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若他能多教导一下弟弟,苏容卿便不至于走此绝路。
  他站在祠堂前,好久后,才回过神来,笑了笑,便领着两人往前,颇感抱歉道:“抱歉,一时伤怀。”
  说完,他赶紧领着两人,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苏容卿下葬后几日,苏氏全族,便搬离了华京。
  而后新朝彻底开始。
  新朝开始不过两个月,就迎来了第一桩喜事,那位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殿下,又成亲了。
  新郎还是上次那个。
  这次平乐殿下身份更高,而迎娶之人,也已是这大夏最年轻的丞相。
  于是两人的婚礼,比起第一次,更为隆重。
  这一次,裴文宣亲自到了宫门前迎接李蓉,他看着宫门缓缓大开,李蓉身着喜服,手持金色团扇,遮住半张脸,跪坐在金雕玉砌的御撵之上。
  轻纱飞舞时,隐约见到她的面容,她一双眼带着笑,隔着人群,静静注视他。
  裴文宣忍不住笑起来,抬手行礼,高扬出声:“臣,裴氏文宣,恭迎凤驾!”
  植梧桐于树,终得凤驾而归。
  礼花骤然爆开,藏在礼花中的花瓣卷飞于春日华京。
  所有人仰起头来,看着花瓣四处飘散,蔺飞白转过头,看着身边含笑送着李蓉的上官雅。
  她眼里全是笑意,蔺飞白沉默很久,突然开口:“上官雅。”
  “嗯?”
  “你喜欢过人吗?”
  上官雅沉吟无言,蔺飞白笑了笑,突然开口:“算了,我们还是别互相耽搁了。”
  说着,蔺飞白从怀中取出一副叶子牌,递给上官雅:“还给你吧。谢谢你和殿下,当初救我。”
  “你……”
  上官雅迟疑着,蔺飞白没有看她,两个人走在长街上,跟随着李蓉的车撵,蔺飞白扬着笑容:“我看得出来,苏容华是可以为你死的。”
  说着,蔺飞白转头看她,剑眉一挑:“但爷的命金贵,不会为任何女人而死,就不耽误你们了。”
  “成亲的事儿就算了,反正我也没下聘,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打算回西南,那边姑娘热情,开朗,比你们华京这些酸唧唧的姑娘,爽快多了。”
  上官雅没有出声,好久后,她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
  李蓉成亲之后,蔺飞白就离开了华京。
  荀川看着时间差不多,也决定回西北。
  李蓉和上官雅送着她离开华京,上官雅颇为不舍:“你回来都没多久,又要走,在华京呆着不好吗?”
  “华京不属于我。”荀川看着李蓉,面上带笑,“走的路多了,就不愿意待在一方城池打转。”
  “不过,”荀川想了想,又笑起来,“以后每年,我都会回来看你们。”
  “行,”上官雅点头,“早点成婚,多带一个人回来。”
  荀川抿唇轻笑,只道:“行,我尽量。那……”荀川抬眼,看向两个姑娘,“就此拜别?”
  “拜别之前,我送你个东西。”李蓉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份任命牒文。
  “此次你受封镇北将军,我还没将任命牒文给你。”
  说着,她将牒文交给荀川:“看看吧。”
  荀川有些茫然,不明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她打开牒文,终于看见三个字,秦真真。
  她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再取回自己的名字,在这一刻,她终于取了回来。
  “走吧。”
  李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以后,你就是你,为自己活着。”
  荀川谢过李蓉,也不再多说,驾马离开华京。
  李川站在北燕塔上,遥望着远方,看着有人一人一马,远远离开了华京。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德旭元年冬,李蓉生下第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个公主,李川极为喜爱,特赐姓李,取名李曦。
  李曦满月那日,裴文宣给她办了酒,热热闹闹亮了个相后,夜里他抱着李曦,同躺在榻上的李蓉聊着天。
  “秦临给了战报,说北方又打起来了,还好抄了王家、顾家顶一阵子,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得想个法子。”
  裴文宣一面说,一面拍着孩子,李蓉见到了喂奶的时间,把折子放下来,将孩子拥进怀里,拍着孩子,声音很轻:“你又想改制了?那想好怎么改了吗?”
  裴文宣沉吟片刻,思索着道:“得想办法让他们交税。科举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时,不收税,不收地,他们总有钱,有钱就有更多的土地,有更多的土地就有更多的兵马、钱、权,终归不是办法。”
  “我倒是有个法子,想了许久了。”
  裴文宣看着李曦咕噜咕噜喝着奶,也忍不住有些渴,他取了茶水,喝着茶冷静着自己:“什么法子?”
