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 蔷薇花的葬礼

  有这样一个传说,青唐城的南山上曾修建了一座阁楼,阁楼峻工后有只凤凰落在其上,于是南山又成为凤凰山。山上有亭,有两个为人乐道的名胜古迹,一为高峰耸翠,一为凤台留云。
  凤凰栖落楼阁之上,其姿甚为殊丽。它闻名天下,但并不是天下人都能够看到的。
  便如此刻那只在巴山美人谷中栖息的凤凰。她姣丽蛊媚,绝艳一时,如今亦是名扬天下,可天下人未必认得她。
  “姑娘,怎么称呼?”丹巴乡的族长询问道。
  大小姐看着山坡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对族长说了几句话。族长怪异的点头,随后走下台与各族长老商讨。
  “沙玛小姐,上次多谢你的收留。”大小姐不再穿着那件昂贵的紫貂斗篷,穿着剔透的冰绡,露着窈窕丰盈的身段。沙玛丽这是在白昼下见到大小姐的真容,与所有女子都一样会为极艳的鲜花而惊叹。
  不过她的目光转到大小姐微隆的腹部便露出了不解之色。她不想是长胖,可腰那么细,肚子怎么就大了?
  “你今日为何要退出比赛?”
  “我自愧不如。”
  “不如谁?”
  “诶……我并不想争。”
  大小姐看到沙玛丽苍白的唇缓缓点头,随后说道:“你是不想死。”
  沙玛丽浑身一震,嗖地看她的眼睛,结果撞到那双笑意盈盈的桃仁眼,失了会神。
  “有人告诉过你,千万别参加这个比赛……”大小姐微微俯身,似年迈的长辈和蔼可亲道:“你便放弃了这个虚名。”
  “其实你都明白的,谁对你真心。可惜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大小姐伸手轻抚着她的头,手指微微弹了弹,笑得很张扬却不露那一口扁贝般的牙齿。
  沙罗曼皱眉,似乎被烈日灼伤了发梢不由躲了躲身子。
  “明知道今日的艳阳会灼瞎人眼,可有人还是肆无忌惮的要与日光对峙。真傻。”大小姐的掌心有团红云,远比东山上头的日头更红艳。
  “你的信仰把你推向火坑,而火坑会将你吞噬殆尽。”大小姐又绽开笑容。沙罗曼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为何能知道她那么多秘密?
  “无所不能……”大小姐谦逊的垂下了脖颈,左手轻按着胸口,虔诚道:“我是信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不,她更像魔鬼。
  天真而放肆,美丽而罪恶。
  “你本是要与烈焰同归,可你身边有个使者。”大小姐轻拂着胸口,随后若无其事的撩着披泄的长发。说到重要之处,她放下了手,挂起了最温柔的笑,无限包容罪恶的宽恕。
  “你的使者想要保护你,故而不让你参加今日的比赛。她放弃了选择,束缚了翅膀,即将成为一个完美的布偶。”
  “你说什么?”
  “她比你知道得多,所以你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沙玛丽改了平日里的面婉心娴,就那么无所顾忌的愤怒了。
  “我一直很讨厌卧底,因为他们只会渲染悲伤,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别人。所谓的杀生求仁,顾全大局,委曲求全,只是给那些奸滑势力的掌权人一个利用人的借口。虽然很讨厌这种身份,不过世上有千千万万这样的人,别的不说,至少我手上便有数不胜数的密谈卧底。”
  大小姐微微睁大了眼,似深水里的鱼儿冒出了头呼吸着。沙玛丽眼里生出了水雾,仿佛青藏高原上的雪灵芝,芳华内敛又带着不畏严寒的高傲。
  “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好好想想,这世上什么才是值得自己去珍惜。在我眼里,你过去所做的一切牺牲,都不足今日放弃比赛来得木纳。”
  “沙玛丽,我那夜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不解风情,是个感情木纳的丫头。”大小姐从袖中掏出那块鸳鸯手绢还给了它的主人。
  “鸳鸯乱淫,真正观察过鸳鸯,你会知道它们是有多朝三暮四了。你也无心这对鸳鸯,故而这对鸳鸯生了对鱼目。有些事无须多番试探,加密跟踪,只要有心,一叶便知秋。”
  “由此来说,你会对男人死心塌地,算不算荒唐?”
  沙玛丽不知所措,惶急的把手帕藏了起来,欲盖弥彰的态度让大小姐勾起了唇。
  “物以类聚,你这人傻,那个保护你的人也犯傻。”
  沙玛丽忽而变了脸色,主动按上了大小姐的手臂,担忧道:“她要做什么?”
  “我不会让她做什么,就算她想我也不会。”
  “这又是为什么?”
  “我以前看过秦汉史书,里面有个权谋宴,我今日想要篡改一下故事。”
  “你要做什么?”
  “项公舞剑,意在沛公,樊哙救主。若是这回是樊哙舞剑,亦不知这设陷阱的楚霸王还有后面的四面楚歌,自刎乌江么?”
