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3章 一叶知秋,似水温柔
谢玹听到这话身形微晃,原本就苍白的一张俊脸瞬间血色全无,咬着牙才勉强站稳了。
他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人还没找到,就一定还活着!说什么死得惨尸骨没剩下!”
首辅大人一向都只是语调微凉地说寥寥数语就把一众朝臣们搞得满心忐忑,从不曾有过这样严词厉色的时候。
一众随行的官员和青衣卫们都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纷纷愣在了几步开外不敢再上前。
那满身泥水的副将却越发怒火冲顶,仿佛丝毫不惧首辅大人的威仪,更大声地吼道:“最想她早点死的人就是你!现在又假惺惺地跑来找什么?”
他嗓音破碎嘶哑,“要不是你每次见了她都横眉竖眼的,她会请旨带兵出征吗?要不是你嫌弃她这嫌弃她那,她现在肯定还好好地在帝京待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谢玹在赶来的路上也想过这些,此刻听旁人如此质问,心里更加乱糟糟的,一时间全身血液好似都被冻住了一般,难以呼吸,手脚冰凉。
他不说话,越发刺激地那副将心头火烧。
大雨一直下,将两人浇的浑身湿透。
那副将咬牙强忍着掐死眼前这位首辅大人的冲动,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污泥,露出大半原来的样貌来。
谢玹这才认出了,这副将是侯海平,从前在飞云寨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叶知秋身边的,外号叫做“瘦猴”的那人。
“废话休说。”三公子此刻也没心思同他计较什么言行失当以下犯上,只沉声问道:“叶知秋是在哪里被冲的?你们有多少人在此搜寻?都在什么地方找过了?”
侯海平却怒道:“不用你假好心!她在的时候,你对她爱答不理,好似同她多说一句话都会玷污你的清白似的,现在她出事了,你倒是来的挺快,怎么着?”
他眼睛里红血丝遍布,瞪着谢玹的时候好似恨不得将其生吃了一般,“没亲眼见到她的尸骨你就不能真正放心是不是?你他娘的放一百个心吧!她不会来缠着你了,再也不会了!”
“侯海平!”谢玹也压不住火气了,低喝道:“我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侯海平解了身上的外袍重重的甩在地上,“老子就不听你的,你有本事杀了老子啊!”
他骂着,忽然冲上前给了谢玹一拳,恶狠狠道:“你今天不杀老子,老子就揍得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你到底哪儿好啊?不过就是长了张好脸吗?你凭什么瞧不上我们大当家啊?!”
谢玹被打得一个踉跄,连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三公子!”边上的青衣卫连忙飞身上前扶住了他,再抬头一瞧,谢玹右边嘴角处破了, 只瞬间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几乎同时在心里冒出了一句:完了!
可谁也没想到,谢玹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袖擦去了唇边的血迹,并未发怒。
反倒是那个侯海平怒目圆睁,冲上前来还想再打。
边上的青衣卫们连忙出手将其摁住了,喝道:“侯将军你疯了?这是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是担忧墨衣侯的安危才日夜兼程赶来的!”
侯海平挣扎了两下没挣开,继续破口大骂,“首辅怎么了?我们大当家也是堂堂正一品墨衣侯,哪里就比他差了?”
众人不知道这人怎么就恨上了谢玹,而且这话也确实无法反驳,只能偷偷瞧一眼首辅大人的反应再做打算。
谢玹却沉声道:“放开他。”
青衣卫们怕这副将发起疯来又对谢玹动手,连忙开口劝道:“首辅大人!他……”
谢玹面色如霜:“放开!”
摁着侯海平的青衣卫连忙应“是”,齐齐松了手。
“你凭什么瞧不上她?”侯海平再次冲到了谢玹面前,眼眶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却因为嘶哑压低了许多,“叶家人世代征战沙场,性情多豪爽粗犷,全族上下多儿郎,没几个姑娘,她母亲怀胎的时候,叶家上下夜盼夜盼,满心欢喜的想要个娇娇儿……”
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叫叶知秋吗?”
谢玹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事实上。
叶知秋知道他嗜甜,知道他好饮茶,知道他许多不为人知的偏好。
可他对叶知秋,实在是知之甚少。
“因为她母亲说……一叶知秋,似水温柔。”侯海平嗓音颤抖地不成样子,“因为叶家人想把她养成温柔美好的姑娘,予她绫罗朱玉,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叶家人肯把热血撒疆场,也是为了让她能长于盛世太平之中,寻最俊秀雅致的夫君,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他哽咽着说: “为了守护大晏,她的父母兄弟没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来担起这个重任,一腔赤血守家国!有仗打的时候,你们说她英勇豪气,说什么不爱红妆爱武装!世道太平了,又说她粗鲁没规矩,满身都是缺点,你们这些文官他娘的就知道躲在别人屁股后面瞎扯淡!”
一众青衣卫听得胆战心惊,既怕三公子被人这样句句诛心会绷不住,也怕这事被旁人听见,徒增许多麻烦。
众人十分对视了一眼,留下几人看着这两位,其余人全部散开,把另外的人全都隔绝在外。
“谢玹!你凭什么说她配不上你?”侯海平完全沉浸在满心的愤怒和悲伤之中,嗓音逐渐压不住了,“为什么既要她神勇无敌冲在最前头护着你们这些人的狗命!又要她温柔小意文采风流?!神仙也没这么十全十美的!他娘的!北漠大军压境的时候,你们倒是上啊?”
谢玹越来越沉默,连眸色都一点点灰暗下去,变得黯淡无光。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对叶知秋那些自以为是的提醒说教有什么可笑。
原来叶知秋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每一分心大和浑不在意,都曾被人当做执拗痴傻、无可救药过。
可她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半分……
谢玹眼前的视线越来模糊,一时竟分不清是被大雨淋的,还是泪湿了眼眶。
侯海平还在嚎,简直是一边骂一边哭,三十多岁的男子伤心得像个孩童一般,“她又不是非要嫁给你不可,也没拿刀逼着你娶她啊!难道就连默默喜欢都不可以吗?多看一眼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