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朱珩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不耐烦地催促着,他恨不得能立刻见到陛下,将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奉上。想来陛下见了这份大礼,一定龙心大悦,说不定……还能给他升个官儿做做。
  这出御使的差事实在难当,来回奔波不说,还没多少俸禄可拿,他早就不想干了。
  朱珩越想越高兴,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御书房门口。
  他理了理衣袍,朝守在门口的王年行了一礼,笑眯眯地说:“王公公,劳烦您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朱珩回来了,想求见陛下。”
  王年转过身来,打量了他一番,“朱大人这是刚从大夏回来?不知陛下交代的差事,大人都办妥了没有?”
  朱珩立刻挺直了腰板,得意道:“自然已经办好。不然,臣也不敢来见陛下,公公说是不是?”
  王年这才点了下头,转身进了御书房。朱珩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王年才从里头出来,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宋栖迟看不见外头的情景,却能感觉得到,她也被抬着进了御书房。那两个侍卫显然是不知道该把笼子放哪儿好,干脆就搁在了刚进门的地上。
  朱珩上前去,极恭敬地向新帝行礼:“臣朱珩,叩见陛下。”
  “起来吧。”那人的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其中情绪,“和谈的事,都办妥了?”
  宋栖迟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吃了一惊,脸色微变。
  这新帝的声音,不知为何,她竟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
  只是他的声线太过清冷,又夹杂着些淡淡的阴郁之感,宋栖迟细细一听,便又觉得十分陌生了。
  朱珩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禀报着和谈的事,“……夏安帝派了使臣来,正在前殿候着,许诺的金银粮草等物也已一并带到。”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仍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朕知道了。”
  朱珩见他兴致缺缺,便又上前了些,脸上挂着笑,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臣这次回来,其实还给陛下带了件特别的礼物。”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两个侍卫赶紧把蒙着红布的金笼抬上前来,搁在地上时,宋栖迟又被重重地颠了一下,浑身像要散架了一样的疼。
  御书房内一阵沉默,好半晌后才有了动静,那人起身来到笼前,语气中似有淡淡不解:“这是何物?”
  “陛下看看就知道了,臣保证,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朱珩殷勤地上前去,大力将红绸布扯下,露出底下那只泛着华光的金笼来。
  突然而至的光亮落进宋栖迟的眼,她微微仰起头,望向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君王。
  明黄色的绣金龙袍将他的身段衬得颀长挺拔,腰间坠着的白玉佩色泽温润,压着他的衣襟轻轻晃动。
  他垂眸看过来,那双淡薄禁.欲的凤眸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立刻染上了浓重的情愫。
  裴溪故不可置信地俯下身,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儿,喃喃道:“怎么……是你?”
  第43章 抱起 “栖迟……别怕。”
  宋栖迟呆呆地望着他, 眸中满是不敢相信,她怔愣地维持着仰头的姿势, 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裴溪故脸上。
  她眼中慢慢浮现出欣喜,她从未想过,这辈子,竟还可以与阿朝相见。
  但那抹欣喜很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慌和错愕。
  她万万没有想到,世人口中那位暴戾的新帝……竟然会是阿朝!
  而站在一旁的朱珩还在洋洋得意地解释着:“臣听闻陛下昔年在大夏时受了不少委屈,便特意将那位曾欺在陛下头上的大夏长公主要了来,供陛下玩乐之用, 陛下得了她, 也好从她身上报当时受辱之仇……陛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 裴溪故已经从旁边的侍卫手中狠狠地夺过钥匙, 极快地打开了笼门。
  紧接着,朱珩眼睁睁瞧见, 那位传闻中暴戾绝情的新帝,竟俯身进了笼子, 跪在宋栖迟面前, 颤抖着手将她揽进怀里, 哑着声音唤了句:“殿下……”
  一句“殿下”,令宋栖迟如坠梦中。
  她被裴溪故紧紧地抱着,两人身体相贴,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宋栖迟忍不住红了眼眶, 想伸手去抱住他的腰,手却被锁链牢牢锁着,根本动弹不得。
  她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安安静静地靠在裴溪故的怀里。
  她的下巴抵在少年瘦削的肩头,那绣着龙纹的明黄色绸缎映入她的眼,宋栖迟愣了愣,仿佛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连忙僵着身子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沉浸在少年温暖熟悉的气息中,险些忘了,他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依附于她而生的卑微寝奴。
  现在的他,是楚梁的新帝,是那个可以一句话就能决定她死活的人。
  宋栖迟低下头,慢慢地往后挪去,缩在金笼的一角。
  她的发髻早就散了,发间的银钗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身上的素色衣裙沾了不少肮脏的尘土,浑身脏兮兮,狼狈的不像话。
  裴溪故却全然不在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颤抖着手,极轻极轻地抚摸着她冻的发青的脸颊。
  这是他日日夜夜思念着的人啊。
  他恨不得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看着她,他就满足了。
  他的视线慢慢向下,落在宋栖迟颈间的铁圈上,立刻皱起了眉,怒不可遏地看向身侧的朱珩:
  “这是你做的好事?”
