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春闱2

  黎明前那一刻的黑夜,最为清冷黑暗。
  贡院前却是热闹非凡。
  数千名举子云集的场面何其壮观,大部分人皆是丰神俊逸,儒气风雅。
  这年头能读书的人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寒门,家里终究是有点底蕴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就算长得再丑,可人靠衣装,上等的儒衫一穿,飘逸的儒巾一戴,再摇头晃脑吟几句先贤诗句,端的是意气风华。
  五更鼓响。
  贡院前五六个禁军军士拿出礼炮,一轮三响中,打开栅栏门。
  意指开门红。
  又一轮三响之后,开了贡院大门。
  再一轮三响,开了大门后面那扇龙门。
  接着无数禁军军士列队过来,维持进场秩序,再之后便是一众考务站在大门前,手举着牌子让所有举子门按照所持考牌排队。
  春闱的流程大多和秋闱无异,李凤梧已熟悉,是以挥手让周清丰等人离开后,又悄声对李巨鹿说,让他继续跟着徐眉娇调查上元大火。
  如果可能,最好是抢先在徐眉娇之前掌握到证据。
  这才背着沉重的考箱提着两床棉絮走进栅栏,找到自己考牌“黄”字行列,静待进入贡院。
  今次的考牌是“黄”字十三组二十六号,比较靠后,这个考牌领取,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个科举漏洞,足以让有心人知晓某些人的考院。
  李凤梧也不着急,安静的等待着考务,还有闲心打量着周围诸人。
  李凤梧今次春闱,参加的是别头试。
  别头试,即回避制度,是为了限制官僚子弟和士族子弟应试的特权,若是考官的子弟、亲戚参加考试也需要参加别头试。
  比如今次参加春闱的周纶,虽然没有官职,但因其父周必大是今次春闱主考官,只能参加别头试。
  李凤梧秋闱参加的锁厅试也是别头试的一种。
  进场之后,自然还是要洗澡检查衣服的。
  秋闱还好,毕竟是八月,尚有燥热,可春闱就有点凄惨,虽然今日貌似有艳阳,但此时天边只有鱼鳞斑纹云,气温极低。
  好在礼部和国子监思考周到,在临时搭建的洗澡棚子出,有数十个灶台不断大火旺盛的烧着热水,然后上百个军士马不停蹄的将热水倒进棚子顶部的大缸里,混着冷水形成温水,再通过竹筒流进棚子里,形成简陋的淋浴。
  春闱礼部和国子监不提供儒衫,洗完之后举子依然穿自己的衣服。
  当然,那些衣服早被禁军士兵搜查了个遍,绝对不会出现在衣服里夹带抄袭的状况。
  其后举子云集在贡院大广场里。
  礼炮鸣后,本次主考周必大和副主考梁克家穿着官袍,走到香案前为至圣先师上香。
  之后便是传统的仪式,书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再跪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之后,已是未时中。
  然后便是主考周必大训话,最后当中开封黄绫裹着的书筒,取出本科春闱试题云云。
  这个时候便有礼部诸多官员誊抄试题,准备分发到各个考厅之中,而考生便在考务的带领下,进入二门前往自己的考厅。
  这和秋闱没有丝毫差异。
  进入考院后,已是响午时分,考子们纷纷拿出吃食,先填饱五脏庙。
  李凤梧今次所分在的考院和秋闱略有不同。
  是一个标准的大四合院。
  宛若一个口袋盒子,形成一个封闭的“口”字,这四面主墙又被隔成了四十个小间,每个小间只三面,其造型和后世公厕的蹲位类似。
  如此造型,方便监考官和考务巡察。
  负责的监考的官员也吃过东西,直到考厅内所有考生都安静了下来,才带着两位属僚和四位禁军走进考厅,准备开始考试。
  考生都将自己的桌面收拾干净,正襟危坐等待着开考。
  考官要再次宣布一次考场纪律后,才让禁军士兵将考题贴在迎面墙上。
  李凤梧和秋闱一般,并没有急着去看考题,而是先站起来活动了一番,活络了筋骨,将身子热起来,又去倒了杯热水,这才去看了考题。
  今次进士科,考题共有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经《论语》十帖,《春秋》、《礼记》墨义十条,基本上和秋闱相同。
  别看说的简单,题量之大,一天两天难以完成,是以科举考试都是三日,在以往还是考三场,庆历新政之后,改成了三天连考。
  春闱期间,考生都要在国子监贡举内被关上三日。
  作为应试高手,李凤梧贯行秋闱的策略,
  先做简单的送分题,再做中等难度的平行题,然后做高难度的选拨题,最后是遴选人才的秃头题。
  是以先做帖经,即是默写论语中的经典段落,属于基础送分题。
