂帛般的嘶啦一声,旧伤再次崩裂,热血呼地涌了出来,很快被风雪连着衣服冻在背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寒冰。
  曹士簿单手扼住江梦枕的脖子,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把枪放下!
  亲信们也围过来,却顾忌着齐鹤唳手里的枪不敢上前,若要他放下枪等同于束手就擒,江梦枕急道:不行!鸣哥儿,你骑马快走,他们拦不住你的...你、你别管我了!
  江梦枕身上只穿着雪白的亵衣,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齐鹤唳真恨不能把曹士簿碎尸万段,紧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姓曹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想怎样?曹士簿狼狈地爬起来,胁迫着江梦枕道:我他妈想要你的命!你现在马上在我面前自刎,否则我立刻掐死他!
  曹士簿的手猛一使力,江梦枕修长的脖颈上瞬间留下了青紫的五指印记,齐鹤唳骇然叫道:你松开他!你要我的命,自己来取好了!说着他翻身下马,提着枪站在雪里,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拿着你的刀往这儿砍,来呀!
  你、你以为我不敢?曹士簿咽了口吐沫,单手抽出腰间的佩刀,你还不把枪放下!
  不许放下枪!江梦枕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齐鹤唳束手待毙,他暗中用拇指顶开手中瓷瓶的塞子,嘶声道:你走啊!这样送命太不值得了!你有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进了京城就是封侯拜将,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苦...他脸上都是泪已再说不下去,干脆把心一横、眼一闭,抬起手就把毒药往嘴里灌!
  梦枕!患难见真情,他们甚至愿意为对方而死,齐鹤唳心魂俱碎,什么也再顾不得地扑上去抢他手里的瓷瓶,曹士簿也吓了一跳,猛然用力把江梦枕往前一推,举着刀砍向齐鹤唳的脑袋!
  瓷瓶脱手飞出碎裂在雪地上,江梦枕被齐鹤唳紧紧搂进怀里,他睁眼只见曹士簿的钢刀直往齐鹤唳脖子上砍下来,他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用一双手护住齐鹤唳的后颈,手背上的皮肤感觉到透骨的刀风,江梦枕却没有一丝一毫地闪躲,就算十指被齐齐切断,只要能护住齐鹤唳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把刀在离他双手只有数寸的地方乍然停住,江梦枕讶异地回头,赫然看见齐鹤唳的枪尖已没入曹士簿的心口!曹士簿脸上的肥肉不可置信地抖了抖,随即向后仰倒在雪地里,身下渗出一大片血迹。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的变化都在转瞬之间,曹士簿的亲信们眨眼间见士子身死当场,一时间都慌了神。齐鹤唳把江梦枕挡在自己身后,他的身上全都是血,也不知其中多少是他自己的,他的整条右臂都在微微发抖,几乎下一瞬就要握不住枪。齐鹤唳早已习惯了忍耐疼痛,他面无表情地从曹士簿身上收回长/枪,滴血的枪尖点在雪地上,仿佛在霜刃上绽出一朵惊艳的红花,他用幽黑的眼眸一个个扫过不远处的众人,沉声道: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众人见过他的勇武,心里已怯了三分,此时见他杀神般立在风雪里,仿佛看死人般望着他们,更被他的气势所摄,哪里还敢上前?这时齐鹤唳左手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冲阵般向他们疾驰而去,枪尖一路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众人霎时吓得如飞鸟投林、猢狲四散般逃命而去。
  江梦枕的心刚一放下,倏然听见砰地一声,齐鹤唳的长/枪掉落在雪地上,而后他整个人也从马背上滑落下来,江梦枕飞跑过去扑倒在他身上,过量的失血让齐鹤唳眼前发黑、浑身发冷,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扯过披风裹住江梦枕,把扣在自己怀里轻声说:没事了,别怕...我只是、只是有些脱力,一会儿就好... ...梦哥哥,你别嫌我身上脏,先让我抱一会儿,我、我马上就能好了。
  江梦枕呜咽一声,眼泪又往下掉,他摸着齐鹤唳冰凉的脸,士动凑过去吻住那失了血色的嘴唇,在纷飞的大雪里,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两个人缠绵的亲吻,他们都知道 ,这世上再不会有另一个人能让自己如此疯狂的心动,这一刻是无可替代的,在无常的人世间恰似某种永恒。
  江梦枕忽然之间有种明悟,也许他一直在作茧自缚,他向来不喜欢听那些山盟海誓的诺言,因为若是事后违背、想起来不过让人徒增伤心,可现在想来,只要发誓的人在那一刻的心是真挚的,便不能算是欺骗,毕竟人生有太多的不可预测、无可奈何。即使感情终会消退、没有什么会恒常不易,但那一刻的两心相悦、那一刻想要厮守到海枯石烂的心,其实已是一种永恒。
  他们吻在一起的这一刻,已胜过了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有多少人一生中也找不出这样的一刻、找不到这样一个能让自己甘愿付出所有的人。欢愉总是肤浅、痛苦反而让人深省,只有互相亏欠才能纠缠至深,真正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只有甜蜜,那些从没红过脸、恩爱顺遂的夫妻固然可羡,但波折坎坷的情路让齐鹤唳与江梦枕在这一刻同时感觉到一种撼动魂魄的真情,这种深契未曾经历过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这个吻是不会骗人的,齐鹤唳真觉得就算让他死在此刻,这一生也已值了,他想更用力地把江梦枕搂在胸前,却发觉自己抬不起手来,他想叫一叫江梦枕的名字,可涌出喉咙的竟是一口接一口的鲜血!
