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李蓉用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
  “她死在两年前。”
  “七星堂主两年前就死了?”上官雅有些诧异,蔺飞白没有理会她,只低声继续道,“两年前,她在最后一刻,还抓着这根项链,她说她要见这根项链的主人,她已经让人通知那个人了,她要等他。”
  “她让我去山门等,从山门上可以看到山道上的人,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到那个人过来,那人会穿一身黑衣,如果他来了,让我告诉她。”
  “我就站在山门那里等,那天下了大雪,我等了好久。”
  “我等到大雪落满我全身,等到第二天晨光融冰雪,我都没等到人来。等我回去时候,她已经睡过去了。”
  “她到死,都握着这根项链。”
  蔺飞白抬起手来,握住项链:“我以为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留下了她。她死之前给我留了很多要求,其中一条就是,她欠谢兰清三件事,最后一件是她完成不了,让我帮她。”
  “所以谢兰清上秦曲山请七星堂帮忙,我明知卷入这种事情会给七星堂带来灭顶之灾,我还是来了。”
  “可是我不明白。”
  蔺飞白捏紧了拳头:“这个男人,他欺辱了她,辜负了她,一生都没有给她一个名分,她明明那么恨他,为什么还要让我帮他?!”
  “口是心非呀。”
  上官雅直接开口,蔺飞白没有搭理上官雅,他转过头去,盯着李蓉:“你知道为什么,对不对?”
  “我不知道。”李蓉答得平静,“我只知道的是,她希望你好好活着。”
  “而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回答的你问题,而是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活命的机会。”李蓉直起身子,缓声开口,“也是复仇的机会。”
  李蓉和蔺飞白说着话时,裴文宣送着裴礼明到了门口,周边侍卫都被他们遣散开去,裴礼明叹了口气道:“你做事太莽撞了,这事儿你早该来说一声的。”
  “我也不知道今日会出这档子事,”裴文宣苦笑,“殿下没同我说,来得太匆忙了。陛下临时问人,我只能将叔父拉出来帮忙了。”
  说是裴礼明帮忙,可是裴文宣和裴礼明心里都清楚,谢兰清如今必然是要从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滚下来,刑部谁接手谢兰清的案子,就暗示着谁去接尚书这个位置。
  裴礼明在右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呆了近十年,终于熬出头来,而给这个出头机会的人,不是裴家众人捧着的门下省纳言裴礼贤,而是裴文宣。裴礼明面上没说,心中却逐渐有了计较。
  裴礼贤虽然官位不低,但这么多年,给家中实际好处却不多。而裴文宣如今虽然年轻,但他手段非常,背后还站着的是李蓉,加上出手大方,如今直接就把升任尚书的机会交到他手里,裴礼明如何能不喜?
  他按耐住心思,摆了摆手,只道:“都是族人,何必这么见外?”
  “叔父说得是,”裴文宣温和有礼,“都是族人,日后还要舒服多多照顾。”
  裴礼贤笑起来,如今接了裴文宣的好处,裴文宣不仅只字不提,还处处给了台阶,以免扫了他的面子,不过几句话之间,裴礼贤对裴文宣已是极为喜欢,后悔当初没有多关照注意这个侄儿一下。
  两人寒暄过后,裴文宣便告退回去,回到牢狱里,就听李蓉同蔺飞白道:“你只需要把实话说出来,不要隐瞒,谢兰清该有什么惩罚,就受什么惩罚,这就足够了。虽然你刺杀我,但我还是会像父皇禀报,说你将功抵过,让他撤了你的惩罚。”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声音,站到李蓉身后,蔺飞白神色不变,只道:“殿下不会又利用我吧?”
  “这你放心,”李蓉笑起来,“我之前利用你,是因为你想利用我。如今你不利用我了,我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利用你。”
  “你们这些华京人的话,我一句都不信。”蔺飞白冰冷开口,上官雅冷笑出声来:“那你信谁的话?”
