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 第29节

  李大郎木然不答,目光仍然锁定戋戋,绝望、迷惑、鄙视,要把她烧成灰。
  戋戋难堪不已,垂过头不去看李大郎。
  她嘴上妃红的胭脂又被沈舟颐亲飞了,牙齿磕磕绊绊,唇瓣还有些肿,透着隐隐的水光,裙带和沈舟颐腰间的香囊还绞在一起。即便没看见刚才那幕,都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李大郎大概死也不明白,世上焉有如此放荡无耻的女子,前两天还和他信誓旦旦地谈婚论嫁,转眼就和别的男人如此旖旎地在后花园中拥吻。
  贺家小姐的事他倒也有所耳闻,传言魏王府的世子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还试图把她养成外室。她和她的表兄名为兄妹,实为情人……之前李大郎着急娶媳妇,本不愿去信那些谣言,现在亲眼目睹,由不得他不信。
  此时女子白嫩的脸蛋上,有妇人般滋润的红晕,她和那个男人做过什么不言而喻。
  李大郎快随着这场大雪冻成雪人了。
  沈舟颐朝他道歉:“方才没看见李公子,实在对不住。不如进屋去,我和戋戋敬您三杯热茶。”
  手还揉在那女人的臀上。
  李大郎婉言拒绝,满心恼怒,气得想落泪。天下无便宜的午餐,父亲怕这女人是个烂梨,还真说对了。
  古人有在河边洗耳朵,他现在只想一头扎进冰湖里,洗洗眼睛。
  ……
  这日之后,李家便与贺家断交,再无往来。李家阖家都搬去了金陵,说是临稽风气不好,要躲避晦气,连同送给戋戋的那套凤钗也一并要了回去。
  戋戋对沈舟颐这种排除异己的手段司空见惯,已经麻木了。
  绣娘来给她量尺寸,问她喜好什么样的花纹,轻一点的衣料还是重一点衣料。戋戋无精打采,信口敷衍,导致许多繁乱的花纹撞色,叠起来根本不好看。最后还是沈舟颐认认真真帮她修改了半天。
  又相安无事三个月,东风启信,春水融冰,魏王府的世子妃赵鸣琴生了,是一个皱巴巴的男孩。虽是早产,好在母子平安。
  整个魏王府乃至上层贵族们都陷入在莫大的欢喜之中,前来道喜者几乎踏破了王府的门槛。然对于那些溢美之词,晋惕却冷冰冰无半点喜怒,心中甚至不胜厌恶。
  他清楚得很,这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哪一个男人能承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不过生下来也好,他和沈舟颐的那点恩怨,终于要了结了。
  四月初繁华胜锦,香雪似海,临稽城老老少少都脱去冬装,涌到南苑的秀峰上看花踏春。地气和暖,白梨红杏,剪梨飞绵,春日的景色幽绝。
  赵鸣琴自诞下小小世子后,在魏王府中的地位无疑又稳了一层。魏王妃将王府中诸般事宜放手给赵鸣琴去做,赵鸣琴不负众望,当家主母当得有模有样。
  只是她和丈夫晋惕夫妻关系冷淡,半个月不说一句话也是常有的事。
  赵鸣琴知晋惕还对贺家那狐狸精难以释怀,便拟今秋为晋惕纳几房良妾,模样身材都按贺戋戋来。她固然不得晋惕的宠,却也不能让外面的狐狸精趁虚而入。
  因着赵鸣琴在晋惕面前提了戋戋的几句好话,晋惕勉强顺从母亲魏王妃之命,和赵鸣琴一道踏青赏春。
  去年冬天,晋惕曾听说戋戋和麻风病李家说过亲,他当时还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阻止她往火坑里跳,没想到这桩婚事后来无疾而终了。
  他好想念戋戋,好想好想。他想见见她,哪怕远远的一个背影都行。
  他想跟她说,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就这么简单的话,他都不敢奢求跟她说。
  或许是天可怜见,踏青游玩这日,晋惕再度看见了熟悉可爱的背影。赵鸣琴身着菖蒲紫长裙,头戴莲花冠,正挽着他的手臂喋喋不休地跟他讨论儿子的名字……晋惕却心神恍惚,撇开赵鸣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追逐着方才偶然看到的那抹丽色。
  赵鸣琴不悦,随着丈夫走过去。
  晋惕站在杏花树影后,一对年青男女正在树下说话。男子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女子额上,那神情动作仿佛在笑问女子是不是发烧了;女子拨开男子的手,颔首不语,她柔滑的长发被挽成一个低矮的妇人髻,眉眼不胜温婉。
  定睛之下,正是沈舟颐与贺戋戋。
  晋惕的眼圈蓦然红了。
  睽别已久,她……已经嫁给沈舟颐了吗?
