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四节 嫉妒

  当年的事情,顺明帝的确没有做过。长乐王妃体弱多病,本来就熬不了多久。对于这一点,项光本人也心知肚明。因此,王妃死后,项光找到顺明帝,直截了当说出自己不会再对帝位感兴趣。顺明帝也当即承诺,自己必定会牢牢记住这个人情,即位之后,皇帝之下,长乐王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表面上说是如此,实际上顺明帝根本不可能把兵权之类的重要职权交给项光。长乐王在宫廷内外的确是尊贵无比,手中却没有任何权力。项光对此早已看开,终日里游山玩水,再不就是关起门来熟读诗书。他是真正对争权夺利感到厌倦,不想继续涉身其中。正因为长乐王这种与世无争的做派,顺明帝才敢把小荷交托给他代为抚养。不得不承认,在识人方面,顺明帝真的独具慧眼。否则,小荷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顺明帝显得很是焦急,长乐王刚刚落座,他便亟不可待地张口问道:“王兄,文媛脸上的那块胎记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乐王进宫的时候,已经顺便向传召的内侍打听清楚了事情缘由。他坦然坐着,慢慢抚摸着胸前长须,放声大笑:“还能是怎么回事?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都不清楚,居然也好意思来问我?陛下啊陛下,这可真正是让人啼笑皆非。”
  项光还是那副豪爽且肆无忌惮的模样。这是他在顺明帝面前的特权。普天之下,也只是项光有这个资格。
  顺明帝觉得很是尴尬,却又不好追问太多。在小荷这件事情上,他自己也感觉亏欠女儿太多。当年,若不是因为平衡朝臣和内宫太后之间的权力纷争,也不会把小荷放出宫外由项光抚养。虽说是权宜之计,可是后来也就没有把小荷送回宫中。虽说这样做也是为了小荷的安全着想,可是作为父亲,顺明帝做得的确很不称职。
  长乐王没有一味的冷嘲热讽。他很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嘲笑,什么时候就必须表现的恭敬。停顿了片刻,他收起脸上的笑意,表情态度变得认真:“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我那侄女的变化。既然如此,也就用不着在遮遮掩掩。陛下,你是生了个好闺女啊!姿容端庄,貌美无双,就连本王看了都觉得羡慕。可惜,我那老妻死得早,没有给我留下一星半点的血脉。若是有个孩儿,必定不会放过小荷,无论如何也要弄过来,给本王的孩儿做王妃。”
  长乐王说话就是这个脾气,顺明帝对此也很清楚。他越是这样感慨,就越是说明小荷的容颜天下无双。顺明帝为人谨慎,没有确证事情真相以前,断然不会下定论。尽管还没有见过小荷,顺明帝已经对长乐王的话信了不少。只不过,黑色胎记一事,顺明帝仍然还是疑问重重。他不由得说:“还请王兄告诉朕,小荷脸上的那块胎记,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去的?”
  这种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长乐王也不是那种看着别人焦急苦虑,自己站在旁边肆意玩笑的家伙。当下,他把国子监内发生的一切,还有小荷与杨天鸿之间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顺明帝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等到长乐王项光把话说完,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如此说来,文媛脸上的胎记得以清除,乃是因为杨天鸿的缘故。”
  项光漫不经心“唔”了一声,感慨道:“仙家丹药,果然神奇。若是当年本王有幸能够得到一颗,我那老妻也不会早早逝去。现在想想,甚是感怀。人生造化无常,果然是权贵钱财无法控制的啊!”
  顺明帝终究比较多疑。他想了想,试探着问:“王兄,你觉得,杨天鸿会不会进入国子监以前,就已经知道文媛的身份?”
  项光抬起眼皮,注视着顺明帝。过了几秒钟,才慢慢摇着头,叹息着说:“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个怀疑心太重的性子。这事情我早就派人暗地里打探过。国子监进学的事情,是老广平候杨荣一手安排。同时进学的人,广平候府还有另外好几个。其中,也包括杨天鸿的嫡亲姐姐杨秋容。若是专门为了文媛而来,必然不会弄出如此之大的阵仗。何况,骠骑将军杨靖当年为了娶亲一事,与广平候闹得不欢而散,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杨天鸿此人就是个坐不住的闹腾性子,偏偏对于诗文一道颇有建树。即便是国子监老祭酒,也对他所做的几篇诗文赞不绝口。陛下你也知道,在国子监里买个进学名额,然后让自家孩子有个晋身之阶,从来都是我大楚不成文的惯例。当年文媛出宫的事情,除了你我,还有东方老总管,再无第四个人知晓。多年来,本王身边的侍卫亲信,也根本不知道文媛的身份。事情做得如此隐秘,陛下你觉得杨天鸿有可能知道文媛就是公主吗?何况,那小子当日来藏书阁的时候,我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杨天鸿的确只是为了看书,绝对没有半点讨好文媛的举动。两个人最初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发生过矛盾和冲突。若是杨天鸿真的早早知晓文媛身份,故此做作接近……那么本王只能说,此人智慧超卓,举世罕见,狡猾阴险程度也是令人匪夷所思。不要说是他杨天鸿出自归元宗,就算是修炼世界已有的大乘修士,恐怕也断难做到这一点。”
  顺明帝沉默片刻,问:“依照王兄的意思,杨天鸿在此事上的确只是率性而为?”
