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我……”
  我犹豫着开口,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突然眼前突然壹花,壹道刺眼的白光直直切开了我与青年的距离!
  “离她远些!!!”
  少年夹杂着愤怒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剑光。
  剑气削掉了魔修的壹节雪发,他抬手将我往窗户里壹推,背身挡在窗口,隔绝了我的视线。
  “阙鹤,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魔修的声音如同淬了毒壹般恨绝,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瞧着他的背影。
  他的后背挺拔宽阔,却因白发散披,似带了些癫狂。
  该扎起来的才是。
  不知为何我脑子里突然闪过这种想法。
  有人朗声喊道:“宿华!同门相残乃宗门大忌!你本就犯错,如今还打伤众多弟子逃出思过室!再不收手,怕是谁也护不住你!”
  宿华闻此,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到肩头不住地抖动,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满是嘲讽道:“现在对我说同门相残是宗门大忌,不觉得可笑吗?”
  他抬剑指向壹个方向:“欺师灭祖之人,不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什么欺师灭祖?”
  又有人开口道:“你果真是入魔疯了脑子不清醒!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再客气!今天不论生死,也要将你捉回!”
  我虽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也知道当下形势对于青年而言并不算好。
  从对话中我猜测魔修曾也是名门正派,只是不知为何入了魔发了疯,伤了许多人。
  而且他还和阙鹤有私仇……
  我是阙鹤名义上的师尊,那和徒弟有仇,是不是就意味着与我也有仇?
  那他来找我,是为了报仇吗?
  思及至此,我悄悄地往后退了壹步。
  几乎是我脚跟刚落地,魔修便猛地回头看我,似是有些错愕。
  他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委屈的像被人抛弃了般:“寥寥?”
  我站定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我是失了忆,又不是失了智。
  虽记不起从前,醒来后接收的所有信息又都是壹团乱麻,但是再如何空白,总不能真跟着魔修走。
  还是个背叛了宗门的魔修。
  其他人见他分神,提刀便冲了上来!围攻击力,魔修壹时避让不及,右肩挨了壹刀,嫣红的血色瞬间染红了他的肩头。
  他闷哼壹声握紧剑柄,剑式大开大合,有横扫千军之势,将那壹圈人硬生生逼退几步,便又忙忙回头看我,眼中明明灭灭。
  空气中浮动着血腥味,他右边衣袖都血淋淋的,却感知不到疼痛壹般,只执着地看着我。
  他唤我:“寥寥。”
  房门突然被推开,阙鹤正提剑朝我跑来:“师尊!”
  我吃惊地看向少年,还未等我有所动作,窗外的魔修突然探进身子,长臂壹捞,将我抱进了怀中。
  阙鹤的声音因为焦急有些变调:“……宿华!放开她!!”
  我被魔修从屋中带了出来,他将我的脑袋按在他胸前,如擂鼓壹般的心跳声透过薄衫传递到我耳中。
  魔修低头在我发顶蹭了蹭:“不要怕,寥寥,我这就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势变了。
  如果壹开始只是亡命之徒的话,那么他现在便是从无间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眸色本就是血色,这会在夜中泛着红光,像是准备好狩猎的野兽。
  院中除了那几十名墨衣的弟子和阙鹤,远远的还有人往这边来。
  待近了我才发现,是白日里见过的钰算子与昔奚。
  昔奚扫了眼周遭负伤的弟子,又看向我俩,浓眉皱起:“净给我惹事!”
  几道符咒从钰算子袖中飞出,于半空自燃,壹道阵法骤然出现在我与魔修脚下,他叹气道:“宿华,莫要又做错事,否则宗门也护不住你了。”
  我扯了扯魔修的衣摆,催促他离开:“走,快走吧。”
  再不走就要被抓回去了!
  对方是魔修,我却起了测隐之心,不忍他真被抓回去。
  魔修不为所动,抬剑指向钰算子的方向,刹那间阵法光芒大振,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他的胳膊瞬时失了力,搂在我腰间的力道松了大半,却在下壹刻楼地更紧了。
  “不怕。”
  青年的声音虚弱了许多:“我不会丢下你壹个人。”
  ……
  月如钩,冷清秋。
  已经是晚秋时节,还有几日便要霜降,因此夜间温度低极。
  我抱着膝坐在枯草垫起的鼓包上,看着眼前忙碌的青年。
  他燃起了壹堆柴火,动作间壹节衣袖撩起,露出他满是青紫色镣铐痕印的手腕。
  骨瘦如柴。
  我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察觉到我的视线,青年温顺又乖巧地半蹲在我面前:“寥寥还冷吗?”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半个时辰前还在宗门发狂,硬生生冲破阵法,带着我逃下山。
  我吸吸鼻子摇头:“不冷。”
  眼下我们在壹处不知荒废了多久的破庙中,宿华将此地大致清扫壹番,便壹瞬不瞬地盯着我,像是怕我消失不见了似的。
  我有些不安地摸摸胳膊,起了壹层鸡皮疙瘩:“宿华。”
  听我叫他,宿华眼睛亮了亮,点头应道:“寥寥。”
  那时他抱着我施展剑诀,招招狠厉,对着钰算子而去。
  眸色深深,像漩涡壹样令人不敢直视,却因我叫了他的名字,便若破开黑暗的雷电,瞬时亮了起来。
  他的白发有些凌乱,衣袍也破烂,唯有壹张脸干净如初雪。
  我望着这汪春雪说道:“我不记得你了。”
  他眼睛暗淡了壹瞬,轻轻嗯了壹声:“我知道。”
  我又说:“我也修不了道了。”
  宿华语气又缓又柔:“没关系,只要你康健无忧便好。”
  我闻此愣了壹下。
  其他人得知我修不了道,皆是惋惜,甚至如阙鹤,执着地要让我重入仙道,可他却说只要我康健无忧便好。
  我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抿着唇问他:“那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能让壹个人冲破禁锢,不顾生死地要带我走?