  赵鸣琴也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一望之下,大惊失色,竟也红了眼圈。
  她这感伤倒不是为贺戋戋,只是贺戋戋身畔的那位青袂公子,却不是她年少未嫁时魂牵梦萦的情郎是谁?
  须臾间,夫妻俩都各自呆住了。
  缥缈烟云,纤翳不生。云开日朗,草木竞秀,好一个阳春四月。
  远处的戋戋雪腮鼓起,郁然离开沈舟颐要走。沈舟颐含笑拽住她,往她鬓间簪下一朵杏花。杏花白洁,衬得美人更完璧无瑕。
  晋惕绷不住,咳嗽了一声。
  那对眷侣这才察觉,齐齐朝晋惕这边睨来。
  两对夫妇,八目相对。
  戋戋见了晋惕,尬然不知自处,沈舟颐漫然望向戋戋,晋惕神情激动地瞪着他们二人,赵鸣琴则目不错珠地望向沈舟颐。
  “好巧啊。”
  良久,沈舟颐和晋惕同时开口的。
  周围游人如织,热热闹闹,唯有他们这里的时间是停止流动的,且尴尬的。
  晋惕扫也不扫沈舟颐一眼,径直来到戋戋面前,定定问她:“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戋戋语塞,哪想到晋惕上来就问得这么直接。她心头微有动容,神色复杂地抬眸,小声嗫嚅道:“嗯,好。”
  这一声好,令晋惕如逢暖阳,仿佛原谅了他劫她的仇。
  晋惕眼角有晶莹闪烁,流下泪来。
  半年多不见,她的衣着举止大有改变。可即便她梳着代表别人妻子的妇人髻,他还是死心不改如痴如狂地迷恋她,她身上的每一寸气息都能让他发疯。
  赵鸣琴见丈夫和其他女人眉来眼去,很郁闷,哑声对沈舟颐说:“今日终于见得庐山真面目,原来,你是她的人啊。”
  沈舟颐和赵鸣琴的那段孽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故人相逢,他倒也不愧不怍,礼数周到道:“听闻世子妃刚得贵子。”
  赵鸣琴点头,喜极而泣:“是个可可爱爱的男孩。”
  沈舟颐道:“恭喜。”
  赵鸣琴哽咽道:“原来你便是沈家公子,之前我也听夫君讲过你几次……”
  但晋惕都是骂他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的。
  沈舟颐一笑了之。
  赵鸣琴稍稍整顿神色,上前半步,拉回失魂落魄的晋惕。晋惕身子虽离开了戋戋,眼神却还如拉丝般,苦恨难舍地胶着在戋戋身上。戋戋始终不回应他。
  沈舟颐不动声色地扣住戋戋的五指,两人的肩头挨得近了近。
  晋惕看在眼中,认定沈舟颐是在挑衅。可他再无资格叫沈舟颐放开她——他已经成婚了,身畔站着另个女人。
  为了缓解气氛,赵鸣琴客套道:“来日我家办满月酒,还请二位赏光前来。”
  话刚离唇,赵鸣琴就后悔了。晋惕厌恶沈舟颐至此,怎容得后者来魏王府吃酒?即便晋惕让来,沈舟颐怕也是不敢来的。况且,晋惕还对贺戋戋多有不轨之心,她这么说等于给自己挖坑。
  晋惕语气不善地道:“来,沈舟颐,你一定要来。”
  转而颤颤对戋戋道:“也是……盼着你来的。”
  沈舟颐颔首:“承蒙盛情。”
  戋戋蹙蹙眉,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晋惕眼神幽怨,在提醒着她什么。那可怜的哀求之意,在无声地求她不要嫁给沈舟颐。
  她隐隐感觉,去满月宴这件事是可取的。
  但沈舟颐亦不是傻子,未必肯答应。
  ……
  那两人走后,晋惕和赵鸣琴夫妇俩相对无语。这互相遇见旧情人的事,还真是像话本子,巧合到极点了。
  晋惕方才虽目光灼灼不离戋戋,余光也扫见了赵鸣琴与沈舟颐含情脉脉那个样儿。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没错,赵鸣琴果然和沈舟颐有一腿,她生下的那野种大抵就是沈舟颐的。
  晋惕为了摆脱赵鸣琴和赵阁老父女,决定豁出去了。
  赵鸣琴亦十分疑惑,那日与自己过夜的人究竟是谁?她最初认定是晋惕,觉得晋惕不想负责才矢口否认;可这半年多以来,晋惕一直坚定信念不动摇,孩子生下来连抱一下都不肯……种种,让她觉得晋惕可能确实不是孩子的生父。
  那么,生父会是沈舟颐吗?