  第89章 棒打鸳鸯
  蒋峰带着人马寻来的时候, 见江梦枕与齐鹤唳紧紧搂在一起,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雪、两个人都已失去意识,他吓得够呛, 忙一边叫着江梦枕的名字一边试着分开二人, 可不知是他们抱得太紧还是肢体冻得发僵,他竟怎么也分不开这两个人,更糟的是,齐鹤唳背上流了太多的血,后背和雪地死死冻在一起, 幸而蒋峰力大, 用刀将冰雪劈砍开来,才把二人一起担上了马背。
  本该宴饮欢庆的军寨中肃穆一片,军医们在营帐中进进出出, 满地都是火盆,江梦幽急急走进来,向孙大夫问:梦枕怎么样?可受伤了吗?
  孙大夫道:王妃不必着急,公子并无大碍,身上的血迹全是别人的,只是他身子本就虚弱,这回又受了寒、冻晕了过去,很快就会醒来了,但是齐将军的伤势就重得多了...
  如此就好, 江梦幽松了口气,她见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轻皱眉头道:叫人速速把梦枕搬动到我的帐子里,我要亲自照料他,齐将军这里自有玄甲军的人在。
  碧烟答应了一声, 心知这是江梦幽顾及江梦枕的名声,且心里存着三分不愿他们复合的想法,可两人这回又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只怕要让江梦枕对齐鹤唳忘情更是难上加难。
  很快有侍人抬来担架和厚被,要将江梦枕搬送到江梦幽的营帐里,担架离开的时候,一直如死人般躺在床上的齐鹤唳突然痛叫了一声,而后鲜血又从嘴角不停地涌出来,大夫们吓得毛发皆悚,赶紧手忙脚乱地围过去施针灌药,孙大夫回头叹了口气,背着药箱跟着江梦枕的担架离开了此处 。
  夜半时分,江梦枕醒了过来,模糊间见江梦幽坐在床头红着眼睛守着他,身边躺的是熟睡的瑜哥儿珍姐儿,齐鹤唳并没有在他身边,姐姐...江梦枕虚弱地哑声问:他呢?
  军医们还在救治,江梦幽为他换了一块降温的手帕,你别管他了,自己都在发高烧呢。
  我得去看看...
  江梦枕说着就要起身,江梦幽忙按住他道:你去做什么?你又不是大夫,还嫌闲话不够难听的吗?
  江梦枕头痛发晕,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怔怔地问:...什么闲话?
  以前的交往倒还好说,今儿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为你拼命,你如果此时再去看他,显露出担忧心疼的模样,众人不定要怎么说你呢!还是说你已铁了心认定了他?
  江梦枕是最珍重芳姿、爱惜羽毛的人,但他现在满心只想着齐鹤唳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名声好听,急急地说:我不在乎,让他们说去吧!我只要他平安无事...
  过去的你可以不在乎,你若坏了名声,丢的不过是咱们江家的脸,江梦幽冷下了脸,现而今,你丢的已是皇家的脸!三天以后大军进城,瑜哥儿会登基称帝,我朝公主的食邑是五千户,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已与南宫先生商量过,要给你万户的封邑,再上贵君的封号,比公主皇子更加尊贵,那时你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哥儿,所有人都会看着你,你的错处就是朝廷的错处,你被人指摘,就是天家的脸面被人指摘,你可千万不可糊涂!