  朱珩吓了一跳,硬着头皮点了下头,弱弱道:“毕竟是献给陛下的礼物,臣也是怕路上出什么差错,所以才……”
  裴溪故冷冷瞪他一眼,朱珩立刻识相地从腰上取下钥匙递了过去。
  那细细的铁圈禁锢着少女白皙的脖颈,勒出一片淡淡的红痕,裴溪故心疼的要命,倾身便靠了过去,想快些替她解开。
  宋栖迟见他一点点逼近,眼神闪烁了下,立刻往后躲去。
  他靠近一点儿,她就往后挪一点儿,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栏杆,退无可退。
  她这副躲闪的样子,让裴溪故心里更加难受,他跪坐下来,伸手扯住她颈间的锁链,一点点将她拉进怀里。他一只手锢着宋栖迟的腰,另一只手压着她后颈,冰冷的铁圈贴着他的手掌,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可他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一样,只是红着眼眶,附在少女耳旁,极委屈地问:“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气,就连那话里的讨好与乖顺,都与从前分毫不差。
  宋栖迟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咬着唇,低低啜泣着,声音颤的厉害:“我……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那只冰冷的金笼,害怕这陌生的宫墙殿宇,甚至连他身上那件明黄华贵的龙袍,都令她觉得十分可怕。
  她早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清宁长公主了。
  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就连明日会发生什么事,对她来说都是一片充斥着危险与恐惧的空白。
  她真的好害怕。
  裴溪故听着她小小的啜泣声,心里一阵酸涩,他动作轻柔地替她除去颈间的铁圈,又弯下腰解开她手脚上的镣铐。
  少女的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忍不住靠近了些,用食指一点点替她擦拭干净。那颗泪痣在他指尖的揉.搓下透着淡淡的嫣红,像洇了水的一点朱砂,娇娆而诱人。
  裴溪故越看越心疼,他抿紧了唇,用力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在朱珩震惊的眼神中,将她整个人横腰抱起。
  他一面走出金笼,一面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眼尾因心疼而泛着淡淡的红,凤眸中涌动着浓烈的情愫。
  他大着胆子,声音颤抖着,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栖迟……别怕。”
  朱珩整个人都看呆了。
  他愣愣地看着裴溪故将宋栖迟抱到书案后的软榻上,又取过一旁的大氅亲自盖在她身上。
  就连站在门口的王年,看到这一幕时脸上也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宫中人人皆知新帝性情狠戾,清冷寡言,自他登基以来,王年还从未见过他曾这般温柔耐心地对谁说过话。
  且新帝一向不喜女色近身,整个后宫就只两个妃子,还是碍于朝中老臣的情面,不好回绝,才勉强留下的。
  可眼下,他竟对一个大夏送来的玩物这样上心……
  王年微微眯缝着眼,心想,这位新帝的性子,还真是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了。
  裴溪故弯着腰,用软帕细心地拭去宋栖迟脸上的脏污。门口侍立着的几个人见了这副情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着。
  王年心里琢磨着,新帝难得与女人亲近,这时候他们还是别杵在这儿碍眼为好,于是他便朝朱珩招了招手,示意他带着人退下。
  朱珩连忙点头,刚要领着几个侍卫退出门外,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过来,瞧他的衣着,倒像是前殿里伺候的人。
  小太监低着头走进屋内,对裴溪故行礼道:“陛下,大夏的使臣已在前殿候了多时,他让奴才来问问,陛下今日是否还见他。”
  裴溪故并未答话,仍旧专注地替宋栖迟擦着脸。小太监只得战战兢兢地躬着身子,忐忑不安地低着头,等着他的吩咐。
  他细细擦拭了半晌,少女的脸终于恢复了素日的白皙细嫩,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将软帕放在一旁,轻声对她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宋栖迟整个人缩在他的大氅里,只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来,她不知如何答复,只好抿着唇点了下头。
  裴溪故微微笑起来,又替她把大氅裹紧了些,便转身朝外头走去。
  小太监知道他这是要去前殿了,连忙快步跟在他后头,小声道:“陛下,外头冷,您要不要披件衣裳?”
  裴溪故脚步未停,淡淡道:“无妨。”
  他素日里常披着的那件大氅,现下正盖在宋栖迟的身上。
  他穿过的衣裳,竟然可以离她的身体那样近……光是想想,裴溪故的心里就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温暖又幸福的感觉。
  他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身旁的小太监瞧见他脸上浅淡的笑意,吓的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门槛上。
  陛下笑了?
  陛下竟然笑了?
  原来陛下也是会笑的吗?
  小太监脑中连着冒出三个问句。
  要知道,宫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可从来没一个人瞧见陛下笑过。有还些爱嚼舌根的宫女常在背后议论,说这位新帝许是生来就不会笑的。
  他一面走着,一面偷偷瞄着裴溪故的脸色,旁的不说,陛下笑起来,倒也十分好看。
  可还没等小太监看够,裴溪故脸上的笑意早就收了个干干净净。他在朱珩面前站定,眸底泛起阵阵阴寒,冷声道:“朕将和谈一事全权托付给你,不是让你这样胡闹的。”
  朱珩额上冷汗涔涔,双腿一阵发软,直挺挺地跪倒在他面前,颤声道:“陛下恕罪,是臣冒失了。”
  “朕看你不是冒失。”裴溪故淡淡睨他一眼,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来,“你是想死。”
  朱珩吓得直接瘫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哀声求饶:“陛下,臣不是故意的,还请陛下恕臣无知之罪!”
  他做梦也没想到,裴溪故竟会对这位清宁长公主态度这般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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