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8)

  最后那个印在额头上的亲吻,还有那一句消散在空中的告白。
  傅辞洲醒着,听见祝余说出那三个字,再起身离开。
  他闭上眼睛,仰头把手里那罐啤酒一点一点喝完。
  有些冷了,傅辞洲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呼出一团白雾。
  转身离开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拨开糖纸把糖咬进嘴里。
  傅辞洲头脑简单,问题想得也简单。
  他爱祝余,祝余爱他。
  管他是什么祝余,哪个祝余。
  也就这事儿。
  不是什么事儿。
  隔天,钟妍起床准备去医院接傅蓓蓓的班。
  他们也就在年里才来元洲,住的还是原来奶奶家的老房子。
  傅蓓蓓成家后有了自己的家,虽然搬出去住了,但是还是经常回来陪老人。
  而傅辞洲回国之后也就在元洲定居,在奶奶家附近买了房子。
  所以昨晚本应该回自己家睡觉的傅辞洲,竟然一大早坐在了老房子的客厅里,钟妍看到后吓了一大跳。
  哎哟!她捂着心口拍了拍,怎么还有个人在这里!
  傅辞洲眸中布满血丝,明显一夜没睡。
  他手上还捏着一张被折成纸鹤的糖纸,最终被按压在了一个小蜜桔下。
  爸呢?傅辞洲问道。
  钟妍回头看了眼卧室,傅延霆正好出了房门。
  来跟你们说件事,傅辞洲站起身,手指压在了桌子边缘处,希望你们能言而有信,别再搞一些见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钟妍身子一僵,转身看向傅延霆。
  傅延霆的目光倒是没有躲闪,一动不动看着傅辞洲。
  我六岁那年就看上他了,六十岁也看不腻。性向是天生的,不管再过多少年,我还是这样。
  傅辞洲吸了口气,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这么多年我没怎么回过家,也没找你们要过一分钱,有记恨,但是时间太久了,已经快没了。
  我已经不是七年前我的了,我要做什么事根本没必要和你们汇报。这次我来不是征求你们的同意,而是求你们,不要再为难祝余。
  他胆子很小,什么都不敢。当初是我先开始的,也是我先挑明的,是我造成这一切的,他就等于才同意,然后就被我甩了。
  祝余的身体一直都不好,现在心理也有问题,不能受一点刺激。相比于我,他更在乎你们。当初他不是被你们说动了,也不是害怕了,你们那点技俩我都能看出来,你觉得他能不知道?爸、妈,祝余真的非常尊重你们,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对他好一点啊?
  傅辞洲眼眶微微发红,就连说话也带了些气音。
  七年前,他和父母闹翻是为了祝余;七年后,他再向父母低头还是为了祝余。
  傅辞洲皮糙肉厚,可以被打也可以被骂。
  但是祝余不行,祝余就不能受一点点的委屈和伤害。
  他以前没有护住的人,现在要保护好。
  钟妍忍不住落泪的,重新回到卧室,而傅延霆也移开目光啊,走向厨房。
  随你。
  他简单扔下两个字,可傅辞洲却像是劫后余生,轻轻笑了出来。
  拿开那棵蜜桔,下面压着的纸鹤微微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糖纸翅膀。
  傅辞洲把它捡起来,装进兜里。
  每一天都在积累努力,生活是越过越好的。
  他和祝余那些空缺了的时间,在这一刻也算是有了一点点的回报。
  傅辞洲会提前扫除两人前路上的障碍,再拉住祝余的手,慢慢带着他走回他们本应走的路。
  那是他的小鱼。
  早上八点,祝余日常跟着主任一起挨个病房查床。
  今天除夕,他收到了不少病床的新年祝福,病人们的病情都恢复得比较平稳,暂时没有大事让他们操心。
  最后一床是住院最晚的奶奶,祝余的衣兜里还装着昨晚傅辞洲给他的奶糖,进房前还是忍不住垂了目光。
  傅辞洲就站在床边,手里正拿着前一天的住院收费单认真看着。
  也就是这个人,大早上跑到他的办公室送来早餐,惹得路过的小护士睁大了眼睛。
  祝余没动那些早饭,全部分给了同样熬了一夜的同事。
  小余啊,奶奶笑得开心,冲他招了招手,你来啦。
  祝余捧过奶奶苍老的手臂,轻轻嗯了一声。
  主任医生加上其他规培生一共五六个,站在床尾看着他们隔代亲。
  在询问过家属觉得没什么事后,主任躬起腰,打趣似的问奶奶: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好!奶奶笑着说,过年了,给你们发红包!
