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侧 第253节

  单宇在门口抱着胳膊站了半天,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忍不住趴在门缝上往里瞧,却见里面一片安静详和。元铮与公孙佳紧挨着坐着,元铮的手落在公孙佳的手里,她依次捏着他的手指晃着玩。
  单宇一个哆嗦,飞快地转过身去,心说,不该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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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元铮过得很快乐,狼主似乎没了再与他喝酒的兴趣,改而在城里瞎晃悠,只是苦了吴选要天天跟着跑。而钟家人也没有再找他的麻烦,无论是找到公孙府,还是大朝的时候向他晃拳头——统统没有。
  单良曾断言这是在憋大招,憋了两个月了,什么事都没有。皇后册封的典礼都完了,中宫有了新主人,钟家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狼主与章熙又见了四次面,连和约和条款都拟定了,狼主都要回去了,大长公主也没有冲过来要打他。
  元铮私下向单宇打听,他知道单宇也不爱什么脂粉首饰之类,拿了好些书籍、地图与单宇做交换,单宇才勉强告诉他:“当然是君侯把人都挡回去啦。”
  靖安大长公主视外孙女如珍宝,当然不舍得对她如何,想找章熙劝说,章熙反劝她:“元铮也不错。药王从小做事就有分寸的,这些事她看得比我还明白呢。”大长公主还不死心,发动了自家女眷,轮番找公孙佳“聊聊”,她们往皇太后宫里一坐,将公孙佳截到后宫,免得公孙佳身边总带着元铮,一回头就看到小妖精,还怎么可能拆得开?
  公孙佳天天与她们友好交流,当着皇太后的面不好说世家的坏话,公孙佳颇费了一番口舌。长辈们并非发现元铮有什么劣迹,就是心里觉得应该“更好”,惹得公孙佳一锤定音:“就他了!你们要是不喜欢他,我就带他去雍邑过。”
  这哪儿行啊?!那以后不就是见不着了吗?靖安大长公主怏怏地带着一众儿孙败退了。
  事情被章熙知道了,感叹了一句:“你是真性情,元铮这是什么福气?我不如你。”
  两句话完全不搭边儿,公孙佳都不敢接话,索性抛开了去,说自己的事:“各地租赋入完库,臣就去雍邑巡视。”
  章熙道:“可。”
  公孙佳犹豫了一下,又说:“朱翁翁病情加重……”朱勋的腿伤恢复得不是很理想,本以为他以后就是瘸着了,哪知又添了一重病,大夫说是身有旧疾,年老之后一并发作,现在是熬过一天算一天。
  “御医说过了,”章熙叹气,“已经知道了。你和大郎两个多去探望探望他。”
  “是。”
  公孙佳心情略沉重地回了府,施宝方又有事禀报。公孙佳觉得奇怪,问彭犀:“让他做的事很难么?”彭犀道:“寻常功夫而已。”
  公孙佳愈发觉得奇怪,将施宝方叫了来。施宝方稍有一点紧张,深深一揖才发现彭犀也在,又急补了一礼,不用公孙佳问,他就先说了:“吴选总在打听府内的事情,开始只是闲话,问些府里选拔考试的事儿,下官不知道应不应该上报丞相。到了昨天,他问起丞相平素如何做事,下官想,再不能不禀告了。下官告诉他,下官只是区区录事,不知机密,只做抄写功夫。”
  彭犀道:“他?此人急功近利,做事没头没尾,性情又刻薄。”
  公孙佳道:“他自己掀不起风浪,去雍邑前我去见见唐王。”
  “好,”彭犀说,“施宝方,不可背主。”
  “不敢!”施宝方飞快地跪下。
  公孙佳心道,一个录事能做什么呢?轻松地摆摆手,道:“别吓着他了,他要有贰心也不会来告诉咱们了。吴选一向心眼儿活,可是做事呀……不定性。做你自己的事去吧。”打发走了施宝方,公孙佳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吴氏姐弟还得拿她当个靠山,没有现在就坑她的道理。
  彭犀却不太放心,请示公孙佳是不是派人查一查吴选。公孙佳无可不可:“你找阿荣说吧。”彭犀真的去找了荣校尉,两人忙活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吴选与朝中什么势力有勾连密度,他甚至没有几个亲密的朋友!
