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雀 第2节

  因忌惮她母妃的缘故,又怕将她养成她母妃的性子,皇后便将方嬷嬷安插在青蘅殿做眼线,一呆就是五年,隔三差五的去汇报一下沈归荑的情况,其他的倒也安分。
  沈归荑一开始都知晓,只是懒得戳破。便留方嬷嬷在身边,时时给皇后汇报她愚钝的心性倒也不是坏事。
  这五年来,方嬷嬷过了戌时二刻便要去一趟皇后宫中,后又折返,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早就被沈归荑窥破。
  眼前的少女笑的温和,眉眼弯如皓月,可就是这么一副面容,却真真让方嬷嬷霎时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连忙将手里的帕子塞回沈归荑手里,噗通一声跪下,伏在沈归荑脚边,声音都隐有些颤抖,“公主恕罪。”
  沈归荑没动,依旧是噙着笑,垂眸瞧着脚边的嬷嬷,语气也轻柔,“我若是真想怪罪,嬷嬷岂还能有今天?快起来吧,今儿就当我使唤你最后一回,明个就要跟嬷嬷道别了。”
  方嬷嬷心里是又慌又愧,心里五味杂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连忙应下,起了身便匆匆往外跑。
  鸦青看着方嬷嬷极快就消失的身影,神色狐疑,有些不赞同的扁了嘴,“公主,你告诉了方嬷嬷,就不怕她跟皇后娘娘告状啊?”
  “她不会的,”沈归荑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帕子,笑道,“方嬷嬷唯一的缺点就是心太软,她在我这白吃五年,整日算计着我,我也不曾亏她丝毫。”
  “她心里有愧。”
  第2章 和亲(二) 殿下我害怕(修)……
  方嬷嬷当晚没来,翌日一大早,便见她怀里鼓囊的携了包袱,匆匆往青蘅殿跑。
  待进了屋,解了包袱一看,是四双崭新的棉鞋。
  方嬷嬷昨儿个到绣房问了,留的都是零碎的物什,没有现成品,方嬷嬷便和她那干儿媳连夜熬了一宿,愣是赶出来了四双棉鞋,天一亮,方嬷嬷生怕沈归荑提早走了,便连忙送了回来。
  此次和亲是南齐最受宠的三公主,仪仗和牌面都是一等一的。为表对此番和亲的重视,东越也亲自派了太子江宴行前来接仗。
  只是到底是不是重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坊间就有笑说,这三公主手伸的长,可惜被折了,儿子不要推给了老子,赔了大好年华不说,到头来还要被亲自羞辱,当真是可笑的紧。
  沈归荑听的直发笑,说这些皇城根下吃白米的百姓,灰落不到脸上便不知脏,饿不到肚子里便不知苦,他们说两句风凉话的时间,殊不知边塞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顿了顿,她嗤了一声,“吃着老子的饭,受着女儿的益,还要编排他们的笑话,也可笑的紧。”
  沈归荑便是这样的人,打小苟且偷生,吃尽了苦。地位低了便能感同身受,自然也会多一些怜悯之心,性格便更隐忍叛逆一些。
  方嬷嬷将棉鞋交来时,沈归荑还是将那对绿翡玉耳饰交给了方嬷嬷,她也乐得和方嬷嬷推脱,塞了好几个来回,方嬷嬷才肯收下。
  方嬷嬷前脚刚走,外面有人敲门,说宫门外东越太子已经候着了,请三公主起驾。
  沈归荑微怔,她没想过,竟是这般快。
  青蘅殿一直便都是七公主沈归荑的院子,这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换做旁人都要藏着掖着,还真没见过这般全宫上下都知道的先例。
  “叫的什么玩意儿,张嘴闭嘴三公主,叫他祖宗也没这样勤快的。”鸦青一边便棉鞋装进包袱,一边噘着嘴骂,“这般明目张胆,难不成真当那位太子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吗?”