  站着的小年轻都笑了起来。
  吃糖,奶奶伸着手臂,抓了一把奶糖塞进祝余的手心,你吃。
  她的手上牵着连线,傅辞洲赶紧上前整理好。
  只是老人家的手上没多大力气,抓来的几颗奶糖洒在床边,送到祝余手里只剩一个。
  嗯祝余喉结上下滚动,声线不稳。
  认错孙子了。主任笑道。
  没有没有,奶奶连忙反驳,小余喜欢吃糖。
  啊?一边的实习生诧异道,是吗?
  平日里冷冷淡淡的祝医生,竟然喜欢吃奶糖吗?
  我孙子说的,我孙子也爱吃,去年我特地去买了,二十块钱一斤呢
  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琐事,主任笑了一声,看向傅辞洲:原来是熟人?
  傅辞洲捡起床边的奶糖,报以笑容:我和祝医生是朋友。
  那么多的过去和喜欢,成了现在淡淡的一句朋友。
  祝余盯着那颗奶糖,掌心里像是被压上了千万斤重。
  只是朋友?
  查完房回办公室,有好几床病人赶在新年出院。
  祝余写完今天新的病程,又去整理出院相关,忙到九点多,经同事提醒才发觉自己下班了。
  他交接好工作,走出办公室发现傅辞洲正在走廊等他。
  忙好了?对方收了手机,向他走来。
  祝余下意识地躲避,与傅辞洲保持半米远的距离:嗯。
  傅辞洲没有继续靠近,两人并肩走去电梯间:回家吗?我送你。
  祝余依旧不敢看傅辞洲,只是盯着地面问:奶奶那里
  我妈在,傅辞洲顿了顿,补充道,她让我来看看你。
  祝余身体一僵,在原地停了几秒,然后继续往前走着。
  电梯外等着不少人,祝余站在最外边。
  他的头一直垂着,听周围的人杂七杂八说着话。
  一颗奶糖递到了他的视线内,祝余顺着那只手臂往上,看到手肘处停止。
  没敢继续往上。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祝余刚想抬起的手猝然放下,跟着人群往前走了几步。
  只可惜,人有点多,电梯里还放了张推车床,祝余没站进去。
  这边电梯门关,隔壁电梯还在一楼没上来,祝余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明显有点茫然。
  傅辞洲把奶糖拧开一边,这次递得高了一些:吃一颗?
  糯米纸漏出一小片,遮在熟悉的糖纸上。
  祝余停了许久,这才抬手,把糖接过来。
  他还是低着头,像只小仓鼠一样剥开糖纸,把奶糖轻轻咬进嘴里。
  等电梯的人又多了起来,傅辞洲站在祝余身边,垂眸看着他。
  好吃么?
  第101章 同意了 你怎么又跟他搅合到一起了?
  奶糖谁没吃过,又不能吃出火锅味来。
  祝余的睫毛飞快颤了一下,接着又是嗯了一声。
  以前一张嘴得吧得吧停不下来的人,现在话少得让人心疼。
  他内敛沉默,仿佛变了个人。
  这是真正的祝余?
  又或者说,是梁安?
  电梯到达一楼,祝余没准备让傅辞洲送自己回去。
  而傅辞洲干脆也不开车,就跟着祝余走在路边。
  大年三十的街上很热闹,大红灯笼挂了一条街,走到哪都能听见吵吵闹闹的喜庆歌曲。
  现在这个点正是出来买菜的点,医院旁边就是住宅区,街口转两个弯有个菜市场。
  因此路上的人比较多,同向的、相向的,擦着肩膀接着脚踝,越往前走越像是赶集。
  祝余低头走的很快,从傅辞洲这个视角来看略显孤独。
  有人从他们中间走过,像是有道水流把他们冲开片刻。傅辞洲在下一秒紧跟上去,在大衣的遮掩下轻轻握了握祝余的指尖。
  祝余吓了一跳,赶紧把手臂甩开。
  他回头一脸惊恐地看着傅辞洲,也就仅仅是那么一瞬间,又赶紧把目光收了回去。
  慢点走,傅辞洲并不介意他的排斥,这里人多。
  祝余轻轻一点头,把刚才被傅辞洲攥过的手指蜷进衣袖中。
  他继续往前走着,感觉自己就像是刀刃,切开了眼前一片拥挤的人群。
  车辆来来往往,红绿灯来回闪烁。
  他像是重新回到了曾经那一块玻璃罩中,看着这么忙碌的一切,却永远无法加入其中。
  看车,傅辞洲握住祝余的肩头,把他往后带了一带,想什么呢?