  “嫡子承袭爵位,但财产嫡庶可以均分,只要庶子提出分家,分家之后,依法上税。”
  话音刚落,裴文宣一口水就呛到了气管里。
  他急促咳嗽着,但一面咳嗽,一面就明白了李蓉的意思。
  世家的根本在于土地财产,土地财产常年一来,一直是嫡长子继承制,除了苏容华这种放弃了继承权的情况,一般都是由嫡长子继承所有财产,而家族中其他人都依附于财产继承者。
  这直接导致了世家财产的长期保全,一代比一代更为强盛。
  然而庶子均分财产,分割出来的财产依法上税,那就是在无形切割削弱世家。原来百亩土地不上税,四个兄弟均分后,就剩下二十五亩不上税。几代下来,世家权力,便可从财产根本上削弱。
  庶子在家族之中,地位虽低,但人毕竟是人,相处久了,也有感情,地位虽低,但多少还是会一些权力。就像裴家,裴礼明虽是庶子,但还是在家族帮衬下成为了刑部尚书。一旦给了他们一条法律可依,有能力的庶子,必定会想尽办法执行。
  过往打压世家,矛盾多在皇族和世家之间,而这个法子,就将矛盾放在嫡庶之间。他们与其推翻李蓉,和李蓉争执,不如和自家庶子内斗。
  但不管斗与不斗,终究是世家自己内部的事儿。
  这一条,配合着科举制等法子,世家三代之内,怕就再无今日光景。
  裴文宣想明白,缓过来,不由得道:“你怎么想到这种法子的?”
  “你以前常同我说,权势之后,就是人心,”李蓉说着,见李曦喝完奶,她轻拍着李曦的背,低声道,“苏容卿走时,和我说世家的最大弱点,在于嫡庶。他是再正统不过的世家子出身,他所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站在这些人的角度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这话是我告诉你的,”裴文宣笑起来,“我自己竟没想到。”
  “你是个好人,又是嫡长子,”李蓉抬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想不明白这些也正常。我以前也想不明白别人,打从……”
  李蓉顿了顿,裴文宣便明白过来。
  上一世的生死是她的坎,她崩溃后又站起来,那就是她的新生。
  裴文宣抬手握住李蓉,低声道:“我明白。”
  李蓉低头一笑:“打从和川儿吵那事儿之后,我便也就能多从别人角度想想了。你若觉得这事儿可行,那就这么决定吧。”
  裴文宣自然是没意见的,于是隔日,为庆贺李曦的出生,李蓉颁下了一道“平恩令。”
  平恩令出来,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一条法令的意图。朝堂之上,大家争得厉害,裴文宣是此令推行者,常常亲自出面,与其他大臣争得不可开交。
  李蓉带着孩子上朝,坐在帘后听他们争执。
  有时他们争执声大了,就会吓到李曦,李曦哇哇大哭,裴文宣听到孩子大哭,一时就顾不得和他们吵什么,转头就走,直接走到帘后,帮着李蓉将孩子抱起来。
  孩子也奇怪,李蓉是哄不好的,裴文宣一抱,便不再哭了。
  裴文宣无奈,只能抱着孩子走出来,一面拍着李曦的背,一面继续和同他争执的大臣继续:“你方才所言简直荒谬至极,此乃造福世家之幸事,世家当感恩戴德才是,若你不信,不妨让众人表个态,看看世家子弟是愿,还是不愿。”
  裴文宣话语虽然严厉,但语调柔软了许多,似乎就怕惊了李曦。大臣听他软和下来的声音,一时也吵不下去。
  如此几个回合,大家也不想在朝堂上吵下去。
  毕竟,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平恩令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阳谋,李蓉抓住的是世家七寸,根本抗拒不了。
  过往打压世家的政令,推行都是寒族和世家的人在吵。可如今这条政令,竟然是世家自己吵起来。
  从中央到地方,嫡庶之间各显神通,平恩令下达不到五年,大大小小宗族在全国各地零散分家成风,国库也充盈起来。
  在此之后,李蓉再逐步限制推举制,提拔寒门,力推科举制。
  南治水患,北抗外敌。
  一步一步,为大夏拔毒疗伤。
  而这些年,李川常常伪装成普通百姓,四处游历。德旭三年,李川说要去北方。
  李蓉听闻此事,与他大吵了一架,裴文宣还在宫里做事儿,听见两人吵起来,赶紧回去劝架。隔着宫门,就能听见姐弟互骂。
  李蓉骂着李川找死,要是在外面出了事儿别报名字,要是一国国君被人绑架,她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想花钱赎他。
  李川就一面收拾行李,一面嘀咕:“我也没让你赎我,要有人绑了我,你就说不认识我,撕票完了。”
  这话气得李蓉一时气血翻涌,裴文宣赶紧扶住李蓉,替她骂里面的李川:“陛下,您这话也太任性了,殿下怎么可能放着您不管呢?您被绑了,记得对方说,你姐夫是富商,可以那一百两黄金赎你。”
  “还是姐夫好。”
  听到这话,李川顿时高兴起来,从门口探出头来,笑眯眯道:“我给你带礼物。”
  “裴文宣!”
  李蓉大吼出声,裴文宣赶紧道:“要是要钱多了,您就别写信回来了,让他们撕票吧。”
  李川:“……”
  有了裴文宣的打趣,姐弟两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可李蓉还是板着脸:“你在大夏国境,去哪里都行,但不能出去。”
  “阿姐,”李川苦笑,“你说过的,我可以选我的人生。”
  “可你现在是选着去死!”
  “阿姐,”李川笑了笑,“我只是想做我想做的事。我想去北方,去搞北方有什么,北方戎族在哪里,北方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我在华京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想走出去,想去看看。”
  “万一……”
  “万一我死了,”李川声音平静,“那也不负此生。”
  李蓉说不出话,她盯着李川,裴文宣握住李蓉的手,轻声劝她:“殿下,陛下不会有事,他不是孩子了。”
  “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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