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贺决云觉得这名字好耳熟,简直呼之欲出,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你说董轩轩的母亲是谁?”
  “董茹姚啊。”对面的同事继续道,“董茹姚没什么经济背景,也没有什么职业技术。当年她的生活过得很窘迫,基本是靠打零工维持。可是因为董轩轩太小,她的工作经常会因为孩子出现变动,加上她身体又不好,每一份零工都不长久。或许是经济压力太大,她对孩子不是非常友善,出现过殴打的行为。不过看就医情况不算严重,也不算频繁。丁陶知道以后,就要求将孩子的抚养权交给自己,并且不允许她进行探望。”
  贺决云问:“她没答应?”
  “她答应了。丁陶申请转户口的时候,她到场了。”年轻同事说,“不过一个母亲应该很难忍住不去见自己的儿子吧?邻居说她出现过两次,没过多久,董轩轩就死了。那段时间她精神有点受刺激,再后来就被人送回老家休养。丁陶给她打了一笔钱,她很多年都没出来。”
  贺决云惊讶道:“儿子死了,她居然没去找丁陶报仇?”
  对面的青年说:“不知道哇。我再找人去她老家问问,不过太远了。”
  “因为丁陶跟她说……”沈穗突然沙哑地开口,“董轩轩是为了出去找她,才会出事的。”
  贺决云愣了下,看向对面。
  沈穗脸上还有两道未干的泪痕,让她看起来尤为憔悴:“她当时后悔了,想见儿子。董轩轩有时候会悄悄跑出去见她,把自己吃的零食藏起来带给她。丁陶就这样骂她,说她害死了轩轩,她信了。”
  “你们——”
  贺决云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然而罪魁祸首丁陶已经死了,对面这个女人也放弃了挣扎。指责、发泄,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用处。
  这会是董茹姚想要看见的结果吗?可是这样的结果依旧让人感到无力。就如穹苍说的那样,以死亡为开场的游戏,从一开始就没有了所谓的胜利。
  电话那边的人久久听不到回应,叫了一声:“贺哥?”
  “没什么。”贺决云压下各种复杂心情,“你继续说。”
  “董茹姚前两年回来了,之后经人介绍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对面的人说,“对,就是你们之前让我查的那个董茹姚,洪俊的同事。昨天晚上被送进医院的那一个。”
  贺决云心惊,有了某种极为强烈,令人不安的预感。
  对面的同事继续道:“我们查过,她之前的工作范围就在临近c大的街道。队长让我们联系了学校附近那个住宅区的保安,确认她还兼职过那个小区内部的清洁工作,每个月1200块,她做了一年多,后来辞职了。”
  “我们已经让同事去医院找她,也派人去学校附近做一次详细排查。你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贺决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正欲弄清楚这里面的关键,就见穹苍推开门走了进来。
  贺决云骤然忘了自己想问的话,茫然道:“你怎么过来了?丁希华审问完了吗?”
  穹苍说:“是啊。他掉线了。”
  贺决云:“……??”我看起来像是很蠢的样子吗?
  穹苍在他身边坐下,示意他把电话挂了。
  “我来问吧。”穹苍说,“我大概知道了。”
  贺决云于是挂断手机,跟着落座。
  穹苍看着沈穗,沉沉吐出一口气,一手摸上旁边的水杯,用指甲抠它连接处的缝隙。
  沈穗对贺决云的通话只听到了一半,她直觉不对,问道:“董菲怎么了?她回来了?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穹苍说:“她不仅回来了,她还报仇了呢。”
  “跟她有什么关系!”沈穗激动叫道,“人是我杀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杀人方法,叫做借刀杀人。”穹苍把杯子外面的纸撕开,“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你们那个家,早就已经漏洞百出。”
  ·
  病房的窗帘被拉开,光线刺了进来。床上的人眯了眯眼睛,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洪俊转过身,轻声道:“小董,你醒了?”