  此时,各地秋收开始,秋粮陆续入库,公孙佳与各地结算租赋,便将此事放下。直到对完了账,天气已经颇冷,再不动身路上就要吃大苦头的时候,唐王章旭主动找到了她——吴选想进公孙府做官,鸿胪那儿,他不干了。他想考一考。
  公孙佳断然拒绝了章旭提出的要求:“他在哪个差使上做得久了?不定性可不行,你要为他好,叫他沉下心来磨一磨脾气才行。再说,我这儿人满了。”
  章旭吃了一惊:“满了?”公孙佳开府大半年人还没凑齐已经让天下议论好久了,其中不乏说风凉话、看笑话者。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不安份、有野心的小官小吏们才会打破头抢这么个出头的机会。仕林还在观望呢。
  公孙佳含笑点头:“对,满了。”
  赵司翰除了不肯给她赵家女,别的倒是真的够意思,他给公孙佳薅来了两个人——容符、谢喆,前者是容逸的族叔,后者是谢普的堂弟,皆是世家清流名士。容符是上一代名流圈子里的佼佼者,容逸在仕林里混得开,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以及家世加持,然而被引入名士的上层圈子就是容符这个叔叔的功劳。
  谢喆与容符是同辈人,二人齐名,谢普他爹忙着给儿子铺路却从来不担心这侄子的。这二人是真正的闲云野鹤,家里有钱、自己有名,什么都不缺,到哪儿都有人捧着。
  赵司翰能将这二人弄来,对公孙佳不可谓不关爱了。因为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士子们就不会再大规模的抵触给一个女人做属官。二人入府,也是代表了京派望族的态度——是会合作的。
  公孙佳就只管等着收人就完事儿了,无名的寒士或许要考一考,有名的世家子都是什么德行那是摆在台面上的,不用考她也能给安排个差不多的位置。哪里还会再用什么吴选?
  章旭失望地说:“那孩子很想学些东西的……”
  学当丞相吗?那不搞笑么?鸿胪寺都还没干满三年,想什么呢?公孙佳道:“他还是在鸿胪寺呆着吧。明天狼主启程回国,他要是出了纰漏,哪儿都甭想去了,直接回家吃自己吧。”
  章旭也想起来明天还有这么一件事,匆忙起身:“您说的对,我这就回去安排。”知道的,说他是给妾的弟弟提个醒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亲儿子出事了呢。
  公孙佳摇了摇头:“不管他了,阿姜、阿宇,咱们给小元准备行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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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主要走,整个朝廷都很开心。这人有点迷,看似豪爽实则精明,又不好找借口把他扣押下来,鬼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不如送走!
  和约一签,章熙先在宫中为他饯行,接着竟派百官、诸王送他出城,一路上仍由元铮护送。元铮北上还有一个任务,捎上容逸,配合容逸去开榷场。这是各约的一部分,在边境要开两个榷场。
  容逸年过三旬,章熙将他从舍人的位置上挪开,派做户部侍郎再兼一个太仆少卿,栽培之意不言自明。容逸这样才是“青年才俊”“飞速提拔升职”的典范,朝野提起来只有羡慕钦佩。
  容逸不骄不躁与上司、同僚道别,先是政事堂,再是本部……
  霍云蔚之后是公孙佳,公孙佳示意一个缁衣黑纱帽的小厮端酒上前,小厮托着托盘到了容逸面前,容逸接了一杯,冷不丁看了小厮一眼,手一抖,洒了半杯酒出来。
  江仙仙对他一笑,笑出两个的梨涡,容逸惊诧地看向公孙佳。公孙佳笑道:“喝吧,我们贺州没有大道理,只管开心。你北上,也不要太拘束。”
  江仙仙笑吟吟地看着丈夫连饮三杯,托盘一收,又隐到了公孙佳的身后。公孙佳回头低声说:“这回我可没办错吧?”江仙仙轻轻地笑出了声,回身从侍从那里又接过一只银壶来递给公孙佳:“喏,你别傻站着呀。心意这东西,你知我知还不行,要不停的让他看见、听到。去,给小元。”
  霍云蔚看出端倪,轻咳一声,公孙佳拿过酒壶看了他一眼:“喉咙不舒服?”