  “但是指认谢兰清,我愿意。”
  得到这个回应,李蓉也放下心来。这一次,她算是真的拿到谢尚书的证据,可以把他从高处踢落。
  李蓉站起身来,点头道:“你愿意就好,那我先走了,预祝蔺公子早日出狱。”
  李蓉说着,往外走了出去,裴文宣跟在她身后,上官雅也跟着李蓉往外走,走到半路,上官雅才想起什么,她转过头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副叶子牌,放到了牢里,扬了扬下巴,安抚道:“你也别太难过,打打牌,日子很快就过了。这世上高兴的事多得很,犯不着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自个儿。”
  蔺飞白没理她,上官雅“啧”了一声:“不识好人心。”
  说完,上官雅便转过身,跟上了李蓉:“唉,殿下,你等等我啊,别走这么快啊。”
  上官雅的声音走远,蔺飞白犹豫了片刻,才到了牢狱边上,他深处手去,握住了那几张叶子牌。
  叶子牌是上官雅自己画的,她画技承袭名师,画几张叶子牌,不仅技艺精湛,还做了不少创新。
  例如给画面上的武士头顶带个花冠,又或者在文人手上加个鸟笼,蔺飞白静静看了片刻,不屑嗤笑了一声,然后将叶子牌收起来,揣到了怀里。
  上官雅追着李蓉和裴文宣跑出来,李蓉转头瞧她:“你给他留了什么东西?”
  “一副叶子牌,”上官雅摆了摆手,“免得他无聊。”
  “你倒是体贴。”李蓉笑起来,上官雅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怪可怜的。”
  “行吧,你现在去哪儿?”
  “我回家,殿下呢?”
  “我回公主府,送你一程吧。”
  李蓉说着,便领着裴文宣和上官雅上了马车。
  等上马车后,裴文宣给两个姑娘倒了茶,上官雅坐在一边,想了想,终于道:“殿下,你猜蔺飞白的娘为什么这么矛盾啊?又教着蔺飞白恨谢兰清恨一辈子,又在最后让蔺飞白帮着谢兰清,这是图什么?”
  李蓉笑了笑,抬眼看上官雅:“你死过吗?”
  “我怎么可能死过?”上官雅惊讶出声,“殿下,这世上没谁死过。”
  李蓉和裴文宣相视一笑,李蓉缓声道:“我猜想,蔺飞白的母亲,恨了谢兰清一辈子是真的,可是也是因为爱,才会恨。所以临死之前,一直等着他。等来等去,等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其实来与不来,都无所谓了。”
  “人死的时候,其实最多的不是恨,而是这人生里最后的美好。”
  李蓉缓慢笑起来:“你看,蔺飞白的母亲,说她欠谢兰清三个要求。其实这个故事我听过,当年谢兰清和江湖侠女蔺霞偶遇,两人一见钟情,当时谢兰清救了蔺霞,蔺霞许诺谢兰清,可以满足他三个要求。”
  “谢兰清第一个要求,是希望蔺霞留在他身边。”
  上官雅有些诧异:“那当年谢尚书,倒还挺浪漫的。”
  “谢兰清第二个要求,是希望蔺霞离开他身边。其实蔺霞后来并没有衣服谢兰清,她是和自己师妹一起在秦曲山建立了七星堂。谢兰清知道,但一生没去见过她。”
  “可能是听说她有孩子了吧。”上官雅想了想,“以为她有新的人生了?”
  “这三个要求,是他们的开始,我想,蔺霞死之前,想到的应该也是谢兰清的好。她不恨了,她希望这份感情,能以最美好的姿态结束。而她不恨之后,就会清楚意识到,蔺飞白始终是谢兰清的儿子,她希望蔺飞白能和谢兰清能够有个良好的关系”
  “这样说来,我大概也能理解一二。”上官雅点着头,“蔺飞白这人吧,还真有些可怜。”
  “穷人都可怜。”裴文宣适时开口,“他已经算不错了。”
  上官雅点头:“的确,这世上最大的悲哀,便是贫穷。生老病死是上天给的,而贫穷,却总要怀疑自己。”
  “像是在蛛网之中,明明被粘着,却总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所以挣脱不开。”
  几人说话间,马车便到了上官府,上官雅朝着两人行礼,笑道:“明日见。”
  说着,上官雅从马车跳了下去。等马车里只有两人后,裴文宣转头,看向李蓉:“其实我很好奇,你死之前,看到的是什么?”
  “那你呢?”
  李蓉挑眉,裴文宣回想了一下,缓声道:“是那年新春,我和你一起过年,放烟花的时候,我们两一起站在长廊上,你叫我名字让我回头。”
  裴文宣说着,就笑起来:“我一回头,你就踮着脚尖,捧着我的脸亲了上来。”
  “然后你问我,能不能每一年都和你一起看烟花。”
  “我答应了。”裴文宣低头,端了一杯苦茶,“可惜你毁约了。”
  “今年再看一次吧。”
  李蓉突然开口,裴文宣抬起头来,有几分诧异,李蓉转过头去,笑着看他:“今年我陪你一起看烟花。裴文宣,你答应我一件事,”李蓉说着,凑上前去,裴文宣垂眸看她:“什么?”