  董茹姚点了点头,长期的病痛折磨让她瘦骨嶙峋,因为刚刚经历完抢救,此时唇色惨白。
  洪俊小心翼翼地在她床边坐下。
  董茹姚双目无神,望着天花板,浅浅呼吸。
  洪俊说:“丁陶死了。”
  董茹姚的眼睛迸发出一道光芒,浑浊的双目瞬间变得有力。她转过头,漆黑的瞳孔对准洪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点头确认,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人设灵感来自daniel tammet,一个大脑受伤后世界出现了代码,像开了外挂一样的人,现在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类之一。这种叫后天性学者症候群,左脑受到一定损伤后,不同人可能会得到不同领域的天赋。设定的主要灵感来自谋杀之谜、跑团等角色扮演类游戏,再加上三夭直播(这个是老设定了)。这篇文最让我头疼的是该设定下的叙述方式和切入角度,剧情代入感,以及证据链该在什么地方进行提供,包括节奏、剧情安排。人设能撞上异度侵入也是很神奇【挠头】你们不说我都没意识到,但灵感来源还真不是它,人设也不一样,而且撞上的都不是什么独特设定,一直提它让我觉得有点微妙。不过这番挺好看的,喜欢动漫的可以去看看撒。
  第77章 副本通关
  董茹姚终于完成了自己长久追求的夙愿,肩膀松松地垂下,深陷在床褥之中怅然失神。
  她释怀了,折磨着她的噩梦与怨恨消散了,但支撑着她一直求生,与病魔抗争的那股韧劲,同样消失了。
  她没有茫然自己剩下的人生应该要做些什么,因为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
  不多时,眼泪已经打湿她的枕巾,她似乎忘记了眨眼,只如垂死之人一样望着虚空。唯有乱了节奏的呼吸声,能证明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洪俊给她抽了张纸巾,又挪动着靠近了一点,在她边上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董茹姚久久才回神,对他笑道:“洪哥,谢谢你啊。”
  洪俊说:“你谢我什么呀?”
  董茹姚说:“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
  洪俊听见这话,内心的酸涩跟着涌动出来。
  没人知道他心里的苦闷,他的孤独无法跟任何人诉说。他不需要大度,也不需要他人的怜悯,他愿意做一个一辈子都放不下仇恨的阴暗的人。但是对于同样失去了亲人,且是同一个仇人的董茹姚,他莫名有了种同病相怜的安慰,也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在那样的境遇里,遇见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朋友,无异于深渊中伸出的一只手。他是,董茹姚也是。
  洪俊低头,将纸巾对折,干哑说:“会好起来的。现在已经结束了。”
  董茹姚心说她的人生早就已经结束了。延续的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她含泪回忆道:“我把轩轩交给丁陶的时候,我以为他能带我儿子过上好生活。我那时候太难了,你知道吗?一分钱得掰成两分花。小孩子特别会花钱,生一次病连底都掏空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脾气差,忙,学历低,没法给他很好的生活,也没法给他普通的教育。他跟着我,肯定会被人看不起。我没有办法,我想他毕竟是丁陶的亲儿子,丁陶会好好对他的。就算我不甘心,我也认了。”
  “我让他走的那一天,他不愿意离开我,我还动手打了他……”董茹姚泣不成声,“他叫我妈妈,我不应他,冷着脸要赶他走。到了第二天,他端着早餐爬到我的床上,说他爱我。我为什么要赶他走?我要是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到今天,他就快要成年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母亲?”
  洪俊看着痛心,险陪她一起哭出声来,干巴巴地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
  “我一想到轩轩,我就恨。我恨死丁陶了,我恨他们一家。”董茹姚抽噎道,“丁陶死我都不能原谅他!”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似要将那个名字生生咬碎。
  “他纵容他儿子杀害轩轩,我就让他儿子杀了他。丁陶死得公平。这就是他们一家的报应!”