  长乐王点点头:“至少在本王看来是这样。陛下你也知道,能够被本王看得上眼的年轻俊杰,从来就没有几个。至于大楚朝堂之上,除了一个杨天鸿,再无第二个人。”
  顺明帝继续道:“那么,依王兄只见,文媛的亲事……”
  长乐王把身子朝前面坐了一坐,表情有些奇怪:“难道,陛下想要反悔?”
  也难怪项光会露出如此表情。顺明帝应允杨天鸿求婚乃是当着朝廷重臣的面。听顺明帝此刻的口气,似乎是对这桩婚事有些后悔。项光不由得对此浮想联翩,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是杨天鸿运气实在不好,摊上了这么一个不讲理的皇帝岳丈。
  顺明帝摆了摆手:“那怎么可能。朕依然答应了他,就必定会择日为他们完婚。王兄多虑了。朕刚才只是忽然想到,当时为了压下朝中大臣的反对,不得已才把杨天鸿封在了安州。只是那里路途遥远,生计艰难,文媛乃是朕的掌上明珠。就这么远嫁安州,实在是感觉愧对他们。王兄觉得,究竟是另外改封一处物产丰富的州府给杨天鸿好?还是在安州节度使的基础上继续加封?或者,把遂州之地给文媛作为嫁妆?”
  长乐王高高提起的心脏慢慢落回原处。他爽朗地笑道:“陛下千万不要这样做。依本王看来,安州节度使就是给予杨天鸿最好的奖励。那小子为人精明,早早就做足了准备。安州那个地方,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可是换了他就不同。安州米粮充足,这是我大楚任何地方都无法与之比较的天然优势。至于安州至遂州之间的道路难行,这问题也绝对难不倒杨天鸿。说不定,他还会将此劣势转化为优势。”
  顺明帝顿时来了兴趣:“哦!王兄为何有此一说?难道,王兄知道些什么?”
  项光摇摇头:“本王虽然与杨天鸿关系密切,可是那小子口风很紧,无论本王如何试探,他断然不肯说出一个字。话又说回来,既然文媛已经嫁了,杨天鸿就断然不会做出危及我大楚的祸事。骠骑将军杨靖忠勇无双,广平候一脉也是朝廷忠良。把杨家的人放在安州节度使这个位置,陛下应该放心。何况,陛下日前下诏,命杨天鸿带领玄火军进京。想来,他现在应该已在路上,用不了多久,便可抵达。若是陛下心中仍然存有疑问,与其在这里暗自揣摩,徒生疑惑,不如当面把他叫过来问个清楚。杨天鸿那小子虽然油滑,可是看在文媛的面子上,他必定不会欺瞒陛下。”
  停顿了一下,长乐王把椅子朝前拉近了些,缩短了与顺明帝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道:“杨天鸿日前攻占了越族蛮夷重镇奠边,不知陛下可否从中看出了什么端倪?”
  顺明帝闻言,不由得把目光转向项光,眼里充满了疑问:“怎么了?”
  长乐王抬起右手,手指在空中估量着画了个安州的大概形状。食指随即往下用力一拉,轻声道:“安州西面和东面都是邻海,唯有向南,才有大片土地。对于越人,杨天鸿早就杀得性起。现在攻下了奠边,也许过几年,就能打到越人王都河内。呵呵!本王看过地图,那边可是面积广大的一片土地。相当于咱们大楚好几个州。若是杨天鸿真的为陛下开疆拓土,到了那个时候,功绩就不是区区一个侯爵能够好相与的。对于这件事,陛下还是要早坐打算,免得到时候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再次反对,又是只能委曲求全把杨天鸿再次低封。须知,这人心冷了第一次,断然不可能再冷第二次啊!”