  江梦枕不禁哑然,半晌后才说:当年父亲的封邑不过五百户,那是先祖从龙血战之功、荫被子孙,而我何德何能、有何功绩建树能得万户的食邑供养?这大大的不妥...他咳了几声,又道:南宫先生怎么也糊涂起来?朝纲重整、百废待兴,就这样逾例封赏我一个于国事毫无贡献的哥儿,百官怎会没有怨言?
  江梦幽的冷脸再也装不下去,她怜惜地摸了摸弟弟的脸,叹息着说:难得你这样说,可是我心里都知道,若没有你,瑜哥儿怎么可能有这一天?齐...齐将军是为了你,才护着我们一路进京,这些我心知肚明,你若不配得到这些封赏,又有谁配呢?
  自然是鸣哥儿,他才是首功之臣!玄甲军连年苦战,他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姐姐与其给我万户的封邑,不如封他做万户侯,江梦枕声音一低,轻声道:姐姐不必因为我对他心存偏见,我不怨他的,就算我口是心非 ,心里一直存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对他的怨恨,他这回又拼死救我,我也再不能恨他了,这世上再没人会像他那样,为了我舍身忘死... ...
  他从寒潭里救出我的时候,身量还没我高,今天我眼睁睁地看见钢刀险些就落在他的脖子上,他为我做的都是九死一生的事...以前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他的性子也太阴郁、好多事总忍耐着不说,可我怜惜他的不易,慢慢地心里也全都是他,如今我既然知道他的心从没变过,我的心里也还是有他,又何苦还斤斤计较以往的事?他说他十二岁就开始喜欢我,我设身处地的一想,他喜欢我其实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所以我感念他的这份情,即使他欠过我什么,也早已经还清了。
  我明着和你说,我就是对他有偏见,方才我详细问了孙大夫你身子的情况,他现在已不敢骗我了,你瞒得我好苦!江梦幽的眼角更是发红,恨恨地说:你还说他不欠你什么,你的身子坏到这种地步,还不是因为他难道姓肖的不是他自己带回府里的?难道血姬草不是他带在身上的?他欠你的太多了!如果没有你的嫁妆,他能有玄甲军吗?身上受些伤就让你心疼了?你的心也太软了!
  江梦枕下意识地捂住小腹,低下头默然无言,江梦幽又道:你看重他对你的心,可知这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姐姐没做过皇后,现在却要做太后了,我已不再信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但我好歹有瑜哥儿珍姐儿可以依靠,你又怎么办?男人的心变得太快,等他再次得到了你,说不定又不会珍惜了,到时候你如何自处呢?你与他纠缠太深,若不能两个人此心不渝的相守白头,到底还是要受二茬的罪,你这样的人、这样的心软,定然是挨不过去的,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和他一起。
  人生在世、诸事无常,我现在顾不得想这些,只求他安然无恙...
  江梦枕坐起身来,挣扎着要下床,江梦幽伸手地拦住他道: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没明白?我不许你去看他,以前要靠他开路打仗,我不过暂时忍耐罢了,如今大事已成,我不愿你再和他搅在一起,用你这样的身子去赌一个男人永远不变心,我看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姐姐!一向极疼爱他的江梦幽突然强硬起来,江梦枕不知所措地说:他是为了我才受了重伤,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不能不闻不问,放他自生自灭!
  怎么是自生自灭?军医都在他帐子里,孙大夫也过去了,你自己还发着烧,过去能帮上什么忙?
  我不过是尽自己的心...
  你最好别再对他有心,以后你随我住在宫里,他回齐家也好、再建将军府也好,反正都在皇城外头,你们见面少了,过上三年五载感情自然也就淡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名的庶子,不知多少人会往上扑,他能为你守多久呢?等他再成了亲,你也就死心了。
  江梦枕的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他拽着姐姐的衣袖颤声道: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我也没想和他能够长厢厮守,可是这一刻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我只想珍惜这一刻罢了!这一刻的相爱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何必去想天长地久?
  深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想和他长久?江梦幽握着弟弟冰凉的手,很慢地说:与其在一个人身上失望两次,不如换一个人重新开始,破镜即使重圆也还是会有裂痕,还是会比新的镜子更容易破碎。我以前不知道你身子的事,现而今知道了,心里更不待见他!你不怨他,我却怨他,我不信他能再不伤你的心,你还是趁早忘了他吧!
  江梦幽突然地插手干涉令江梦枕措手不及,他本就发着高烧,凭自己根本走不了几步,可侍人们都听了江梦幽的吩咐不敢上前扶他出门,连碧烟都被江梦幽支使到别处去,江梦枕无力地躺在床上,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是担心又是难受,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淌下来,却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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