  毕竟参加春闱的都是秋闱高中的举子,能过秋闱之人,谁不是将论语倒背如流,区区默写,别说李凤梧没难度,贡院里随便逮一个出来都能轻松搞定。
  李凤梧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谨慎的书写,在天黑之前,将帖经搞定,有趁着天光未黑,仔细检查了好几遍,这才将帖经答案誊抄到考卷上。
  有了秋闱的经验,李凤梧一入夜,就迅速吃饭,洗漱,然后铺好棉被,缩进被窝里数水饺。
  若是睡得太晚,被先入睡的人打呼噜惊扰,今夜就便想休息了。
  监考官和考务则要辛苦一些,需要分工守夜。
  清晨醒来,李凤梧果然发现不少人精神萎靡,显然昨夜未能睡好。
  都是竞争对手,敌人的失败就是自己的成功,李凤梧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没办法,谁叫自己就是这么的腹黑呢。
  吃了朱唤儿准备的吃食后,在原地运动了一番,做了些许深蹲,活络开身子之后,又去倒了杯热水备着,一边磨墨一边准备答题。
  因昨夜反复检查了帖经,今日不用再检查,立即着手墨义答题。
  墨义,又叫经义,就是围绕经义及注释所出的问答题,这对自己而言也不难,毕竟这段时间看了那么多注解集,且又有过目不忘的金手指。
  先在草稿纸上将答案草拟好,然后仔细检查核对之后,再一字一字的誊抄到试卷上去,堪堪在午饭饭点前做完墨义,李凤梧先吃了午饭,虽然是春天,但今日依然艳阳,有着小小的春困,意思便意思着小憩了一会。
  小憩之后,去洗了个冷水脸清醒一下,收拾妥当正襟危坐准备着手最重要的诗赋论。
  大宋科举考试,要求必须是格律诗,赋也是律赋,这个要求是相当苛刻的,对考生的文学素养和基本功要求极高。
  比如诗,首先讲究一个破题,和明清八股文中的破题差不仿多,要求考生从《十三经》中找出题目出处,然后破题,这要求考生对《十三经》背诵得滚瓜烂熟才能做到。
  而科举所作之诗和寻常作诗不同,是官场诗,甚至有可能被天子看见的,因此思想内容上,都必须得伟光正,缺乏灵动和灵韵,这样一来,就加大了考子对诗的形式和用词的掌握,做出来的诗在对仗、用韵上不能有一点差错,当然,还得切题。
  若是有一点差错,那么对不起,只有黜落。
  律赋也是一样,不仅用韵讲究,还限韵,甚至于连次序也是有讲究的,什么起承转合八韵贯通,比填词还难。
  这对寻常士子来说,真的是要挖空心思的考试,尤其是那些才情斐然的俊才,在应试诗赋上往往会有不好的一面:写得好的诗赋句子很是喜欢,可偏生在形式上不甚完美,让人极其难以取舍。
  李凤梧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将诗赋作好,仔细检查之后,又反复修改,直到在形式上没有任何问题,这才誊抄到试卷上。
  做完了帖经、墨义和诗赋,明天的任务就是剩下的就只有策五道,时间充裕的很,李凤梧并无丝毫担心。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李凤梧决定冒一次险。
  洗漱之后并没有急着入睡,而是在被窝里推敲五道策论,心中有了大致的雏形之后,却发现呼噜声此起彼伏,只得苦笑。
  果然,睡晚了着实有些蛋疼。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微明,李凤梧便起床,昨夜睡得不好,今日精神略有萎靡,好在今日是最后一天,坚持一下就好。
  洗漱之后开始写初稿,然后仔细斟酌反复修改,终于在午时末将草稿拟好,然后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未时末,将五道策论也誊抄到了试卷上。
  然而这并不是就完了,李凤梧还需要仔细检查一遍。
  这一次检查,主要是检查誊抄中是否有错别字,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事情:避讳。比如当今官家名字叫赵昚,那么试卷中绝对不要出现昚这个字。
  而上皇赵构的名讳也是要避讳的,不仅当今官家和上皇,太祖太宗和历代皇帝的名讳,都是要避讳一下的,否则便会视为不敬而黜落。
  仔细检查后,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李凤梧长出了口气。
  答完之后不能提前交卷,直到申时末,贡院广场上响起一阵阵密集鼓声,示意该收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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