  “眼睛不舒服。”
  公孙佳抱着酒壶,给元铮斟了酒,说:“过两天我就去雍邑,那儿近。”最后连酒壶都塞到了元铮手里:“拿着。”看得江仙仙好气又好笑,回城的路上还要取笑公孙佳两声。
  她得跟公孙佳回公孙府换回自己的衣服再回家,梳完了头出来,却不见了公孙佳,只有阿姜在外面等她,说:“君侯有急事被叫走了,让我好好服侍娘子,请您不要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江仙仙道:“她要在家,我就与她玩,她有正事,我就自己回去了。”也不问是什么急事,坐上自己的车回容府了,在车上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事呢?
  第245章 留手
  公孙佳是去看朱勋的, 钟家、公孙佳与朱勋都是姻亲,相互之间多有照应。她对章熙说的话并不是胡乱编的, 朱勋的情况确实时好时坏并且总体往下走。
  让公孙佳丢下江仙仙跑到朱府,是因为朱瑛派人跑过来说“我爹快不行了,你快来!”朱瑛,钟佑霖的狐朋狗友,成了亲也不能让他靠谱半分,他那脑子天生就有点毛病似的。他以为,在他的所有人际关系里,就公孙佳属于“脾气好、能说得上话、护着自己人”的。亲爹要挂了,可不得找这么个人回来吗?
  公孙佳到了一看, 朱勋又缓过一口气来了, 根本就没有要死的样子。她顾不上生气, 现编个理由来哄朱勋:“狼主今天走了,我来看看您。”
  朱勋笑着打趣她:“是小元那小子也走了, 你无聊了吧?”
  “不是~”公孙佳往他膝前凑了一凑,“户部今年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 我还要去雍邑。接下来会很忙,我来看看翁翁, 不行么?翁翁不知道吧?我在雍邑给您留好了宅子……”
  这些都是应有之义, 与什么“公平”、“公道”不冲突,因为朱勋作为一个老贺州的老勋贵, 他本身就有特权,值得被照顾。章熙要用公孙佳的“公平”, 是要用她把各方都能“平衡”了,高低贵贱各从本份,可不是要绝对平均。
  朱勋笑得愈发的开心, 说道:“那我要离你和你舅舅他们近一点。”
  “好。”
  朱勋安静了一会儿,又不像是老年人精神不济要打盹儿的样子,公孙佳也安静地等了一阵儿。
  朱勋才缓缓地说:“药王啊,我不能上朝了,你得看着小霍一点儿,让他别顶牛。我看他跟京派不大对付。”
  公孙佳道:“他们没私仇。”
  “哼!一个纪炳辉快不够吃的了,接下来就要各凭本事啦。你呢,埋头做事,又有亲戚。他不一样,他聪明,聪明的人总想办些别人办不成的大事。他爹就是这么操心死的!”
  公孙佳对朱勋道:“老老实实听人家安排,那是最不会生出矛盾来的,可咱们生下来又不是为了受人的气的。以前泥腿子受气,现在不是泥腿子了,还受气,当年那反,不是白造了吗?”
  “这又不是私仇了?”
  “害!有公有私,成么?”
  朱勋笑笑,又严肃地说:“哪怕你去了雍邑,也留神着点儿京里,你最后还是要回到京里来的!你哥哥是不错,脑子够使、本事够用,可是他呀身上那股冲劲儿不足!你外公外婆,心疼他,虽教他、练他,也护他。哪怕送上阵了,也要先放到后方,直面生死但是没有直面过存亡!这不算考验。
  别说你外公外婆了,就是我,对这些废物难道就舍得让他们再跟我们当年似的吃苦了?你吃过的苦头、受过的刁难,是你的福气哟!惜福,别变得跟这些废物一样了。”
  “哎。”
  朱勋道:“老喽,今天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我爱听你们说话、讲故事,我都记着。”
  朱勋道:“那我再说一件事儿,你记一记?”
  “好。”
  “我要是有一天忽然走了,来不及说话,你代我照顾一下这一家子废物。”
  “翁翁!”