  她隐隐害怕,不知怎地,又隐隐期待。
  她最一开始心悦的那个人并不是晋惕,而是沈舟颐。可如今沈舟颐却站在勾引自己丈夫的那个女人身边,与她的情敌亲亲我我。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都在晚上九点准时
  第32章 狐狸[修]
  与晋惕和赵鸣琴夫妇相遇后, 戋戋赏春景的意兴也减少了几分。晋惕曾经劫持过她,逼她做外室,她确实也恨过晋惕、恨不得晋惕死;可忽忽六个月过去, 她又经历了太多太多, 当初那份浓切的怨恨早已被岁月冲淡了。
  现在她对晋惕的态度不是怀念, 不是爱,是敬而远之。
  就像谣言传的那样,是她自不量力地纠缠晋惕,才酿成如今的苦果。若她当初不去强攀那富贵枝, 而是听吴二夫人的话,认认真真择一笃实德行好的人为夫,焉会陷入到现在的尴尬局面中。
  沈舟颐见她坐在马车中多有黯然神伤之意, 轻揉她的背细声安慰。悲哀的是, 无论戋戋愿不愿意, 身畔都只有这么一个男人可以依靠。
  沈舟颐沉闷道:“以后别想着他了。”
  春天到来, 半年孝期过去了,他们的婚期将至, 她不该再念着别的男人。
  戋戋阖着眼皮,倦怠疲惫。
  回到贺府,前厅琳琅满目摆放有许多礼物和补品,都是邱济楚送来的。前些日子邱济楚往沿海走了一趟, 搜罗到不少珍异宝货, 都于此献与贺老太君。他和贺若雪也快该办喜事了, 岳家自得勤讨好着。
  贺老太君很满意邱济楚的孝心, 衰老的面庞近两个月来第一次显露笑纹。贺敏也被人用轮椅推着出来晒太阳, 他整张脸重度毁容, 鼻头亦坏死, 黑洞洞的,极是瘆人。经那次烫伤后,他的命虽在沈舟颐妙手回春下得以保住,却没剩下几分人样儿。
  戋戋随沈舟颐回来时,恰好撞见贺敏这张脸。
  冲击感太大,没忍住,吐了。
  入春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目睹贺敏的脸。
  贺老太君立时阴沉得滴水,重重拍了下桌子。她自尊心比天高,虽贺敏丑陋如斯,却从不准府上任何人谈及贺敏的面容,说了就要挨打,戋戋此番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沈舟颐一边照顾着戋戋,一边帮她打圆场,“济楚兄的那些宝货都是从东洋弄来的,人参药材尚好的东西,老太君仔细看过没有?”
  贺老太君正在气头上,知沈舟颐护短,对那不孝的女子偏袒有加,强忍怒气含糊应付过去。不多时邱济楚过来,身穿五彩斑驳的彩衣,上演了一出彩衣娱亲,端是滑稽可笑,老太君的皱纹这才舒展些。
  沈舟颐便趁此将戋戋带出去,给她清水漱口。戋戋心有余悸,以为他马上要出言责备她,没想到他饶有兴致地问:“贺敏那张脸,真如此恶心呀?”
  他眉眼藏笑,轻描淡写,极像把别人的痛苦当乐子的那种人。戋戋吸了口清风,胸口的闭塞之意愈甚……不禁深深怀疑,贺敏变成这样都是沈舟颐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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