  洪俊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
  “如果你真的了解你儿子,你就会知道。董茹姚想要接近丁希华,太容易了。”
  穹苍平静的态度与沈穗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她不急不缓地补充说:“哦,董茹姚就是董菲现在的新名字。”
  穹苍说:“像丁希华这样戒备多疑的性格,他会对主动帮助自己的人,抱以怀疑,猜测对方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是,他对外的形象一向是亲和热心、乐于助人,所以他对受过自己帮助的人,反而会放松警惕。因为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有受人爱戴的自信。”
  “董茹姚的身份多么卑微啊。清洁工的工作原本就是社会底层,学校附近鱼龙混杂,人流量又大,她很容易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欺负。说不定某次无意间,丁希华帮助了她。于是二人有了第一次交集。”
  贺决云摩挲着下巴,听得认真。沈穗也沉默下来。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所猜测,只是还不愿意承认,等着穹苍证实她的愚蠢。并期待着能从中找到漏洞,再给自己一点自欺欺人的机会。
  “董茹姚可以用一些小小的礼物,对丁希华表示感谢,并无意中向他透露自己的状况——外乡漂泊,中年无子,恶疾缠身,无依无靠。她没有任何需要图谋,或值得别人图谋的地方。有时候这种一无所有又没有未来的人,会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她接近丁希华的同时,还会去接近丁陶。丁陶对她心中有愧,本身又品行不端,想要找到他的错处,简直是太简单了。不过董茹姚没有轻易动手,她的目的不是简单的报仇。普通的家庭矛盾,不足以推动她的计划。她选择等待,收集更多的线索。”
  沈穗抱紧自己,感觉周身遍体寒意。
  “一个母亲的愤怒和耐心,超乎常人的想象。她用了将近一年的时候,获得了丁希华全然的信任。冒犯地说一句,比起二位疏离的家长,那段时间,董茹姚跟他的关系或许更为亲近。没想到,丁陶真的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包养了夏夏,一个爱慕丁希华的女生,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中年得子,他一定很开心。”
  穹苍拿过一旁的笔,夹在指尖转了一圈。
  黑色的阴影连成一个圆圈,犹如整个案件里无一逃离的参与者,横贯十二年,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于是,董茹姚觉得,机会来了。”
  ·
  董茹姚偏头看着窗外,眼睛里布满血丝。
  “丁陶刚见到我的时候,都快认不出我来了。好长啊,我才发现原来十二年有那么长。在我痛苦的时候,他却过得那么逍遥。”
  “我找机会,告诉丁陶,说丁希华已经把当年的真相全部告诉我了,并嘲笑他养出了这么一个儿子。我说丁希华向我叫嚣,他当初可以杀了董轩轩,以后也可以杀了另外一个私生子。他如果敢结婚,丁希华一定会报复他,这是他的报应。丁陶很愤怒,同时也很恐惧,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有可能那样做。他被我不停骚扰,日复一日地思考、怀疑,慢慢的,恐惧占了上风,他真的信了。”
  董茹姚想起丁陶当初的模样,笑了出来,继续说:“我又去给丁希华传递信息,说无意间听见丁陶想离婚。不止如此,这个不合格的父亲还骂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变态,是一个杀人犯。我装作很局促地去向丁希华求证,他没有生疑。他也是一个可怜人。越是享受不到父爱,就越是奢望。最后发现奢望没有着落的时候,就变成了失望。”
  洪俊用一种陌生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对自己朋友的这种状态感到迷惘,却又不忍反驳。
  董茹姚沉迷于自己的回忆,没有发觉。
  董茹姚神情里带着疯狂:“我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他们两个人,都很骄傲,自以为是,从不认为会被我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欺骗,所以他们都信了。他们爆发了争吵,最后不欢而散。丁陶就是一个脾气暴躁又无情冷漠的男人,他现在有了新的孩子,对于丁希华开始渐渐觉得陌生。本身他们父子的感情就有着裂缝,现在,维持不住了。”
  董茹姚讽刺道:“丁陶生气的时候,会口不择言,放各种狠话。比如,用丁希华的过去来威胁他。而丁希华,他无法分辨。”
  ·
  镜头从房间的角落照下,将审讯室内三人的神态都照得一清二楚。
  “董茹姚是个绝症病人,她进行煽动情绪的时候,让人难以分辨她的动机,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为了丁希华好。”
  穹苍清亮的声音极具画面感,每一个音节都犹如敲在沈穗的心上。
  “这时候,洪俊可以登场,让丁希华知道他父亲有这样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段时间,恰好是范淮狙杀人证的舆论最热烈的时候。董茹姚不停地挑唆,说她可以为了丁希华顶罪杀人,或者,可以将罪行嫁祸给洪俊跟范淮。当语言形成的画面出现的次数多了,就算是丁希华,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沈穗嘴唇翕动。
  穹苍说:“人情绪的崩溃可能只在一瞬间。或许是酒后的一句失言,或许是无意间的一次指责,或许是为了警告的一句夸张表述,让丁希华最终决定杀人。他已经杀过一次人,这件事情的影响是深远而巨大的,比他预想的更为严重。也许他意识不到,但在真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会更加轻易地选择举起屠刀。”
  沈穗将头磕在桌子上,喉咙里发出一阵怪音。
  贺决云听得一愣一愣,不由怀疑道:“你已经审问过董茹姚了吗?那么快?”
  穹苍瞥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破坏气氛。
  贺决云意会,乖巧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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