  祝余打了个哆嗦,但是没有像刚才那样反应剧烈。
  眼前的斑马线白色交替,像是他的人生,不停替换着新的角色。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到十八岁后,那些角色又通通全部消失。
  然后他就成为了一具空壳。
  走了。傅辞洲推了推祝余的手臂,见他没有反应,就带着他一起走上马路。
  绿灯不过十几秒,祝余的目光在地面上乱飞,瞥见的都是快步行走的鞋子。
  红灯亮起,他刚好走到路那头。
  街口三个岔路,祝余不敢抬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走哪边。
  城市高楼耸立,把天空切割成大块的多边形。
  天离得好远,下面全都是海。
  水流淹没颅顶,强压之下让人喘不过气。
  小余?
  突然有道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祝余像是从水中抽离,猛地抬起了头。
  车鸣声、吵闹声、微风声、鸟叫声,一堆声音前仆后继全部灌进了祝余的耳朵里。
  他有一瞬间站不太稳,下意识回应过去:嗯?
  祝钦扶住了他的手臂。
  祝余定了定神,喊了声爸。
  对方手里拎着两袋蔬菜,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
  祝钦哎了一声,抬眼看向他身边的男人,登时睁大了眼睛:傅
  像是太久没见忘了名字,他只说出了一个姓,就没了下文。
  傅辞洲。傅辞洲连忙把话接过去,叔,好久不见。
  祝钦愣在原地,就像是活见鬼似的,也不去管什么礼貌,直接拉着祝余开问。
  你怎么又跟他搅合到一起了?
  这句话的语气不太好,祝余低着头没回答。
  叔,要不咱们回去再说?傅辞洲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帮祝钦拎过手上的袋子。
  祝钦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上就是一空。
  他有些恼怒,抬手要拿回来:我不要你拎!
  叔你跟我别见外,傅辞洲溜得快,重新回到了祝余的身边,走吗?
  祝余知道祝钦不怎么待见傅辞洲一家,但是之前的事傅辞洲的确是无辜,没理由把这份气撒在他的头上。
  先,先回去吧他随便点了个方向,率先抬脚离开。
  傅辞洲脸上堆着笑,跟个憨憨似的:是啊叔,这都快到饭点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现在不到十点到个屁的饭点。
  祝钦心里憋着气,但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多了一个祝钦一起走,祝余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紧张。
  他无意识地靠近祝钦,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离傅辞洲有一步远的距离。
  两人目光相接,祝余觉得不妥,又悄咪咪地凑近一些。
  没关系,傅辞洲勾唇笑笑,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没不舒服,祝余口是心非地否认,挺,挺好的。
  下一秒,祝钦干脆插进他俩的中间。
  今天买了点猪肝,中午做点猪肝汤喝。
  傅辞洲往旁边退出半步,但依旧眉眼带笑。
  他看着曾经沉默的祝钦絮絮叨叨,竟然有那么几分钟妍的样子。
  眼前的父子俩差不多高,祝余耷拉着脑袋听祝钦说话,肩膀也塌着,像是矮了一截。
  路口转弯,对方悄悄瞥了傅辞洲一眼,但是在对上视线后很快移开就当无事发生。
  像是早恋被抓包的小情侣,干什么事都偷偷摸摸的。
  几分钟后翻了小区门口,祝钦翻出身上的磁卡刷开门禁。
  傅辞洲殷勤地把门抵着,让祝钦和祝余快些进去。
  祝钦转过身看看傅辞洲,又看看祝余:他家里人同意了吗?
  祝余一时语塞,反倒是傅辞洲连忙回应:同意了同意了!都同意了!
  祝钦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身子转回去,可是祝余却愣在了那里。
  傅辞洲拉拉他的袖子,把人从门口拉去了一边。
  咯吱一声,小区的铁门被关上。
  祝余像是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傅辞洲。
  傅辞洲松开祝余,笑着重复道:同意了。
  祝余不知道祝钦听到这三个字是什么想法。
  但是这三个字对于祝余来说,都有了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像是祝余六七岁一直心心念念的那架小飞机,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虽然惦记,但是好像也没那么热烈的渴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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