  宿华垂眸壹笑:“寥寥觉得是什么关系,那便是什么关系了。”
  这话说的……
  莫非是什么世间不容的关系?
  我本是名门正派,而他是叛宗魔修,嗯……单单这种对立身份,都可以编几十个不重样的话本子了。
  “咕——”
  还没等我从脑洞中回来,肚子先叫了壹声。
  自我醒来后就吃了壹碟点心半壶茶,这会五脏庙已经开始抗议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有吃的吗?”
  宿华愣了壹下,面上有些窘迫。
  我叹了口气,安慰他:“算了,饿壹两顿问题不大。”
  对方都穿的破破烂烂的,想来身上什么都没有…左右他对我也什么恶意,那便走壹步看壹步吧。
  我本想吃好喝好后再考虑今后的事情,结果连个开头都还没想,便稀里糊涂地被青年带着下了山。
  宿华有些垂头丧气:“钱财储物皆在衍宗,我只来得及寻到洛川剑来找你。”
  太惨了…
  我下意识地抬手想摸他的脸,待手心中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时,才如梦惊醒般想抽回手。
  谁知对方反应比我更快,他抬手覆在我的手背,让我掌心牢牢贴着他的脸颊,又侧头轻蹭了壹下,露出壹个笑容来。
  我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壹声,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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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小院中壹片狼藉,伤势重的刀修相互搀扶着往紫云丘方向去,伤势轻的则留下来打扫院子。
  除去那棵杏树完好无损,院中其他东西,包括墙面,都烂成碎渣了。
  深秋的夜晚霜寒露重,众人肩头都有些发潮,钰算子抖抖衣领,揣着三世书问站在身旁的昔奚:“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跑出来了?”
  昔奚抽了抽嘴角:“怪我嘴欠。”
  那日宿华骤然入魔,重伤了许多别派弟子,还是靠那位突然出现的蜃妖之王助力,才制止住神识疯魔的青年。
  但这事引得其他宗门极其不满,认为他与那封印中爬出来的邪魔是壹伙的,当场便有别宗前辈要求将其就地诛杀。
  后来还是他好说歹说才将人带回宗门关在思过室,在场其他人也勉强同意了此事暂不声张。
  毕竟是衍宗的剑修大师兄,在十九州也是颇有名气的新晋弟子,若是入魔壹事被传出去,定然会惹得人心惶惶,宗门也保不住他第二次。
  好在他事后逐渐清醒,每日乖乖在思过室受罚,直到他今日告诉青年,赵寥寥醒了。
  昔奚:“他当时并无任何反应,我当他神智不清醒,谁知在我离开后便硬生生闯出思过室。”
  钰算子叹了口气:“那孩子满心满眼都是赵寥寥壹人,如今入魔神识受损,也只有赵寥寥制得住他。”
  儒修提起赵寥寥,更加头痛:“赵寥寥虽捡回壹条命,却失了金丹与记忆,唯壹的好处便是那镜吞寒毒也跟着没了。”
  现在想不起还好,若是哪壹天想起了,那位壹心想踏上天阶的小姑娘真的能接受自己无法再修道的事实吗?
  还有巳月那边,该如何交代?
  真怕到时他出了关便提剑追杀自己。
  “钰前辈,昔奚师叔。”
  阙鹤擦净脸上被剑气划出的血痕,朝两人行了壹礼。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碧眼的刀修壹字壹句问道:“昔奚师叔先前为何要阻拦弟子?”
  宿华挣脱困阵抱着赵寥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剑已经朝青年袭去,却被壹道刀风挡住。
  不用多想,便是眼前这位慎查总司出的手。
  昔奚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壹眼:“哦?”
  阙鹤抿着唇,执拗地开口:“师叔为何要让他带走我师尊?”
  昔奚勾唇:“既然拦不住,那便不要再强求了。”
  “什么强求?!”
  阙鹤只觉胸口壹股闷气,逼得他急需壹个发泄口:“是他强求,非我强求!”
  “阙鹤。”
  钰算子轻轻抬手,三世书抵在少年肩头:“不要乱了道心。”
  少年双拳慢慢收紧,恍然大悟般看着两人——原来如此,是故意的。
  故意让宿华寻到寥寥,又故意放走他们。
  他巴巴地守了人两个月,今日还未与她多说两句,便被人夺了去。
  寥寥对他说做他自己,他便听她的,跑去明道子那处恳求解除师徒关系。
  从此他做衍宗的剑修弟子,而非她壹人的弟子。
  师徒即是联系又是枷锁,戴着这层枷锁,他或许壹辈子都无法再靠近女修壹步。
  本以为这种事要多费口舌,甚至受罚,谁知明道子壹听他来意,便毫不犹豫地允了,还说要将他转在赵渺渺门下。
  他追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早就在去无回海之前,就替他做了打算。
  ……怎么可以这样?他又没犯错,为何就不肯要他?
  若不愿要他,又为何壹而再再而三地救他,关怀他,让他稀里糊涂地就将真心掏了出来。
  而如今,人人都要成全宿华,为那他呢,谁来成全他?
  阙鹤失魂落魄地想,他怎么总是迟壹步。
  乞巧那晚,他看见女修后颈淡淡的吻痕时,就有了预感——
  来不及了。
  他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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