  沈归荑被逗笑了,便接了一句,“可不是,能让沈如姬这般挂念。说不定我那便宜儿子,不光只会打仗,还是个还长得好看的莽夫呢。”
  笑罢,沈归荑便吩咐了鸦青携好包袱,两人便出了门。
  行至宫口,沈归荑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那富丽堂皇的金瓦,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她看到有鸟落在屋檐,叽叽喳喳,叫声何其欢快。
  “三公主请吧。”有人催她。
  沈归便不再去看,转过身来上了凤辇,鸦青在一旁跟着,一路往宫外走。
  不多时,沈归荑便从正门出来,大老远便瞧见外头黑压压的一片,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想来已经等了许久。
  直到近了些,沈归荑才看清,外头两辆马车紧挨着,皆在宫门外停着。靠前一些的那顶是黑色,绣着鎏金的暗纹,缀着白玉珠串,由前头并列三匹马拉着。
  靠后一些的,便是沈归荑的马车,稍暗一些的鹅黄色,马车四角挂尖,其上雕着金雀,雀口衔着一颗红玉,缀了些金色的流苏。
  见沈归荑出来,一名黑衣男人便走到前头那辆马车跟前,面向垂下的窗帘,态度谦卑,“殿下,三公主到了。”
  刚说完,便见身侧的一名小厮也上前,从怀里抽出三本册子交给男人,男人接过,托捧在窗口处,“殿下,这是南齐进献的贡品,请过目。”
  此次仪仗过大的话便有些拖累,那册子是率先备好的明细,待江宴行等人走了,这些贡品再通过水运送往东越。
  日头有些刺眼,沈归荑支手遮在眉骨也有些睁不开眼,便由着鸦青扶上了马车,撩起帘子往外望,瞧见了乌泱泱的一片百姓。
  她暗暗心道这江宴行果真是放肆,在南齐的地盘,四周还有那么多百姓,都敢亲自查验贡品。当真是不怕百姓暴/乱奋起,将他那黑布帘子带上轿子一块掀了。
  她这般想着,又过了片刻,也不见前头那马车有动静,沈归荑不由的皱了皱眉。
  下一秒,她便见那窗侧搭的紧密的黑色帘子被撩起,珠串击打的声音哗啦作响,打轿子内探出来一只手来。
  那手长的十分好看,修长玉白,骨节分明。食指关节的骨凸处落了一枚浅色的痣,犹如凿出来的白玉落了瑕点一般。
  只是那手并未全然摊开,手指半握起,对着男人勾了勾指尖,带着些松散随意。
  男人立刻将手里的册子递过去,见那手连带册子都收回了马车内后,才听得一句语气慵懒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出来,“起吧。”
  言罢,男人扬声传话,“起——”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这才动身。
  沈归荑细细琢磨了那双手,只觉得长的过分修长好看,还有那声音,虽隔着太远听得模棱两可,但也能听出音色宛如悠笛惬意。
  她思忖半晌,小声的嘶了一口气,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这才放下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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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齐乃小国,国土不算广阔,车队人不多,一上午便出了关隘,步入了两国边界的夹道。等到了晌午,车队临着溪边树荫休息了片刻,便又继续赶路。
  沈归荑马车内放了食匣子,里面放了一蛊凉茶和几盘糕点,糕点太甜,她心里膈应,只吃了几块浅填了肚子,便没了食欲。
  又行了一下午,入夜,外头的燥热逐渐散去,沈归荑闷了一天,适才挂起帘子,叫风吹进来些,手肘抵在窗边托起下巴,望着外面发呆。
  沈归荑思绪飘得有些远,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只觉得有些快了些,前一秒她依稀还在宫里,可下一秒便在和亲的路上。
  她捂着脸缓了片刻,又松开,眸子也澄澈了不少。
  两国边界尚无客栈歇脚,周遭两侧跟着的骑士皆举起了火把,车队也减缓了速度,慢悠悠的,似乎在勘察地形。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蛐蛐儿声,混着细密轻浅的马蹄,这夜里倒也算静谧。
  不知行了多久,外头洒下的月光从正着的角度斜洒进了窗棂,马车走的慢悠悠,沈归荑趴在窗沿也昏昏欲睡。
  忽然间,周遭暗处传来一阵簌响,像是惊飞了林中鸟,纷纷展翅鸣叫,引起一片躁动。
  紧接着咻的一声,马车檐上似是钉入了什么东西,还带着摆尾的震颤。而后便是一片混乱,周遭的火星乱飞,马蹄高仰,吁声起伏。
  沈归荑吓得即刻清醒,连忙放下窗帘,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绪转的极快,正在慢慢消化如今的情况。
