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走出垂拱殿,李凤梧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尼玛。
  终于感受到伴君如伴虎的的恐惧了。
  刚才分分钟以为赵昚要将自己这个秘书少监撸了——确实有点吓人。
  话说回来,不就编修一部《诗荟》么,赵昚恁的动这么大气?
  搞得好像老子要谋反一般。
  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弥大那货在国子监混了这些年,懂的肯定不少,这个时候应该找他问问。
  史弥大并不在国子监。
  李凤梧便绕回秘书监,在著作局公事房里,见到了新任著作郎王抃,三十出头的清瘦书生,五官刚毅,只不过眼睛很小,眯缝着的小眼里透出丝丝狡黠。
  互相认识,交代了些许事务后,李凤梧拿出官家批奏的《私书印刻四策》,递给王抃,“按照这个四策条理,着人通告临安书商。”
  王抃看都不看,立即道:“下官这就去办。”
  李凤梧回头找校书郎梁介,却被告知梁介今日请了假。
  无奈之下,只得在签押房磨时间。
  钱端义等人看见少监一脸愁苦,心中得意非凡,显然李凤梧在官家那吃了瘪。
  并不奢望一次就将李凤梧搬倒。
  不过日积月累,当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几次,官家的耐心终究会被磨光的。
  李凤梧虽然没注意到钱端义等人得意的笑容,却还是知晓,自己肯定中了这货的计——现在且让他们得意一阵。
  只是有点不明白。
  说好的唐诗宋词呢。
  为何在南宋编修一本《诗荟》会触怒官家?
  宋朝并非词家独大啊。
  陆游不就写了九千多首诗。
  好不容易磨到下班,李凤梧也没啥心情,径直回了梧桐公社。
  下班这个词,并非后世才有,在北宋就已经出现。
  梧桐公社里却早有人等待自己,李凤梧没好气的道:“是来蹭吃蹭喝还是有正事,蹭吃蹭喝欢迎,正事就赶紧滚蛋。”
  那货哈哈一笑,“你能让洒家滚蛋?”
  李凤梧不动声色,“巨鹿!”
  李巨鹿抱拳,指骨发出一阵炒豆子的脆响,一步步逼上前去。
  那货只好投降,“就知道狗仗人势,洒家是来蹭吃蹭喝的,这总行了吧。”
  李凤梧忽然浮起笑容,“这可是你说的,敢说半句折扇的事情,我就让你滚出梧桐公社。”
  魏廷晖顿时一脸郁闷,“你还真打算黑吃了我妹子的折扇啊。”
  李凤梧一脸迷惑,“什么折扇,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魏廷晖直接无语。
  都说大宋雏凤不要脸,今儿个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后厨做好饭菜,端到听雪院来,因有魏廷晖的缘故,又多送了两坛子酒过来,一座五人,倒是一点也不拘束。
  今夜无事,李巨鹿也放开了喝。
  李凤梧只喝了几口,忽然听得院外传来春风得意的声音,“李兄下午来找过某,所为何事?”
  正是史弥大带着新娘子魏絮。
  看见喝得二晕二晕的魏廷晖,魏絮一脚将他踹到地上,“妹纸是让你来拿折扇的,你倒好,喝得昏天黑地。”
  魏廷晖无奈的看着这位暴力姐姐,“洒家也想啊,这不李凤梧这货不给么。”
  “哦?”
  魏絮杀人的目光立即转向李凤梧。
  史弥大赶紧打圆场,扶起小舅子,又拉住娘子,“扇子事小,先谈正事。”
  耶律弥勒又去搬了两张凳子出来,添了碗筷。
  李凤梧心情不是很好,根本没理睬魏絮,对史弥大说道:“史兄,今日我中了钱端义的计谋,被官家训斥了一顿,可怎么都没明白,到底是哪点中计,想着你在国子监时日挺久,向你讨教一二。”
  史弥大抿了口酒,笑道:“秘书监哪些政事怎么可能会惹怒官家,且说说看。”
  李凤梧放下筷子,“今日秘书监丞钱端义,钱端义你应该知晓的罢?就是参知政事钱端礼的三弟,他带着国史院编修过来,说想国史实录院会同著作局修补《册府元龟》,我一想不能啊,《册府元龟》如此完美,没有修补的必要,便否决了。”
  史弥大怔了下,“钱端义在秘书监丞这个位置多年,他早就应该清楚,《册府元龟》没有修补的必要,这怕是用来引出下一步让你放松警惕的谋略。”
  李凤梧轻拍桌子,“正是如此。”
  接着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给史弥大听。
  听完事情经过,除了魏廷晖和李巨鹿这两个粗人,以及才到大宋没两年的耶律弥勒,其余几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你竟然不清楚我们大宋在私书方面的基本政策么?”
  李凤梧茫然了,“什么基本政策?”
  卧槽,这也不怪自己啊,之前确实没接触过。
  史弥大一副活该你被官家训的神情,“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啊!”
  哎哟卧槽。
  李凤梧恍然大悟。
  大宋竟然还有这么个小心眼的事情!
  见李凤梧一脸懵逼,史弥大只好耐心给李凤梧讲述大宋禁书的来龙去脉。
  大宋禁书,一者是防间谍。
  从太祖立国,大宋就与契丹、党项、女真、蒙古等北方少数民族政权长期处于对峙状态,在尖锐的政治、军事对抗中,各王朝间互相封锁和窃取图书资料,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情报战。辽人曾以十倍的价格收购宋朝的图书,金人甚至不惜用千金的代价购买南宋大臣的奏稿,还使用“蜡丸”等工具偷递情报。在这种形势下,赵宋政权对于内容涉及“边防、兵机、夷狄”之事的图书采取了一系列防范措施。
  二者是防“肆毁时政”。
  历代官家认为,军国大事只能是上层统治阶层内部的事,民众根本无权过问,一旦有人敢于撰文著书议论国事,便是“肆毁时政、摇动众情、传惑天下”的“奸佞小人”,在国防机密幌子下颁行的禁书令,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防范人民。
  尤其建炎南渡后大宋苟且偷安,就更需要大兴禁书之举,以掩盖自己的行径,压制社会民众的抗议呼声。比如大奸臣秦桧“赞成和议,自以为功。惟恐他人议己,遂起文字之狱,以倾陷善类。
  但是禁书的真正巅峰期,还是在宣和年间,禁书令不仅限于国史、会要、奏章,就连文集、日录、小报等,也统统在禁印之列。
  甚至连李白、杜甫、陶潜、苏轼都在被禁之列,更有甚者,司马光编写的历史巨著《资治通鉴》如果不是有神宗的御制序文在,恐怕难逃被禁的命运。
  听完这些,李凤梧口瞪目呆。
  历史真是不忍细看,从没想到,文化巅峰的宋朝,竟然也会有禁书这种事情存在。
  涨姿势了。
  又听得史弥大说起,自绍兴和议后,南北对峙,战事稍息,禁书令也比较缓和,如今禁书只不过是做做官样文章罢了。
  这才稍微放心,否则青云书社连载《画皮》的事情就可能要黄。
  不过心中也猛然一动。
  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能幸免于难,是因为有神宗的御制序文,那么《画皮》的连载,为何不也找管家写个序什么的呢?
  有了这个序,那就相当于有了个免死金牌啊!
  思念及此,李凤梧心思猛然活络了过来。
  自己不仅是要连载发售《画皮》,还要连载《三国演义》,至于颂扬造反的《水浒》什么的,就不去想了,《西游记》也可以考虑。
  不过,貌似三国演义这种野史也是要被禁的,所以必须找个理由说服官家。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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