  朱勋道:“我知道的,我这个样子,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熬十年是它、拖不过明天也是它。看开喽,撑下去也没法儿叫废物变好人,不如托付给个好人。药王啊,哪怕我还能再活十年,今天咱们说这些话你也一样记下了,你答应我吗?”
  “咱们老贺州谁不是互相照顾的呢?从来都这样,以后也这样。”
  “那我就放心啦。哎,是九郎那个不着调的把你诓过来的吧?”
  豁!这心里明白着呢?公孙佳给他把毯子拉拉高:“您能放点儿心了吗?”
  “嗯,知道巴着你,他还没笨到家。对了,秦王是新太子了吧?别离太近也别离太远,”朱勋难得就这种事情给公孙佳提点,“他本事不太够,容易对下边的人起疑心、喜怒不定。因为他虚。虚就不压秤、镇不住,底下也容易闹。当年与先帝争天下的人,有人有财、又有名声、又是官儿,就是做不下来,都是这样的。本事只够眼下过得比别人好,不够本事再上一步。”
  “如果他更宽容……”
  朱勋摆摆手:“不大成,那也是一种本事,他要有这份本事我也就不说他不压秤了。你有这本事,他没有。别慌,没别的意思。说他不过是说他不如先帝、陛下。你要苦啦,见过了最好的,要认下个不那么好的,不甘心。又没别的能替的。”
  公孙佳道:“我总对得起先帝和陛下就是了。”
  朱勋道:“刚才那话,谁都不要说,尤其不能对我家这些不中用的货说,他们拿捏不住,要坏事儿。有些事儿,你告诉了他,反而要害了他。你以后也是这样,跟谁好,不是什么都要说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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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朱勋那里回家,公孙佳心里沉甸甸的,皇后是立了,太子眼瞅要定下来了,朝野的心也算安了,她也确实“不甘心”。相信有许多人同样的“不甘心”,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还是得干该干的事、尽臣子的义务,但是特意为了太子的册立大典而耽误去雍邑的行程,就大可不必了。如此一来,她又得给章昭解释解释,不然钟源夫妇又要夹在中间难做了。公孙佳不大在乎别人,外婆家的亲戚还是很在意的。
  她先给赵家去了一封亲笔信,感谢赵司翰为她联络上了容符、谢喆——别看容逸夫妇与她关系好,容逸现在还没那本事把容符给她捞过来的,赵司翰帮了大忙了。随信奉上了许多礼物,不但有狼主此次随行带来的草原上的特产,还有她这里准备的金珠宝贝、前人真迹。
  信的末尾表示,明天再亲自登门与赵司翰商议“亲自去聘请”两位名士的种种礼节,她留足了明天一天的时间。
  将此事安排妥当,她又去看望延福公主。延福公主自己没有另开府,与常安公主一样,她也是冢妇,与婆家关系还不错,仍然与长辈同住。公孙佳熟门熟路地去了钟府,靖安大长公主与常安长公主娘儿俩加上湖阳长公主、平嘉长公主娘儿几个正在打牌,延福公主凑在大长公主身边给她看牌。
  旁人都放下牌,笑着起身让她过来坐。唯有靖安大长公主手里的牌已经放下了,人又坐了回去,将脸往旁边一别:“哼!”老人家还是不痛快。
  平嘉长公主憋着笑,指了指大长公主,对公孙佳猛使眼色,旁人也跟着笑。她们倒是比较看得开了,皇帝背书,公孙佳自己也乐意。用湖阳长公主的话说就是:“怕甚?他以后要是敢不好,咱们弄不死他是怎么的?”她们就很快乐地接受了公孙佳的选择,小姑娘,喜欢长得漂亮点的人,正常!
  延福公主忍着笑,将公孙佳拉到大长公主身边按下:“来,打牌了。”
  大长公主哼道:“她还知道过来?哦,今天人走了,想起我们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当面威胁我!
  公孙佳抱着她的胳膊说:“我就快要走啦,临行前来看看您。”
  大长公主倏地摆正了脸:“什么?!!!”
  公孙佳道:“我得去雍邑啊,京城的事儿交待交待我就得走啦,那可是个大工程,陛下也想忙过去看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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