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追赃
盗卖官粮一案牵涉如此之广,涉案官员不仅有粮仓当地的大小官员,更有不少京中权贵,主审这个案子,本就是件极为得罪人的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有不小的压力。
赵天南将这个案子交到萧靖北的手里,除了有看重萧靖北的意思,也许还有借此给萧靖北制造些敌人的想法。
毕竟,锦衣卫本就是赵天南手里的一把利刃,而萧靖北所在的北镇抚司,更是利刃中的利刃。
萧靖北所处的位置如此重要,也只有让他成为一个孤臣,赵天南才会稍微放心些。
这一点,无论是萧靖北还是凤止歌,其实都能看得出来。
不过,两人都不以为意。
早在之前,凤止歌就与萧靖北说过,让他最好亲自审理此案,萧靖北不会逆了凤止歌的意,自然欣然接下这个差事。
而凤止歌,在她看来,萧靖北就算得罪再多人也没有关系,如今的大武朝其实已经有了几分摇摇欲坠之相,能再撑多久都是个未知数,这个时候的权贵,再过一段时间会变得什么样,还真是说不清楚。
就像如今的周家,当初不也仗着是赵天南的舅家不可一世吗,如今还不是只能靠着某些心存侥幸之人的接济过活?
带着这种无谓的心理,萧靖北接过了这个别人眼中烫手山芋一般的差事。
盗卖官粮一案虽然牵涉甚广,但案情其实并不复杂,只要顺着一条藤,就能把下面的瓜全都摸出来。
如今那些涉案的地方官员都已经被押解进京,从他们口中审出其他牵涉在案的人着实不费什么劲。
事实上,早在之前去地方上查这个案子时,萧靖北就已经将案情捊得差不多了,如今再审也只不过是重复一遍而已。
所以,这个被所有人都关注着的案子,到了萧靖北手里,十天不到,就已经审了个一清二楚。
因为这个案子不仅被京中权贵们关注着,更是被无数百姓时刻盯着,所以审案的结果根本就瞒不住,许是顾忌着这一点,萧靖北在请求请示了赵天南之后,干脆就将案情公之于众,也好向世人展示出赵天南严惩贪腐的决心。
普通百姓以前何曾有过知情权,是以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还颇为新奇了一段时间,但随即,那份新奇便被公开的案情带来的震惊所取代了。
在江南等地大旱的情况下发现盗卖官粮案,就算是普通百姓也能想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可也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盗卖官粮两千五百万石,涉案之人除了粮仓当地大小官员,更有不少京中赫赫有名的权贵。
当然了,为了不让赵天南面子上太过难看,原来的承恩公府周家并不在列。
自然也有人猜到周家也涉及其中,但如今周家已经被赵天南夺了爵位,还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总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人要求赵天南将周家赶尽杀绝。
在普通百姓看来,那一长串的涉案人员名单,简直就是个权贵列表,让他们在咋舌之余也总有些幸灾乐祸之感。
但哪怕是政治敏感度不高的百姓,也总有脑子转得快些的。
两千五百多万石的粮食被盗卖一空,粮仓里拿不出粮食,又逢旱灾,秋收时江南等地粮食必然减产,到时候,是否还会有足够的粮食填饱他们的肚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百姓回去后首先做的,自然便是拿出家中的银子先买下一家人大半年的口粮,然后,没有了饿肚子的危机,这些百姓自然会想到自己的亲朋好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近的人到时候慌了手脚饿肚子吧?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没用几天,京城百姓间就刮起了一股抢购粮食的风潮,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京城的粮价几天之间就涨了两成。
还不仅如此。
京城虽然粮铺不少,但又怎么经得起百姓们如此大肆抢购,几天之后,粮价上海还不算,那下手慢的人就算捧着银子,都再买不到粮食了。
江南等地大旱的消息京城无人不知,在这种情况下买不到粮食,百姓们哪有不着急的,京城买不到,京城周边的地方总该能买到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京城百姓又将目光看向了京城近郊的城镇……
粮食短缺的恐慌,就这样以京城为中心,一层层向外扩散开来。
待朝中官员发现不对之处时,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很难控制下来的地步,百姓的恐慌源头在于大旱与盗卖官粮带来的粮食短缺,若是不能把这源头解决掉,相信就算是关了城门不让人出去,也无法将那恐慌控制下来。
可如今的京城在先前百姓们的抢购下,粮食储量确实不足,就算从其他地方调粮食过来,也总得要一段时间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主审盗卖官粮案的萧靖北,在一次早朝时,又向赵天南上了奏折,建议追赃。
这个赃,自然是指的盗卖官粮一案里被官员们低价盗卖出去的官粮。
赵天南这段时间都尽快得不可开交,江南等地大旱的情况时刻要关注着,盗卖官粮一案的最新进展亦不能放松,好不容易案子审完了,还没来得及对涉案官员的处置作出决断,京城又有了抢购粮食的风潮。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作为站在大武朝最顶端的那个人,赵天南最明白如今大武朝面临的局面。
江南等地大旱,秋收时粮食至少减产一半,大武朝有一小半地方的百姓都靠着这几处产粮地支撑着过活,这一下子这几处地方粮食减产这么大的比例,粮食短缺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若是现在不予理会,真到了秋收之后,恐怕整个大武朝都会因为粮食不足而陷入长久的动乱。
赵天南当初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打下大武朝如今的江山,他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江山因为这一次大旱就陷入如此境地。
所以,几乎没多作考虑,他便同意了萧靖北那追赃的建议。
这些年被盗卖的官粮达到两千五百多万石,不仅数目巨大,而且时间还过了这么久,追赃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可不管怎么样,哪怕只能追回一部分先度过了这个难关,也比坐看大武朝因粮食问题而动荡来得好。
于是,在几处粮仓所在地,随即又掀起了一波追赃热潮。
追赃两个字说来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很难。
能在明知道粮食是从粮仓里盗卖出来的情况下,仍敢接手那些粮食的,不是自身就是有实力有底气的大商贾,便是背后有权贵做依靠,想从这些人手里将他们用真金白银换回来的东西抠出来,这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更何况,过了这么长时间,那些他们接手的官粮也早就经过各种途径转手了。
被派到地方追赃的人顶着赵天南给的压力,自然不敢放松分毫,可当地那些富户商贾,别说粮食早就已经转手了,就算是留在他们手里,又怎么可能平白交出去?