  ……
  此时此刻,皇后宫中正充满了黑沉沉的乌云,仿佛暴风雨的前奏,随时可能爆发。
  新萱公主已经换过了一套干净衣裳,坐在张皇后面前的软榻上,咬牙切齿,双手狠狠用力撕扯着一块丝帕。
  “母后,文媛那个贱人必定是故意的。她装作楚楚可怜,还把早已消退的胎记用作遮挡,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她还是从前的模样。她的心机实在太深重了,连杨天鸿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当中求父皇赐婚。这种贱人,我今生今世必定要与她不死不休。”
  看着脸上尚且带有泪痕的女儿,张皇后觉得一阵心疼。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新萱公主被搀扶进来的时候,她真正是被吓住了。问清楚事情缘由,张皇后自己也觉得不知所措,一边命人另找干净衣服给新萱公主换上,一边赶到灵秀宫,亲眼看到了除去头顶胎记,容光焕发,端庄秀美的小荷。
  新萱公主说得没错,陪同她前往灵秀宫的那些内侍宫女也没有撒谎,小荷的确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那种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就连张皇后看了也觉得羡慕嫉妒恨。很大程度上,女人就是靠着这张脸吃饭的动物。否则,根本不用每天都往脸上涂抹那么多化妆品,也用不着挖空心思盛装打扮。
  文媛公主的变化,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后宫。一时间,灵秀宫中挤挤挨挨全是人。后宫所有妃嫔都跑过来想要亲眼看看这神奇的一幕。张皇后去的晚了些,走廊通道上也挤满了人。若不是因为皇后身份高贵,妃嫔宫女们纷纷避让,张皇后也许连灵秀宫的大门也进不去。
  看着容貌清丽的小荷,张皇后只觉得心里仿佛被黄蜂蛰了一般,没来由的疼起来。面子上的东西当然要有所表示,仅仅只是随口夸了几句,张皇后便转身离开,留下一群妃嫔在那里交头接耳,围着小荷议论纷纷。谈话内容,不外乎是询问小荷究竟吃了什么东西如此见效?或者是太医院的方子究竟是什么内容?若说没人嫉妒,那绝对是假话。可是,在这种场合,没人会把不高兴摆在脸上,最多也就是站在旁边说些酸溜溜的话。
  新萱公主的哭喊就不一样了。
  “母后,我不要看到那个贱人住在宫里。母后你去跟父皇说说,赶她走,把她撵出皇宫。”
  “我要杀了那个贱人。不,我要弄花她的那张脸,让她变成世人眼中的笑话。”
  “若不是那个贱人装模作样蒙骗了毅勇候,父皇必定会赐婚于我。都是那个贱人夺走了我的一切。母后,帮帮我,最好就让那个贱人现在去死。”
  狠话人人都会说,但狠话这种东西,往往也最不具备威胁性。有实力的人,根本不会把力气花费在嘴皮子上。要么直接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要么用诸多手段把对方搞得家破人亡。严格算来,除了泼妇和废物,谁也不会唾沫星子横飞打嘴仗。
  能够做到皇后的位子统领后宫,张皇后当然不是一般人。她没有计较新萱公主那些不切实际的哭喊,慢慢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慢慢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那么说再多也是没用。听母后一句话,不要在哭哭喊喊,否则这里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被你父皇听见,必定又会凭空惹来一场祸事。”
  新萱公主闻言,不由得一滞,张口问道:“难道连说说也不行吗?那贱人十几年都在外面,谁知道究竟跟着野男人之间有了什么瓜葛。刚进宫没几天,就揭开伪装故意做作。母后你是没有看见,之前在灵秀宫浴池里,她是那般凶狠毒辣,恨不得当场要了女儿我的性命。”
  “行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蠢话。”
  张皇后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皱起眉头:“你在本宫面前说起也就算了。即便是你父皇听见,也是断然不会相信。你这孩子,连看看势头都不会。现在,文媛明摆着是成了宫中诸多妃嫔追捧之人。你这样冒冒失失闯过去,本来就在礼仪上有所亏失。若是被她抓住这一点不放,你父皇必定又是大发雷霆。罢了,想来文媛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你也再不可提起。否则,即便是母后我也无法救你。”
  新萱公主止住了眼泪,眼睛里露出凶狠且极不甘心的目光:“照母后这般说法,难道就这么算了?”
  张皇后沉默不语,从椅子上站起,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她仔细思考了很久,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冷笑。
  “若是此事想要有另外一番结果,其实倒也不难。”
  新萱公主听到这里,连忙走过来,凑近张皇后,颇为惊喜地问:“母后可是想到了什么?”
  张皇后颇为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认真地说:“本宫一个女人家,又能有什么妙计良策?只不过,大家同为女人,很多事情都一样。这女子若是生得美貌,喜欢的男人自然就多。文媛的胎记没了,的确算的上这后宫里第一美人。即便放在外面,说不定也是咱们大楚国首屈一指的绝世佳人。”
  新萱公主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她当即后退半步,很不高兴地看着张皇后,连声叫嚷:“母后为何说出这样的丧气话?难道,母后打算就此放过文媛那个贱人?”
  “你急什么?”
  张皇后对自己女儿的话很是不满:“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事情也要有人去做。光是站在这里喊叫,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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