  听着外头的嘶叫,沈归荑不得不凝神承认,她们遇刺了。
  这般想着,她便从袖里摸出一包东西,紧紧的攥在手里,那手指窝的用力而有些苍白无血色。
  对于冷静的沈归荑,反观旁侧的鸦青便不那么淡定了,她在羽箭钉入马车的时候便攥住了沈归荑的衣角,吓的咬紧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远处响起兵器交接的厮杀声,周遭动静除了几声箭雨便再无其他,前头架马的骑士此刻也没了声音,沈归荑蹙了眉,觉得有些蹊跷。
  这突如其来的刺杀似乎也过于蹊跷,像是盯准目标直接埋伏好一般,而且约莫这个地方,该是东越的国土,她自认为南齐没有理由制造一场刺杀。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冲着江宴行来的。
  想到这里,沈归荑便暗骂一声,只觉得晦气,出来和亲一趟还要遭一波刺杀。
  这马车决计的不能呆的,只有江宴行身边相对来说才比较安全。
  她下定决心后,便反握住鸦青的手腕,沉着声音安抚道,“别怕,抓紧我。”
  刚撩起帷帐,似乎就被人发现了,那人一顿,便挥着一道银光赢面劈来,刀柄在月光下发着寒,嵌入了一旁的栏木中。
  两人身子不由得往后一趄,鸦青握着沈归荑的手一紧,终是抑不住吓得尖叫,只是她刚起了个势,却被沈归荑先一步捂住了嘴,就剩下了细碎的呜咽。
  沈归荑自然也是被吓了一跳,瞧见那人正要拔出嵌在木里的刀,她连忙捏碎手里的纸包,也不管方向了,对着那人一通乱洒,荡起一层薄烟。
  登时,蒙面人便捂紧了眼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趁着这个空档,沈归荑连忙扯着鸦青跳下马车,往江宴行那边跑去。
  蒙面人的叫声吸引了更多的同伴,眨眼间便又不少人执刀掠了过来。
  前后两辆马车挨得很近,沈归荑扯着鸦青极快便到了,马车前守着一名骑士,正抵着蒙面人的进攻。
  沈归荑顾不得鸦青,便伸手一推,将鸦青推到那骑士跟前,喊了一声,“鸦青,抱紧他!”
  恰逢一名刺客从后面挥刀向鸦青砍来,鸦青眼疾手快的环住了骑士的腰,骑士一转身,便挑开了进攻。
  沈归荑没遇到过这档子事,端的是又惊又怕,见鸦青相对安全了,这才晓得顾自己,她咽了口慌气,连忙往马车边凑,将身子挡在阴影里。
  待靠近了那辆黑色马车,她快速扶着栏木借力爬上,好似后头有人抓她一般,直接撩起了帷帐,钻了进去。
  只是她刚一进了马车,不过一秒,她的脖子便给扣住,伴随来的是极淡的紫檀香。
  是一只手,冰凉,悄无声息,宛如毒蛇。
  沈归荑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连忙开口,“太子殿下是我。”
  她抓住江宴行的手腕,摸到了一丝温度,好似被这温度安抚了一般,这才缓过了神。
  抿了抿唇,深吸几口闷气,待自己平复了心情后,才将江宴行的手往下扯。
  江宴行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沈归荑稍微使劲儿一拽便扯了下来,见男人作势要抽回手,沈归荑便立刻抬手去捞,那人似乎猜透了她心思一般,叫她捞了个空。
  马车内黑灯瞎火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没抓到。
  沈归荑心想你这倒好,你的马车外头有人守着,我们白遭一回刺杀,还没人守着,差点命都没了,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虽是这般想,但她念着危险,生怕躲在这马车里也护不住自个,她大概审视了此刻局面的,除了离江宴行更近一些才会有安全感,似乎也没别的方法了。
  她便干脆顺势往前一扑,察觉到身下是人肉垫子后,适才摸索到那人的腰,双手一环。
  江宴行刚刚躲开沈归荑的手,便忽觉身前重量扑来,陷入他的双腿之间,将他压的向后倾去,他连忙撑着身子,腰间便被松垮垮的锁了一个圈。
  沈归荑怕自己这举动太过突兀,亦或者轻浮,便又适宜的用着一副好似吓破了胆一般的声音,发着颤开口,“外头好生吓人。”
  这是这话还没落,刻意有人配合她一眼,便听忽的一声,窗侧搭下的帘子被羽箭射中撕裂,带着裂帛的噶擦声响落下,羽箭扬起沈归荑耳际的一抹碎发斩断,直接钉入马车另一侧的窗檐。
  沈归荑眉头一紧,只觉耳侧发麻发烫,作势要看向窗外。
  只是一抬眸,却撞入了一瞳幽深的眸子里,暗红色的月光透窗倾泻进来,洒在了两人身上。
  江宴行单手支着马车底板,身子半倾斜着,单腿半曲起,沈归荑的身子便陷于其中。
  他神色过于惫懒,垂眸耷着眼皮,好似看戏一般,只是表情恹恹,兴致似乎也并不特别浓重,倒像只是在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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