一方追着讨要,一方死活不肯给,这矛盾显然不可调和。
就在地方富户与追赃的官员互相别苗头的时候,京城里,赵天南也下了圣旨处置那些盗卖官粮案的涉案官员。
这件事牵扯如此之广,又几乎被天下百姓都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轻拿轻放,为了显示自己惩治此等朝廷蛀虫的决心,在赵天南的旨意之下,涉案不深的人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而那些情节严重的,则都判了斩立决。
这大概是大武朝成立之后,斩杀朝中官员最多的一年。
午门外,每隔个一天就有好几个涉案官员被斩,百姓们初时还觉得颇为新奇,能看到平时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被斩首,于他们来说也是一段新奇的经历。
可是几次之后,渐渐的就没有百姓再好奇了。
斩首,再怎么说也是一件极为血腥之事,看多了晚上也会睡不安稳的。
这一年的夏天,据说午门外的地面都被腥红的血水渗透了,留下一块块血迹干涸后看着瘆人的黑红图案。
那么多朝中官员被斩首,甚至其中还有着许多是原本京中的权贵,这让朝中百官们莫不为此噤若寒蝉。
哪怕明知道那些人是因为胆大包天的参与了盗卖官粮,但只要一想到往日的同僚生命中留下的最后的痕迹居然是午门外的一块被鲜血染红的土地,那些并未涉及此案的官员们仍会觉得心里不自在。
因为这,每每上朝时,百官们看向萧靖北的眼神也都难免透出些畏惧。
圣旨虽然是当今皇上下的,但他们可是听说过的,皇上在下旨之前还曾特意询问过萧靖北这个此案主审的意见,据说当时萧靖北可是斩钉截铁的上奏,必须严惩这些贪官,否则将来何以震慑其他欲行贪腐之事的官员。
虽然不知道皇上下旨之时,到底有几分是出于被萧靖北所说服,但至少,若没有萧靖北的上奏,皇上一定不会下如此狠手。
萧靖北如此年纪轻轻的,待同僚就这般狠辣,他又掌着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将来自己若是有个什么不测落到了他的手里,难道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这是朝中许多官员如今的想法。
有了这样的想法,朝中百官虽然不是所有人,但绝大部分的人,对萧靖北其人都有了些敬而远之的意味,便是往常那许多因看重萧靖北将来前程远大而上前巴结的人,也都再不敢往他身边凑。
萧靖北本就是个不喜与人打交道的人,没了旁人硬凑在身边,他非但不觉得失落,反倒觉得轻松自在了许多。
尤其,少了旁人的纠缠,没有了其他多余的应酬,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与凤止歌相处了。
每每想到这里,萧靖北总会不由自主的微眯了眼。
就比如现在。
凤止歌低着头处理李嬷嬷送上来的信件,待将手头的事都处理完了,她抬起头,正好与萧靖北那专注的眼神对上。
自从回到聆风院,萧靖北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眨不眨地盯着凤止歌看。
“还没看够?”凤止歌扬了扬眉问。
萧靖北正自有些失神,一个没留意,微有些肉麻的话就脱口而出,“只要是你,怎么看都不够。”
凤止歌没控制住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以前从来没看出来,表面上看来寡言少语的萧靖北,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萧靖北回过神来,面上也跟着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止歌,你让我特意上奏追赃,可是有什么说法?你应该很清楚,那些官粮是不可能追得回来的,当然也不可能靠着追回来的粮食令大武朝度过这次的危机。”
凤止歌瞧出了萧靖北转移话题的意图,倒也没继续逗他,而是露出一个带着些冷色的微笑来:“我何时说过追赃是要让大武朝度过这次危机的?这话,反过来说还差不离。”
“在这大武朝,真正的根基可不是朝中这些大臣,而是天下百姓,与那些与基石无异的富户。”
“这次追赃注定不会有任何所得,那些商贾也不可能将已经到手的好处吐出来,若他们真的如此轻易就出血,那大武朝的根基必将不存,若是自己真金白银换回来的东西都可以被随意剥夺,那满天下谁还能有半分安全感?”
“赵天南派下去的人必将与当地的商贾们起冲突,到时候,事态也必将进一步扩大,一个处理不好,呵,赵天南辛苦打下的江山,只怕就要陷入动荡之中了。”凤止歌冷笑着道。
这时候的凤止歌,侃侃而谈着朝中局势,身上自然而然的,便透出些强势来。
这样的女子,换了旁的男人,是绝对会不喜的,可看在萧靖北眼里,却只觉这一刻的凤止歌让他根本移不开双眼。
凤止歌没有注意到萧靖北的眼神,她说到这里双眉微蹙,“对了,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恐怕你还会遇到不少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