  “这辈子,我们许给对方的诺言,要么不开口,要么就守约到底,好不好?”
  “好。”裴文宣笑起来,哑着声道,“谁都不要毁约。”
  “拉钩?”李蓉抬起小指头来,裴文宣看李蓉的模样,觉得她幼稚,可这份幼稚,因为是李蓉,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抬起手,勾起李蓉的小指。
  “一百年,不许变。”
  第92章 错误
  谢兰清先告李蓉, 被李蓉反告, 这件事是在朝臣眼皮下发生,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裴文宣早已给裴礼明打过招呼,于是裴礼明也没有任何包庇的心, 一心一意办案,加上蔺飞白配合, 不过三天,谢兰清指使陈广刺杀李蓉和裴文宣一事便确定定案。
  眼见新春将至, 李蓉便将秦氏案、军饷案以及谢兰清的案子一起办理, 邀了御史台、刑部、和督查司一起三司会审,门下省旁听, 在公堂之上一一定了案。
  谢兰清始终是侍奉两朝的老臣, 功过相抵,最后判了流放,而另外两个案子里的七十个人, 处死三人,其他人按不同程度,流放贬官,各有处置。
  宣判的时候,谢兰清显得异常平静。
  他似乎已经从之前的种种情绪里走出来, 呈现出一种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姿态。等宣判之后,他恭敬行礼,而后便由人搀扶起来,转身离开。
  等所有案子审判完, 已经是夜里,李蓉走出门外时,便感觉有冰渣落在了脸上。李蓉抬起头来,看向黑夜,雪粒路过灯笼周边的微光,才能看到它的模样,李蓉仰头看了片刻,便感觉有人走到她身后来,抬手一搭,就用宽大的袖子遮在她背上,将她整个人拢在了怀里:“回家了。”
  裴文宣开口出声,李蓉回头,她笑了笑:“不和上官御史回御史台?”
  裴文宣是跟着上官敏之过来听审的,按理该跟着上官敏之一起回去,裴文宣揽着李蓉走出官衙,往马车走去,笑着道:“明个儿就放假了,马上就是新春,他自己还巴不得赶紧回家,还管我们?早让我们这些下属自己回家了。”
  “听说敏之表叔虽然看上去冰冰冷冷的,但十分顾家。”
  李蓉点了点头,同裴文宣一起走出去,裴文宣叹了口气:“朝堂上这么冰冷,怎能不贪恋夫人的温柔乡?”
  “那可真是可惜了,”李蓉知道他的暗示,似笑非笑道,“裴大人可没有个能给温柔乡的夫人。”
  “温柔乡给不了,”裴文宣笑起来,“可我夫人臂赛山熊,人似猛虎,能给小人依靠,很有安全感,我觉得也是很不错的。”
  李蓉知道裴文宣在暗骂她凶狠威武,她嗤笑了也一声:“以前还只说我是成年牡丹,如今都敢直接说我是畜生了,裴文宣,你日日喝得是熊胆汁吗?嘴又苦又毒,胆子又肥又大。”
  “殿下何必问呢?”裴文宣和李蓉一起走到门前,两人一起跨过门槛,裴文宣附在李蓉耳边,“您尝尝不就知道了?”
  李蓉听他这话,转过头去,眉眼一挑,抬手就去捏他下巴。
  裴文宣知她胆大,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吓得赶紧后退,李蓉见他神色克制中带了几分惊慌,急急躲过她的手的模样,她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裴文宣僵住动作,李蓉用扇子在他下巴轻轻一刮:“就这点东西,同我耍什么腔调?”
  说着,李蓉便转过身去,提步下了台阶。
  裴文宣耳根微红,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但还是得强作无事,追着过去,小声道:“这是外面,别这么放肆。”
  李蓉赢了一场,见好就收,也没多说,笑着到了马车边上,刚到马车边上,李蓉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平静的唤:“殿下。”
  李蓉和裴文宣一起抬头,就见苏容卿站在一边,他朝着李蓉行礼,李蓉有些诧异:“苏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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