  大小姐说得云里雾里,外人乍听自然觉得莫名其妙,可有心人是不明觉厉。
  “我是代你冒险……”她临走前留给她一个微笑,所谓赠人鲜花,手留余香。她裙底下的香风已然飘散了长长远远,无尽处。
  沙玛丽忽而哭了起来,梨花带雨,万般可怜。也不知是自怜,还是感激,但终究存了一丝畏惧。
  这个人怎地什么都知道?
  大小姐这里也没什么外人。她觉得无伤大雅,沙玛丽这般哭着也不难看,便静静听着哭声,直到台上又出现了一个参赛者。
  “刘邦是个枭雄,你自己多小心些,不要让人分心。”她给予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我明白,多谢你。”沙玛丽擦着眼泪,在大小姐回身上台的时候,忽而叹息了声。她的眼里有着化不开的郁结。
  “想跟我比试?”大小姐手里多了块红绸,她不去看对手,而是看着红绸痴痴而笑。
  她的牵系便有这抹红色引发的。
  红色的绸子,激昂的战歌,奔腾的骏马,耀眼的将军。
  那一日,天清气朗,慧风和畅。她出现在竞技场,在残酷的竞技规则里脱颖而出。
  “为何要这样?”竞技场外,她缓缓合上桃花扇,露出迷惑的脸。
  “我要向世人宣布我们的恋情。”
  桃花扇折断了骨子。
  “为何要这样?”
  “因为你认真了。”
  “为何要这样?”
  “我不是个着家的女人,我怕你也有一日受不了,也做了个不着家的女人。”
  “仅仅是这样。”仅仅是为了束缚她?
  “我不喜欢太炙烈的感情,我……”她怕被灼伤。可她也不知该如何婉拒这炙烈火热的爱慕之情。
  “花语,我爱你。”
  一片桃花落下了青嫩的枝头,几经徘徊,终究在这句真爱下,带着少女般的青涩与忧伤落在了流水上。
  云笺待她很好。她们本是可以永远永远厮守在一起……
  大小姐微微睁开眼,看着对面策马奔来的女子,用力一抖手里的红绸。此刻的骑士并非是记忆里的女将军,而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少女迦罗。
  这场比赛是为了比试勇气。美人贵在傲骨。这第一美人除了美貌,还得有不容小觑的力量,更可说胜过丈夫。
  勇士与骑士,两个平分秋色的勇气家,一个高贵,一个悍勇,今日便要在这佛教神山脚下的草原一较高下。
  迦罗轻纱下的绝美容颜更冷了几分。她生得脱俗飘逸,再添这种冰寒,便如在红莲上洒了一盆雪,她依旧身姿挺拔,不妖不濯,孤芳自赏。这丽雪红妆羡煞了女人,倾倒了天下。
  “你果然是千年难遇的美人。”大小姐掀开了红绸,身子与骏马相擦,送了这句话给了那个高贵优雅的骑士。
  迦罗双手绞紧了缰绳。骏马打着喷嚏。粗重的鼻息吹起了地上的沙尘。不一会儿,草原便出现了一片烟云。
  这里的环境虽是浑浊了些,但远不如当年的竞技场。
  前朝朝廷设立了竞技场挑选勇士,补候武将。由于当时外戚干权,帝王昏庸,朝廷上下结党营私,乌烟瘴气,这竞技场的规则早已被当权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最后沦为了给贵族王室取乐消遣的游戏。之后的竞技场那可谓是惨无人道。
  如果谁能从里面活着出来,会让那些贵族一个个摔了下巴,怀疑人生。
  残酷的竞技场,只有那个女人活了下来。她活得光华璀璨,令人神往。
  “怎么会是她?来人!把她拉下去!”
  “花语,不许违抗你大叔伯!”
  “父皇……”
  “小公主从小不生活在皇宫,心地善良,不知人心险恶。那个女人前几日犯了事,本是要拉到菜市口宰了,不过她把大理寺的地牢都拆了,男子也未必有她凶悍。说到底只是个死囚,就让她在这竞技场自生自灭。若是她幸运,或许本王还会重用她。”
  竞技场登时虎啸狼嚎,杀机四起。浓烟刺得眼睛发酸,连咽喉也发苦。但闻那个穿着红衣战甲的勇士抖着一方红绸,双眼带着足够灼伤人的温度朝看台上的人睨去。
  “来吧!我不怕死。”
  花语缓缓展开了折扇掩住了眼底的哀恸。
  嗖!红绸自中间分开,骏马狠了劲却扎了个空。
  嘭!红绸翻飞。尘埃落定在输赢揭晓的那一刻。天朗风清,艳阳多情。漫天飞舞的蔷薇花瓣祭奠着这一曲逝去了百年的烈士之歌。
  哀悼的曲调从那只握着蔷薇花留念不舍的手一路编织到那双紧阖的眼睛,在无法自拔的烂漫花雨里,结成了醉生梦死的魔之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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